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停身四顾心茫然
作者:晨星_      更新:2020-02-02 05:44      字数:3608

自从那晚,江明月郑重的拒绝了段祺以后,他果然就再没有出现了。

江明月的生活恢复了平静,每天拍完了戏就回旅馆。

但是每当她一个人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会忽然浮现出段祺的脸,他那雪白的牙齿和那双孩子气的眼睛,总是在她的心中萦绕。

“这些都是洪水猛兽!”她这样告诫自己,“是对我意志的考验!我那天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是理智的!我不能再去想他了!”

但当她拼命把他的画面从自己脑海里剔除后,对方的声音,那晚所对她说的话语,却字字句句的,像录音机一样在她耳边一遍一遍的重放。

“这些玩意儿可真是折磨人呢!”她心烦意乱的想,便把早已搁笔许久的日记拿出来写,她的思绪得到整理,心里竟好受许多。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她把这句话用作她日记的开头。

写完日记,她便窝在角落里看书,只要躲在书里,那些杰出的头脑就都来安慰她了。

就在她一有空就窝在房间里的时候,刘星却天天都在往外跑。

她不再与江明月一起吃晚饭,偶尔在片场见到,却是一脸的神采奕奕,满面红光。那是一张陷入热恋的女孩的脸。不仅如此,她身上的穿戴也越来越名贵。时不时地,还会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来江明月的房间里串门。

“瞧,”她将那些袋子铺在床上,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抖出,“chanel2.55,prada的杀手包,dior专柜刚刚调来的连衣裙,还有这双cucci最新款的靴子,好不好看?”

她将床上那个雪白的鞋盒打开,里面是一双金色的皮靴,散发着簇新的淡香。

江明月看着自己床上的这些花花绿绿的包包,鞋和衣服,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她无法理解刘星看着它们时因为激动而颤栗的表情,“你别把它们全堆我床上呀,都挡着我的《菜根谭》了。”

“难不成要我把它们放到地上?那可不成,它们全是我的宝贝儿。”

“你能带着你的小宝贝回自己房间美吗?我还要看书呢。”

刘星噘着嘴,将床上的东西一一放到袋子里,然后提着它们走掉了。

听到房间门被关上的声音,江明月叹了口气,从自己正在看的那本书里抽出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有一棵大树,在阳光下,那树的树叶被映得金黄,它的枝叶似乎正随着微风而轻轻摆动,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剪影。在那棵树的背后有一座漂亮的红砖建筑,旁边是一排小字:s大图书馆。

江明月将那张明信片转过来,上面是一排清秀的字迹,“明月,这明信片是我从s大寄给你的。就在上个星期,我的高考分数出来了。我准备报考s大。走在这里的校园,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我不禁想起了你。还记得吗?我们以前也经常来这里找江叔叔的,还约好了一起在这里读书......明月,我真的很想你。虽然你之前给我妈妈回信说一切都好,我也知道你现在拍戏很忙,但是等你拍完戏,可否回安镇一趟?这里的人都很挂念你!”落款是周萍帆。

这张明信片是她今早才在剧组时收到的,但是那明信片上的每一句话,她都倒背如流了,甚至那图片上每一片叶子的形状她都记在了心里。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高考放榜的时候了呢!

这张明信片的出现,将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细想的东西唤出来了。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她的人生轨迹会怎么样呢?

她一定和周萍帆一样考进了s大,进了中文系,和她再次成为了同学,也许还是上下铺。开学以后,她一定会每周定期回家,和每个普通的大学生一样,将学校里发生的新鲜事告诉父母,换取他们一个温暖的微笑。也会因为买了一件漂亮的衣服而期待那个季节,经常泡在图书馆里,偶尔逃课,也许还会暗恋大学里某一个优秀的学长。

这样一番想象,不禁让她的眼睛湿润,对父母锥心的思念又回来了。她很想马上就回安镇,但是就算她现在回去,她也见不到父母了。

拍完戏后,她要干什么呢?去重新再读一年高中,复读考到s大吗?但是在s大读书是她父母对她的要求啊,她即使考上了,又有谁会分享她的喜悦呢?上大学后的每个周末,别的同学都回家去找父母了,她又能回到哪里去呢?.......考上s大,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这么多年,我一直遵从父母的希望活着,那么我自己,又想干什么呢?”她不禁这样问自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江明月就赶到了片场。

摄影棚里人影寥落。她一个人坐在化妆间里研读台词。

虽然她已经演了很多场戏了,但是今天的戏才是对她演技的巨大考验。

在今天这场戏中,陈白露得知自己从大恶霸金八手里救下的一个14岁少女,“小东西”,终于还是被金八的手下找到,在妓院自杀了,而潘月亭也栽倒在金八手上,即将面临破产。

谢家安跟她讲戏时说过,这场戏要演出陈白露对生活的绝望。“小东西”的死带走了她仅存的一点儿童心,带走了她生活的价值,也带走了她所认为的,能靠自己的能力、美貌和智慧在这个社会混出一条路来的想法。她对这个世界,对周遭人的完全失望了。

她一边研读着台词,一边想着谢家安说的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色越来越亮,转眼就到了下午。

江明月一个人站在窗前,背对着摄影机。

她身上穿着一件黑丝绒的旗袍,深黄的滚边勾勒出她纤细而玲珑的身材,让她的背影显得忧郁而神秘。

“他为什么会这么残忍呢?”扮演方达生的男演员在她身后开起口来了。

江明月动也没有动一下。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呢?”

江明月的身体忽然抽动了一下,她冷哼一声,“这就是你所想的问题么?”

“不,不尽然。我想的比这个问题要大,要实际得多。我很奇怪,为什么你们允许金八这么一个禽兽活着?”

江明月转过身来了,她的眼眶泛红,声音有些沙哑,手里夹着一支香烟,“你这傻孩子,你还没有看清楚,现在,我告诉你,不是我们允不允许金八活着的问题,而是金八允许我们活着不允许我们活着的问题。”

“我不相信金八有这么大的势力,他不过是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他是一个人?”江明月吐出一个烟圈。

“哦?”男演员惊讶道,“你见过金八么?”

“这还不容易?”江明月‘啪’的一下将手里的烟丢在地上,伸手将窗帘一把拉开,用手指向窗外,“金八多得很,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在这个地方,就像臭虫一样,到处都是!”

她的动作太大,用力过猛,竟被那窗帘绊了一下,跌在地上。

“到处都是......”她的眼眶里流出一行眼泪,眼珠怔怔的不动了。

她面前的一台摄影机将镜头拉近,开始拍她眼睛的特写。

“卡!”坐在角落里的谢家安叫道。

江明月一时间难以调试情绪,在几个工作人员的搀扶下,才缓缓站起。

“还是不对呀,你眼睛里面的东西还是不对。”谢家安摇头道,“我要的是幻梦破碎的感觉,再来一遍,从方达生那句“你见过金八么?”开始,预备,开始!”

摄影机又开始转起来了。

男演员脸上还是那个惊讶的表情,“哦?你见过金八么?”

“这还不容易?”江明月将烟丢在地上,将窗帘一把拉开,指向窗外,“金八金八多得很,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在这个地方,就像臭虫一样,到处都是!”

她的脚被窗帘一绊,跌在地上,“到处都是......”

“卡!不对,不对,还是不对!”谢家安大声嚷着,“你今天是怎么搞的江明月?我要在你的眼睛里看到幻梦的破碎!那种绝望又迷茫的感觉,光哭是体现不出来的!”

江明月用手背拭了拭泪,站起来朝方达生的扮演者和其他工作人员道歉。

这场戏已经从上午拍到了下午,她还是不能让谢家安对她的表演满意。

如果她再演不出他要的绝望的效果,她自己马上也要绝望死了。

“你要表现出幻梦破碎的感觉!你看看窗外!”谢家安忽然大踏步地走过来,直走到窗台上,“你看!”他指着街上那些走来走去地群众演员,“你想象一下,当时的人们在对乡村失望以后,来到他们以为的先进的城市,但是看到的,却是十里洋场里的物欲横流和人性的丑恶,那是多么大的一场幻梦的破碎啊!”

谢家安激动的说,“这这场戏是非常重要的!我跟你讲过的!这场戏不仅为了陈白露的死做铺垫,也说明了她在冲出家门之后却发现无路可走......”他顿了顿,将手里的台本举起来,“这又一次说明了像她这样的女性建构自己精神家园的艰难!这对当今社会也是一种映射!你不能这样肤肤浅浅的哭一场就带过了,表演要深刻一点!”

江明月第一次见谢家安如此激动。

他将手里的台本往后一扔,“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很能理解陈白露,现在我要你把你身上跟她有共通之处的地方拿出来,必须毫无保留!”

江明月叹了口气。她强制自己进入陈白露的情绪中,仔细体味着她当时处境的绝望,忽然的,她感觉自己被投入了一个无底的黑洞,那个黑洞很冷,很可怕。

一种冰冷的绝望紧紧地围住了她,这种感觉是她熟悉的,这是她父母死后,她躺在医院病房里的那种绝望。

她眼神里的内容一下子都清空了,变得很空洞,她的嘴角不断地颤抖。

“这就对了,明月!”谢家安的声音带着一种狂喜,他高呼道,“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