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相见 心相遇
作者:程大侠      更新:2020-02-02 02:07      字数:5701

黎景烁来到餐厅,看见一屋子的人围坐在餐桌旁。坐在正位的便是黎光成,分坐在他左右的分别是大太太秦氏和二姨太方氏。紧邻着二姨太的是三姨太柳氏。黎景烁跟在座的长辈一一打了招呼后在大哥黎景煜左边的椅子上坐下。

黎景煜是黎家长子,性格温和,和黎景烁都是大太太所生。他早些年在日本学习,本来读的是军校,后来瞒着家人偷偷改读医学专业,回国后本想在医院工作,但黎光成不同意,非让他回军队工作,无奈只得放弃,进了军队,现在成了军事训练总监部副总监。坐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妻子,也就是黎家大少奶奶奶素心。两人去年刚刚成亲,现在还没有孩子。

坐在黎景烁对面的一对男女是由二姨太所生的二姐黎雨灵和她的未婚夫孔尚仁。孔家是北方的商业大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人亲事背后存在着怎样的利益关系,至于他们之间究竟有没有爱情,根本就没有人在乎。三姨太的孩子是一对龙凤胎,黎景熠和黎雨秋,他们比黎景烁小三岁,前些日子刚被送去美国读书。

饭桌上一阵寒暄后,大太太对黎景烁说到:“烁儿,妈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有十九岁了吧。”说完,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被母亲这样看着,黎景烁感到很不自在,“是啊,怎么了。”

这次开口的不是大太太,而是黎光成:“那就准备准备,过年前把婚礼给办了吧。”

“婚礼?谁的婚礼?”黎景烁被父亲突然的一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当然是你的婚礼了。你爸爸这次出征赣南前,就已经跟苏家把你们二人的婚事定下来了。如今老爷凯旋归来,不如趁年前把婚事也办了,还赶得上双喜临门。”黎太太一脸抑制不住的喜悦。

谁都知道黎苏两家联姻意味着什么,一个有权,一个有钱,若这两家联合,给对方带来的只会是无穷的利益。

“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苏家小姐,更不可能会娶她的。”黎景烁显然是怒了。

“你敢说一个‘不’字”!黎光成突然一拍桌子,对着黎景烁厉声喝道。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可能太过强硬了,于是下一句话语气便稍微软了下来,“虽然咱们黎家现在看起来在华东一片是一家独大,但是北方的林家,中央军,还有其他许多大小军阀无不对我们虎视眈眈,现在侵占了东北的日本人也不容小觑。我们要防自然就要养兵,但是军队建设的开支多大,你应该不会不清楚。而苏家就是我们最好的摇钱树,所以,黎苏两家必成一体!”

“爸,你只知道什么政治联姻,已经有了一个二姐还不够吗,你非要你的每一个子女都做你利益的牺牲品吗。”

听到黎景烁说自己的女儿,二姨太自然是不乐意的,而黎雨灵听到这话,同样也是一愣。当然,这混乱的场景里,没有人注意到孔尚仁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

“我看三少是心里有人了才不愿娶苏家小姐吧。”二姨太酸溜溜地说着。听二姨太这么说,大太太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接着说,“烁儿,以后不准再去找那个丫头。她不过就是个下人,连做你的填房都没有资格。”

听母亲提到李云,黎景烁更是气愤,“现在已经是民国了,提倡一夫一妻制,所以我不会让云儿做我的妾,而我的妻子也绝不可能是什么苏家小姐!”说完,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的人,生气的生气,看热闹的看热闹。

黎景烁此刻只觉得烦躁,他不敢去找李云,这样大的事估计很快就会传到她那里,而他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向她解释。所以他只想去喝酒,只要醉了,就可以忘记这些烦心事,也许一觉醒来,甚至会发现这些都不是真的。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黎景烁将自己关在包厢内,酒越喝越多,烦恼却不曾消去一丝。

“啪!”他干脆将桌上的酒瓶全都推掉,酒杯也被他砸碎在地。看着玻璃碎片中残流的液体,仿佛是他被划破的心上流出的血。

夜已经深了,蓝锐扶着一身酒气的黎景烁回到车上。

“回家。”黎景烁吩咐了这一句后便将疲惫的身体靠在了座位上,渐渐的,闭上了眼睛。他需要休息一下,仔细考虑自己回去该怎么解决这些事。可是当他刚闭上眼睛,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害得他一下子撞到了司机的座椅后背上,坚硬的椅背撞得他头疼。刚想发作,却见副驾驶座上的蓝锐和司机都匆匆下车了,黎景烁这才发现原来是他们的车差点撞到人了。

苏宛清从许家出来之后就去了酒楼,一个人喝了很久,直到喝醉了,才从酒楼里出来,可是没想到刚走上马路,就被一辆车给撞了。现在的她正狼狈的跌坐在马路边。

蓝锐看到苏宛清跌在马路边,正准备扶她起来,问她伤的怎么样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就看到苏宛清突然站起来,朝他身后走去。一看到从车里走出来的黎景烁,苏宛清突然就哭了。一下子扑到黎景烁面前,双手敲打在他的胸口,边哭边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要我……”。

黎景烁被她的动作和话语惊呆了,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女孩,她怎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可是苏宛清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张脸分明是自己的世铭哥哥呀。

“呜……你怎么可以……不要我……”苏宛清似乎是哭累了,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一下子倒在了黎景烁怀里睡着了。闻到她身上浓浓的酒味,黎景烁方才明白,她一定是喝醉酒认错人了。

“三少,这……怎么办呀。”蓝锐看黎景烁抱着苏宛清,尴尬地问到。其实现在最尴尬的是黎景烁,但是作为一个男人,而且是自己的车撞到了她,他不能不负责。所以,他干脆把苏宛清抱进了车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继续睡觉,然后吩咐司机开车。车子开动后,蓝锐忍不住开口了:“三少,我天天跟你在一块儿,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惹了这笔风流债啊,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姑娘。”

“瞎说什么呢,这位姑娘明显是喝醉酒把我错认为她的情郎了!”

“哦……”蓝锐故意扬长语气,一阵偷笑,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三少,我们现在回府吗?这位小姐该怎么办……”蓝锐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黎景烁懂他的意思。

黎景烁转脸看了一眼苏宛清,她正闭着眼睛熟睡着,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泪痕。他沉默了几秒,继而开口说到:“去静园。”

“静园?”蓝锐对这个答案表示惊讶。

静园是黎景烁从国外军校毕业后黎光成送给他的私人官邸,不过他一直很少去那里,更是很少带女人去那里。当然,除了李云。蓝锐知道黎景烁是很喜欢这所宅院的,就像他对李云的喜欢一样,因为他曾亲眼见到黎景烁站在园子中央,信誓旦旦地对李云说:“云儿,总用一天,我会让你成为这儿的女主人。”蓝锐本以为黎景烁会带这个女子去酒店,可现在,他居然会带这个陌生女子去静园。但是,少爷的心思又岂是他们这些下属能猜透的呢,所以,他也不愿再去多想,主子说去就去吧。

其实黎景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带这个女孩去静园,也许只是一瞬间萌发的念头吧。可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依然不确定,自己当年这个决定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当黎景烁抱着沉睡的苏宛清到了静园后,园子里的佣人都慌乱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想到主人会没打招呼突然到来,而且是在深夜抱着一个喝醉的女子。

当一切慌乱都恢复正常后,黎景烁看着丫鬟给睡在床上的女孩清理膝盖上的擦伤。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张美得精致的脸,因为喝过酒,原本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细细的柳叶眉偶尔会微皱到一起,似乎很不舒服。

刚刚在马路上,黎景烁的车并没有撞到苏宛清,但却吓到她了,所以她才会跌到地上,擦破了膝盖。而苏宛清现在的表情,可能是因为正在处理的伤口很疼吧。不过即使很疼,她也没有醒过来,依然沉沉的睡着,也许身体上的伤同心里的伤相比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黎景烁看着苏宛清熟睡的样子,突然有点羡慕,羡慕她可以喝醉,可以暂时忘记一切另自己烦恼的事情。黎景烁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连丫鬟什么时候出去也不知道。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晚风带来的凉意,令他打了个寒颤,才让他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黎景烁轻轻地走到苏宛清身边,想要把被她不安分的小脚踢乱的被子给盖好。可是没想到刚帮她盖好被子准备离开时,她突然醒了,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床边的黎景烁,眼圈瞬间就变红了,接着就是一阵抽泣。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一时间让黎景烁不知所措,还没来得及反应,苏宛清竟然抱住了他,边低声呜咽边说着“不要离开我”。

看着苏宛清这楚楚可怜的模样,黎景烁心头涌上一丝心痛,尽管他知道她还是认错了人。苏宛清的泪不断落下,一滴一滴打在黎景烁身上。他一边帮她擦着眼泪,一边柔声哄着:“我在呢,没事了,不哭了,不哭了。放心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黎景烁用手轻轻拂去苏宛清脸上的泪水,但却不敢用力,她的皮肤是那么细腻,好像稍微用力就会破了一样。

黎景烁被自己惊呆了,他堂堂黎三少,怎么会对一个女孩如此温柔。就是对李云也从没有过这般柔情。也许是因为愧疚吧,毕竟是我的车差点撞到她了,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不消一会儿,苏宛清就在黎景烁怀里睡着了。睡梦中的苏宛清又听到白天许世铭对她说的话了,那样决绝,那样无情,所以她没办法忍住心痛,没办法忍住眼泪,不如就让它肆意地流淌吧。可是哭着哭着好像有一双大手轻轻地抚上自己的脸颊,擦掉那两行眼泪,还宠溺地哄着自己睡觉。她觉得自己被笼罩在无边的温暖之中。是梦啊,这个梦真好,至少在梦里是有人关心她的。其实她今天是想告诉许世铭,爸爸逼她嫁给黎家的三少爷,尽管她有千万个不愿意,爸爸还是要把她嫁给别人。她想告诉许世铭,只要他愿意要她,她就可以放弃一切跟着他。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他就走了,只留给她一个清冷的背影。

旭日初升,又是新的一天。有人盼望着新的一天快点来临,可有人却害怕新的一天的到来,因为即使是新的日子,旧的伤痛却依然在。

苏宛清不记得昨晚自己喝醉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头有点痛,膝盖也有点痛,而头下还枕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胳膊。

“啊……”苏宛清的一声尖叫,叫醒了整个静园。黎景烁被她的一声尖叫吓醒了,睁开眼之后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将胳膊从苏宛清头下抽了出来。他记得昨晚这个女孩子在他怀里睡着了,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也睡着了。晃了晃被苏宛清枕了一夜的胳膊,浑身一阵酸痛。

“别大惊小怪了,赶紧收拾一下,一会儿出去吃早餐吧。”黎景烁边起身往外走边说着,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过身来,看着苏宛清一脸惊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放心,昨晚我可没对你怎么样。”说完,潇洒地走出房间。他现在只想好好洗个澡,然后好好吃顿饭,昨晚只顾着喝酒,现在胃里没一点粮食真是不舒服。

当黎景烁洗完澡坐到餐厅里的时候,苏宛清也早就梳洗好,坐在了餐桌旁。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黎景烁很自在地开始吃起了早餐,可是苏宛清却无论如何也吃不下。

她仔细端详着对面这个男人,白色的毛衣外面套着一件藏青的呢子大衣,简单却不失风雅。苏宛清也是出身名门望族,见过的美男子不在少数,但与眼前这一个相比却是相形见绌。他有着修长浓密的眉,高挺俊秀的鼻,清澈如水的眸,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淡淡桃红色的嘴唇,清秀的五官搭配在一起简直就是老天爷巧夺天工的作品。虽然他现在是坐着的,但刚刚在房间里苏宛清已见过他修长的身材,如此翩翩浊世佳公子,饶是苏宛清这样的绝代佳人心头也不禁微微一震。但是她现在没有心思再想别的,因为她脑海里有无数个疑惑等待这个男人来解答。

“你是谁啊?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我昨天是不是喝醉酒了,还有我的膝盖怎么受伤了?”苏宛清噼里啪啦地将一连串问题全都说了出来,可是黎景烁却一个都不想回答。呆呆地望着苏宛清一会儿后,他居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苏宛清显然对他的话感到惊讶,当然更生气,因为她想知道的答案这个男人一个都没有给她。“我叫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苏宛清没好气地说着,“你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呀”。

黎景烁依然没有开口,苏宛清已经快失去耐心了。还好这时候一直站在黎景烁身后的蓝锐说话了:“昨天晚上,我们的车子在马路边差点撞到你了,你喝醉了酒,还受到了惊吓,摔倒把膝盖磕破了。不过你见着我们家三少后,突然扑到他怀里,哭着说了一大堆我们听不懂的话,最后就干脆倒在他怀里睡着了。我们不知道你是谁,家住哪里,所以三少就把你带到这里了,吩咐人帮你处理了伤口,一直闹到半夜,后来三少好不容易可以去休息,你却又抱着他一通大哭,所以三少昨晚就守着你睡了一夜呢。”

苏宛清听到蓝锐这番解释后,羞愧得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她没想到自己昨晚喝醉酒后竟干了那么多糊涂事。看着苏宛清因害羞而通红的脸,黎景烁真心觉得可爱。苏宛清实在没脸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她低着头不敢看眼前这个男人,只说了一句“谢谢“就匆匆朝门口跑去。黎景烁本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竟然又变成了那句“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苏宛清依然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脸对黎景烁莞尔一笑:“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所以,你也没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

苏宛清这浅浅一笑像一朵开在春风里的海棠,明媚而让人心醉,至少在蓝锐眼里是这样的。他不知道在黎景烁心里是怎样想的,但他分明看到黎景烁的嘴角微微上扬。

“三少,需要打听她的名字吗”?

“不用,如果有缘的话,以后自然会知道”。黎景烁刚说完,突然有个丫鬟跑过来,“三少,这是那位小姐丢下的”,说着,将一条项链递到黎景烁手中,“我们刚刚收拾床铺的时候发现的,应该是她不小心落下的”。

黎景烁接过项链,放在手心。其实这只是一条普通的项链,银链子上挂着一颗心形的玛瑙石,链子是新的,不过仔细看玛瑙石已经不是很光滑了,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三少?”蓝锐看黎景烁好像对着项链发了呆,不禁想要提醒他,“要把项链还给她吗?”

没想到黎景烁在听完他的话后,竟然径直走到昨晚苏宛清睡过的房间,将项链放进床头边柜子的抽屉里。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自私的想把她的项链留下。只是潜意识里觉得,他们还会再见的,不如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再还给她吧。

而苏宛清更不会知道,从她遗失了这条项链开始,一颗心就开始遗失了。否则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不会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静园,这个地方叫静园。当然,她更不会知道,当她从静园里出来时候,有一个女孩在街角看着她,然后流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