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少年意执着
作者:不成熟的稔      更新:2020-01-16 19:33      字数:5124

有病吗?或许吧,自打来了长安就没好过。

洛云低头自嘲的模样看着就像个腼腆羞涩的少年郎。可红拂却是越看越气不打一处来。愤愤的一甩水袖,后悔出门没把璎珞鞭拿上。“我知道你想为红衣脱罪。可你去认罪又能顶什么用?红衣她们是在籍地奴婢,哪怕没犯错,只要离了那湛露楼就已经是逃奴的身份。你能顶了殴斗伤人之罪,难道还能顶替她们三个的逃奴身份?”

“洛云也知道此事无法一蹴而就。但事情毕竟因我而起,伤人的也是小幽,该当是我去领罪伏法。”洛云抬头看向红衣离去的院门处,似遗憾,似低沉的语调轻轻的说道:“红衣,弄铉,栾妮儿三女各有个性,但都是好姑娘。洛云长安一行能认识她们是我的幸运。我有心帮她们脱离樊笼,恢复自由身。却没想过用这样的方式……此非洛云所愿,也不是红衣姑娘所求。”

‘到也是个痴情的男子。’红拂在心中暗自叹息,张口却愈发严厉:“既知所行非红衣所求,你又自作多情的去认什么罪!还指望红衣会为此感激你不成?她只会笑你蠢!”当了这么多年的国公夫人,红拂自认修心养性的功夫已经深厚,今日却是破功了。

“你搞清楚!此案中,你是你,她们是她们!往简单的来说,这就是一件纨绔子弟酒楼欺压歌女,纵奴行凶案。这种事在长安城一年出个百八十件,早就不新鲜了。只要不死人,那些世家子弟无非赔钱了事。也有那游侠儿或血勇的平民反伤了寻衅之人的。若如此,难免要进衙门挨顿板子给世家子弟出气。这等事情莫说朝堂公论,就是京兆衙门也不会当回事儿。”红拂玉手一指洛云:“可这次凭空冒出来了个你!”

红拂女缓步走到兵器架旁,目光幽深的看着空出的一层,那里原本摆着一对她的越女剑。“若没有你搅局,那夜在湛露楼红衣就下不了台。她不肯陪韦逸喝酒,最后也只能闹僵起来。湛露楼的掌柜老板都不会庇护于她,韦家子滋事,红衣又不会让步,结果只能是同昨日一样打起来。红衣若不想束手就范,恐怕那夜就已经狼狈逃亡了。”红拂漠然的看着洛云:“你是个搅局者,可有没有你,红衣的结局都不会改变。从我认识她的那天起我就知道,红衣也知道。此时看来,你的凭空出现,至少让她逃的很从容。所以,你不必自作多情的有什么愧疚之感。红衣也不会觉得自己欠你什么。你若真对她有心……你们将来的日子还很长,用心去呵护她就是。不要去做认罪自首的蠢事。”

“若红衣的命运真的早已注定,又怎会让我突然出现在她身边。”洛云抬头看着红拂女,眼神明亮而坚定。“我虽然不如夫人您看事情如此透彻,但也不会傻傻的认为自己是帮了红衣她们,就要求她们感恩于我。夫人说我自作多情,确实如此。从第一眼看到红衣,我心中就像被点燃了一把火,只要她在眼前出现,万事万物都好像明亮了许多。云发自内心的希望红衣能快乐!”

洛云迈步走到红拂身前,伸手轻抚那空空的剑格:“我看得出来红衣心中有樊笼,哪怕身处江湖之大,对她而言亦如牢笼。所以她不逃,至少湛露楼那个小牢笼里,还有两个可以互相依靠的姐妹。”洛云轻舒胸中闷气,仰头望天:“我不知道红衣心中樊笼何来。也不愿意去再寻究竟。我想帮她,只能先给她脱了罪奴的身份,给她真正的自由,她才会有心去看看生活中真正的快乐。”

红拂闻言默然无语,心想红衣或许真的遇到命中的那个人了,一如当年的自己……气虽然消了,看洛云也更加顺眼了,但正因如此,红拂更要提醒洛云:“你有此心,我都替红衣感到高兴。可为红衣脱籍之事并不简单,否则我早就做了。红衣心中困于旧事走不出来,你们两个来日方长,你有心总会慢慢解开她的心结。眼下你去自首,真的毫无意义。”

洛云摇头叹息:“夫人如此了解红衣,难道看不出她已决心要走,不肯托庇于卫国公府。”红拂看着空出的剑格无言以对。只听洛云继续说道:“帮红衣三女脱籍很难。洛云不知道有多难,只能把它当成一个遥远的目标。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眼下我只能走看得到的第一步。就是承担下打伤韦氏子弟与官差的罪责。我出首认了这个罪,无论杖责也好,赔偿也罢。官府对韦氏都有了交代,韦氏也能出气。对红衣她们的追缉自然就会松懈……红衣若走,也能走的轻松些……”

红拂能听的出洛云语出赤诚,正因如此,反而更说不出劝阻的话,但还是希望洛云能打消念头:“你想的太简单了。此事之所以闹得沸沸扬扬,只因伤人的是凶兽,是小幽。你去认罪,难道还能把小幽交出去?”

闻言洛云轻笑一声,意太昂扬的笑着说:“凶兽伤人,我裹挟了三女出逃。人和老虎我都放归终南山了。他们若有本事,就自己入山找去。”

红拂却不像洛云笑的轻松:“你若如此,韦家更不会放过你。”

洛云收敛了笑容,看着红拂说道:“夫人以为,洛云会天真的祈求韦氏的宽容和谅解来脱罪?”

红拂也看着洛云,认真的说道:“即使卫国公府出面,朝廷看在我夫君还在前线征战的份上,对你也只能是个依律而行的公正判决。可你要明白一点,打板子也是能打死人的,而你身子太弱……”

“夫人有心相助,洛云已是万分感激。夫人放心,洛云有酒护身死不了……至少有人不会让我死的。”洛云解下系在腰间的青玉葫芦晃了晃,里面的酒液已经不多了。

红拂盯着葫芦暗自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我一直以为你身上佩戴了什么香囊,没想到却是酒香。怎么,你这酒难不成是什么活死人,药白骨的仙酿不成?”

“夫人玩笑了,哪有那等仙酿。我这里就是一种猴儿酒,这酒于滋阴润肺,养元护心上却有奇效。对我而言,这酒是祛病强身的药。”说完,洛云拔开葫芦嘴,凑唇浅饮一口,随即合上。可就是这短短功夫,酒香已是弥漫而出。虽然演武场空旷,酒香随风消散,可一旁的红拂却是闻了个正着,一双凤眼直勾勾的盯着青玉葫芦,喉咙忍不住咕咚咽了一口。

到底是见多识广,红拂瞬间收敛了失态的表情,故作淡然的将目光转向它处。心中不断摒弃诱人的香气带来的影响,脑中思绪迅速理清,想到了一件事。“近日宫中传闻,孙思邈孙道长向皇后娘娘进献了一味仙药,不但治好了皇后的旧疾,更使得娘娘自从生下小公主后的凤体日趋康健。”说着,红拂联想起第一次见洛云时他给的药方,还有这两日洛云唯一送出的书信,也都是给孙思邈的,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传闻说,那仙药装在一个宝葫芦中,每当服药之时,整个立政殿都弥漫着药香,闻者无不迷醉。”

红拂转身正视洛云,眼中神采熠熠,略显激动的问道:“难道说,你这葫芦里装的,与孙道长献给皇后娘娘的药一样?”

洛云觉得李夫人眼睛亮的吓人,忍不住缩缩脖子,轻声陈述了一件事实:“孙道长献给皇后的那葫芦酒,是我给他的。”

红拂女觉得这一早上自己的情绪起伏变化太快了,自从遇到眼前的这个小子,自己多年的修身养性功夫全废了。眼下受到的刺激还比不上昨日第一眼看到小幽时的感觉。但此时却是再难控制自己的表情。就那么直愣愣地瞪着李洛云,恨不能把他瞪穿,看看他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而洛云却是被红拂的目光吓到了,再次缩缩脖子,眼见红拂依旧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瞪着自己,紧张的咳嗽一声,怯怯的把青玉葫芦向红拂递了递:“夫人要尝尝吗?”

红拂的目光终于顺着洛云的手移到了青玉葫芦上,刹那间,红拂的手动了!只见一道虚影闪过,红拂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掌夺过青玉葫芦,拔下葫芦嘴,仰首凑唇就把酒灌进了口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毫无犹豫凝滞。

洛云根本不及反应,就看到红拂女喉咙涌动,随之放下了葫芦,嘴唇翕合间打了个酒嗝,满脸得意地瞧着他:“小样儿,你以为你就唇喝过的,姑奶奶就不好意思喝了吗?当年随夫君行军,姑奶奶也是同一群军汉同饮一瓢水的。如此美酒,我怎会错过!”说完,舌尖灵巧地舔去唇边残留的酒液,回味无穷的咂咂嘴。

洛云苦笑:“我以为夫人至少会找个杯子……”

红拂得意的轻哼一声,又深嗅了一口酒香,这才把葫芦嘴塞上“难怪传闻说皇帝陛下亲自下旨,皇后的仙药葫芦谁都不许碰,就连太子想动都挨了一顿训斥。”

孙道长的回信里也提到了此事,洛云附和的感慨道:“陛下对娘娘确实夫妻情深,爱护有加。”

对此红拂就不做评价了,虽然陛下此事确实做的很让她敬服,可要说好丈夫嘛,这世上除了她夫君就没几个好男人。酒也喝了,红拂回归正题对洛云说道:“娘娘前几日病重,若此酒真有奇效,这几日就是再如何小心节省,恐也用的差不多了。到时哪怕娘娘凤体已然无碍,陛下也会继续索要此酒的,而且恐怕更为急切。毕竟皇帝这一大家子,身体康泰的真不多。”

想起长乐公主,她那病怏怏的模样确实挺让人担心的,若能好起来也是件令人欣慰的事情。“全天下只有我能拿到此酒。哪怕他们知道我的来历后,把云山翻过来也得不到。”想起元祖,洛云心中的底气就更足了“毕竟除了我,谁也轻易见不到那位酿酒的长辈。”

红拂闻言挑了挑眉,又仔细的看了看手中的青玉葫芦。“若果真如你所说,皇帝若知道你在他的大牢里,犯的又是一桩小事,定不会由着韦家对付你。到时不论是我还是孙道长出面求个情,你或许就能混上个世族子弟的待遇,赔钱了事。”红拂说着也不禁高兴起来:“若你这酒真养好了皇帝一家的身体,到时论功求赏,你或许就可以顺势帮红衣她们解了奴籍。至不济,凭着治好了皇后娘娘的病,你也可以求皇上免了她们逃奴的罪责,把她们赐予你。再要脱籍也容易些。”

美好的畅想似乎马上就能实现,红拂也不禁兴奋的拍了拍洛云的肩膀,欣慰的说道:“没想到你不是一厢情愿的去犯傻,还是动了脑子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入狱?”

准备入狱……又不是准备洗澡,有必要说的这么开心吗……洛云心中腹诽,无奈的看着红拂手中的青玉葫芦,黯然的叹了口气:“尽快吧,吃了午饭我就去长安县投案。”

“这么急?还是再与孙道长写封信,确认皇后娘娘的酒喝完了再去吧?”

洛云闻言无奈更深:“我原本也打算明天再去,可都说大牢阴暗湿冷,我这身体……所以还是趁着酒劲儿药效未散,早点去吧。”

红拂觉得脸上有点烧,当然不是酒劲儿太大,自从二十岁之后她就没醉过。可自从她嫁了李靖后,也再没脸红过……刚刚喝的潇洒痛快,却忘了这对人家来说实实在在是救命的药。略显尴尬的轻咳一声,红拂晃了晃青玉葫芦,递给洛云:“还有点底儿,你对点水,不行我送你坛夫君藏的美酒掺上,再凑合一天。”说完转身就走,今日没敷粉,不敢让洛云看出自己脸红,太丢人了。

洛云心中好笑,虽然相识日短,但对这位李夫人他实在是生不出任何脾气来。而且对她的脾气性格十分欣赏,这点大概是受了他母亲的影响。想起还有事要麻烦红拂女,洛云抬头刚要招呼,就见红拂走了没多远突然停下了脚步。

缓缓的转过身,红拂满脸期盼的望着洛云,轻轻的问道:“你这酒……只能治心肺之疾吗?”

洛云闻言一愣,转瞬明白了红拂的意思。正如他刚刚想到了亲人,红拂也是立刻想起了他多病多伤,此刻还忍着腿疾的疼痛领军迎击吐谷浑的夫君。

认真的想了想,洛云庄重的作揖说道:“猴儿酒细分多类,我这葫芦中只是一种。夫人所想洛云明了,待我再见那位前辈时,定会帮夫人带回对症的药酒。”

红拂欣慰的点了点头:“好,那我先谢过了。到时我用高昌的葡萄酒跟你换!”

洛云笑着回道:“那我等着夫人请我喝酒。”又一拱手说道:“还有一事要麻烦夫人,洛云让武叔带回的家信中已然告知族中长辈我的打算。我怕此番会惊动长辈为洛云担心而跑来京城。若是洛云的亲长来了,还请李夫人代为关照,告诉他们情形,请他们不要担心。”

“理应如此。你且放心,我自会照顾好你的族人。”说完红拂看着洛云似乎交代完了,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就没有想对红衣说的话吗?”

暗叹一声,想起早上那个决然的背影,洛云苦笑着说:“原本想劝说她再安心住一段时间。可……红衣姑娘看来根本不想再与我说话了……”

“呵~”红拂忍不住为这对小儿女的感情嗤笑一声,她两个孩子早夭,却是还没机会操心小辈们的儿女情事,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洛云才好。只能帮着他多留红衣几日,盼着到时红衣能体会洛云对她的一番苦心吧。

目送李夫人离开,诺大的演武场又只剩下洛云一人。环首四望,想着母亲所记《云山志》中的兰园,洛云迈着步子逛起了园子。

今日确实不是去投案的好时机,早上武叔和沐儿离开后,洛云委托芳姨又送了一封信与孙道长。如红拂女所言,总要等到回信确认了一些消息后,他此行才更稳妥。说实话,虽然与李夫人商量时,畅想的很美好,似乎有这药酒在,就万事无忧。可帝王心思最是难测,真能如他们想的那样顺利吗?

再者李家寨众人知道了他的事情会有何反应,梅姨会不会冲动下做出什么事?小幽回到长安发现自己不在会不会又闯出什么麻烦?未知和不可臆测的事情太多。似乎一切都充满了变数,似乎他的计划一点也不稳妥。但是……洛云依然坚定的认为此事该做,只因,他心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