青黛厨房忙乱，闻餐厅时不时爽朗肆笑，疑惑横生，想许绍棠跟林亦之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聊得尽兴投机，然而端了热炒的青椒肉丝出去，刚夹了块肉递往林亦之嘴里，他人却晃悠起身，醉醺着说，趁现在清醒要跟方万通聊两句，让方万通今晚一定要给一个交待。目送那影子东倒西歪飘上二楼，她筷子僵在半空良久方塞进自己口中。

餐厅出奇致静。

琉璃色的青光如月似水倾照着她的清新淡雅，她下巴瘦削如峭虽消了六年前的婴儿肥圆却更显她唇齿皓洁鼻梁高尖，乌溜溜的眼珠顾盼流转衬着那股子罕见的静越发秀外似花。仿佛感应到了他的目不斜视，她打起了眼帘。

“听容公子说，你脚受了重伤？”

“噢，没什么大碍，医生说，休息两天便好。”

他端起高脚杯，想是邀她干碰，想是与她共饮，想是回到以往无所顾忌的其乐融融，可话到了嘴角却生涩得开不了口，看杯壁浪起的如血红色，强饮了一口，便有话没话道：“嬷嬷跟我说，你让她请人去照顾八角胡同一位姓杨的老太太……”

林亦之满柜子珍藏的红酒白酒，现在不过大半瓶，许绍棠安然无恙，他竟然醉了。方才他说要方万通交代，交代什么啊，他这是把娃娃当猴耍，准备愚弄谁啊？她当即接过话：“许大哥，现在是晚饭时间，我们不聊这个好吗？”

听她语气中隐隐不悦，他一字眉毛皱了皱，温和道：“你现在刚从国外回来，还不清楚目前国内的形势。我打听过，那个老太太的儿子前日因为刺杀大总统被关进了监狱，媳妇也下落不明。我知道你心善同情，可这样危险，你随时会被埋伏在周围的便服警察们认定为同党共谋抓起来。”

她不是十六岁少不更事的小丫头，她不是不明不懂何谓天下大事。她懒得多听，低头扒几口白米硬饭，忙起身道：“许大哥，如果饭菜不合胃口，我再去炒两个。”

瞧她欲走，他干净儒雅的灰色长褂一跃而起，残留喉管的红酒涩着嗓音，是她变了吗？变得对他怀揣心事，不言听计从，不正眼相待，变得那声“许大哥”不生不熟不带任何感晴色彩，还是他变了呢？变得老化不堪，脆弱不堪，疼痛不堪，她明明近在眼前，那手却越不过五尺距离去牵她：“林亦之身份特殊，是新国统一后南北各省都抚共同推举的军委司令，不论是前朝官员，还是军阀政员，多半都与他有非浅的交情，这种人八面玲珑，暗藏心机，目前是敌是友尚且不明，与他交际，没有三头六臂，根本无法应付。”

林亦之是什么人，六年前她已经知晓，六年后她已经领教，况且这里是林家别墅，林亦之是真醉还是假疯，是故意诱敌还是刻意落跑，尚未明辨，尚不知晓，他性格沉稳，怎么能随随便便不计后果说出这番话来？她娥眉微蹙，忍着莫名涌起的恼气，解释道：“我不是在与他交际，我是在跟他交往。”

他是来接她回家，来关心她呵护她，她为何每次都要拒他于千里？他急道：“你怎么跟他交往？你以为跟他挑挑情，谈谈爱，他什么都会答应你？你以为他像你六年前认识的那些男孩子们，打打情，骂骂俏，他什么都会答应你？你以为给他炒两顿菜做两顿饭，他什么都会答应你？青黛，别傻了，你在他的眼里什么都不是？就算你把自己献出去，他也只是饶有兴致地玩两天，玩腻了，玩累了，他依然会甩了你。”

他一句接连一句，振振有词，铿锵有力，俨然她无知之极，愚蠢之极。

当初的他就是这个样子的想法吗？

就算她为他炒菜做饭洗衣读书，他当她什么都不是？

就算她为他不顾廉耻粉身碎骨，他依然当她什么都不是？

他玩腻了玩累了玩尽兴了便穿上大红袍子去娶世上最配他的新娘子？

她立眉嗔目，凭着一口悠悠余气在胸，冲他直道：“是，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我爹的女儿，我爹被抓了，那是我爹，我是他女儿，唯一的女儿，我不来取悦别人，难道还像六年前那样跑过去取悦你？你是谁？绍棠哥哥？我的绍棠哥哥早在他结婚的那天已经死了。”她手凛然指向门外：“许绍棠，你走，我永远都不想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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