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许家的路上，青黛的心像是悬浮在阴暗刺骨的悬崖深处，既落不到低端也升不到岸，不敢跟父亲轻易打听大元帅刺杀事件的始末，她怕事实果真如此，怕精明的父亲打破砂锅追究起来，难以解释自己与林亦之的关系，她更不敢跟许绍棠声东击西左右言它，这牵涉到南方各督抚的密谋，这是与父亲紧紧关联的案件，他是父亲最得意的学生，是江城督抚的侄子，他怎可能不会洞悉一二，不牵涉其中？若是父亲出事，他怎会袖手旁观，故意划清界限？似乎考虑到种种隐藏暗含的利益利害，她的心神不宁有些大惊小怪了。

然而，她还是买了份江城日报，想从报纸上寻些什么蛛丝马迹。许是大元帅遇刺过了好多日，报纸上除了提及汴京近日召开全**事会议有袁靖荣大元帅出席，有林亦之总司令主持外，便是大街小巷、明星淑媛的绯闻琐事，看来想知道整个事件始末还待翻阅旧报纸。

所以，轿车驶进许家大门后，她没心思打量院子里如诗如画风景是否形同往昔，没有跟随许绍棠和容洛去拜见许家长辈，找了一个人四处游弋赏景的借口早早与两人分道扬镳。沿着一色的水磨群墙走到尽头是四季轮换着不同花香的抄手游廊，穿过游廊左侧的假山水榭有条丝竹摇曳的小径，小径可直达许绍棠书房的院落，她记得那条路植物茂盛且鲜有人走动，她记得那屋子除了古典书籍，古玩字画，堆在墙角腊梅案几下的便有半年内的报纸杂志。

然而，她刚走过溪水潺潺的假山，过往的凉风便掠来莺莺婉转的歌声，那音色圆润如玉，如水清澈，曲子亦是古典缠绵，如兰幽香，仔细辨别，吟唱出的词只有短短几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她心下赞叹，向前走了几步，便见临水的亭台楼榭内端坐了一位女子，看不清面貌，只瞧高挽起发髻，身着浅蓝地绣银花高领长袄，配了条黑色极地长裙，正唱着小曲，撒着米线，喂养水池的红鱼，那动作犹如天女散花，好看之极。

宋子蘭？

她怎么忘了，这荷花池水旁是他的宅院，理所当然住着他的女人。

她低头无奈淡笑，是避而不见，还是该热情招声呢？然，歌声未待她决定突地止了住。她微微惊愕，探头望去，只见一位束着两只小辫的丫环抱了红色襁褓从拱门出来，看到女子便小心翼翼递了过去，说道：“姨少奶奶，小少爷真乖，醒了也不吵不闹。”

姨少奶奶？

不知她懒散怠慢的神经陡然全神贯注，还是这响亮称呼宛若淅沥春雨瞬间冲刷干净了她的眼眸，那女子的模样在阳光下变得格外醒目起来。

眉山如黛，若是再粗一点点；鼻梁如山，若是再翘一点点；芙蓉如面，若是再媚一点点；若是散开发髻，垂如瀑布，或者扎成马尾，随意昂然，便活脱脱成了一个人，自己每日端详镜子所见之人。

她心跳加速，眼睛一眨不眨，难以置信间又往前迈了好几步。

女子手指逗着襁褓里的孩子，笑容里荡着无尽的幸福，温柔调子说：“他性子比较随绍棠哥哥。”

绍棠哥哥？

他的姨少奶奶不仅长得像她，而且亦叫他绍棠哥哥。

“姨少奶奶，这里风大，还是进屋去吧！若是吹感冒了，少爷又要心疼地茶饭不思了。”

女子娇羞掩口，违心否认道：“瞎说，他是怕殃及到了岱儿。”

岱儿？黛儿！

“才不是呢？大家谁不知道，少爷的心里，姨少奶奶永远排在第一。少爷每次远出回来，问奴婢的第一句话向来离不开姨少奶奶，不是问，姨少奶奶近日可好？便是问，姨少奶奶有没有生病？姨少奶奶……”

主仆二人的影子渐趋渐远，而她仿佛置身在茫茫大海，求生地浮出水面，又被他无形的棍棒敲入海底。

原来，他情愿娶回一个长相似她的女人，情愿宠一个相貌似她的女人，亦不愿要她。

原来，这些年他根本没有想过她，他把所有的喜欢所有的思念都给了一个人，一个貌似她的人。

她是该嫉妒，还是该厌恶，还是该彻底清醒，这辈子，她只是青黛，不是他的青黛。

“人都走了多时了！”背后忽地响起男音。

她仓皇收拾心情，淡然回首便瞧见容洛大敞西服，两手插在裤袋，叼了根狗尾巴枯草，单脚悠然地依靠着假山一角，似笑非笑的眼珠子上下观摩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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