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母亲的遗产
作者:不成熟的稔      更新:2020-01-16 19:32      字数:4201

都说荒山野岭多毒虫猛兽,住在山里就免不了蚊虫多多,而且还多毒蚊子。咬你一口,身上跟肿了一块一样能让你难受上半个月。洛云重生以来,刚进入夏季,一到天黑也是把门窗关好,虽然外面夏夜虫鸣别有一番情趣,但被咬上一身包就太不值当了。

不过当某天,洛云嫌屋里烦闷拉着沐儿在家门口溜达了一圈,看了看清亮的夜空,听着悦耳的虫鸣,突然发现这蚊子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多。至少洛云在外面转了一圈身上一个包也没有,于是洛云开始了晚上在院子里看星星的无聊举动。他倒是挺梅姨说过一些牌戏之类的消遣,可他不是生在什么富贵之家,只是一户刚刚达到小康水平的农户家庭。家里除了他白天都是忙了一整天的人,没精力陪他玩游戏。再者想在夜晚玩牌下棋总得有光线吧?那就得点个油灯,一般的官宦世家平常也舍不得晚上点个蜡烛看书,你认为一个农家里会点个油灯一家人玩游戏?就像洛云刚醒来时的景象,一家人围着一盏油灯,各忙各的活。没事干的就上床睡觉去,反正不会浪费灯油的让你在灯下玩。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后,洛云刚把躺椅搬到门口坐下。梅姨就跟了出来,在洛云诧异的眼神中,拿了个凳子坐在了旁边。洛云一看梅姨这架势似乎是有话要谈,赶紧坐正了身子,拍了拍凑过来的小幽和震岳,让它们去沐儿房间里玩。

此时的家里就只有洛云和梅姨两个人,武叔和沐儿都押着粮车跟二叔他们去城里了。本来沐儿是去不了的,虽然沐儿很想去城里见识见识,但跟着去的几个堂兄都已经十六岁以上了。最后还是洛云觉得反正自己这两天也不用沐儿陪着,让沐儿早点出去长长见识,开阔下视野也好。就求了武叔让沐儿跟着去了。于是家里就剩下了梅姨和洛云两个人。

年过三十,梅姨的容颜依然保养的很好,虽然荆钗布裙但举止气度并没有被长年的柴米油盐的乡村生活改变,依然保持着出身豪门应有的教养和谈吐。看着梅姨标准的仕女坐姿,洛云突然在想,如果让梅姨换上长安城里最时尚的服装一定会是一位成熟美丽的优雅妇人。

梅姨用慈爱的目光细看着眼前的洛云,从去年小姐的突然离世,眼睁睁的看着洛云在得到消息后的惊慌,像丢了魂一样的病倒昏迷。当时真的觉得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瓷娃娃可能就要随着小姐去了,没想到小姐终于还是没有带走他。现在他不但活了下来,而且活得比以前更健康,更有活力。脑子也不像以前那样懵懵懂懂的,总是很清醒,很理智的做着每一件事。就像小姐说的,他一定会像大树一样茁壮的成长,然后用他的伞盖保护所有站在他身前曾经浇灌过他的人。

“梅姨……”洛云有些曾受不住梅姨这样的默默注视,幸好已经黑下来的天空遮掩了他脸庞的羞红。

被洛云叫醒过来的梅姨,察觉出了洛云不自然,微微一笑,觉得洛云真的是长大了:“恩……你和你二叔他们商量的事,阿武……你武叔都跟我说了。你怎么突然想到要修……修水池子了?”

洛云没想到梅姨会问这个问题,觉得自己是不是突然改变的太多了,虽然不认为梅姨会知道洛云不再是原来的洛云,但表现的太过却不是洛云想要的:“这个……没什么啊,就是出去玩的时候,偶然想到的,觉得这么弄能让大家都方便些,所以就对二叔说了。没什么特别的,怎么了梅姨?”

梅姨将一旁的油灯灯芯挑高了些,火光颤动,洛云觉得眼前晃动了一下。就见梅姨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洛云,你……做了这么些东西,又是犁,又是桌椅的……是不是觉得,觉得这山里的生活太清苦了?”

梅姨的问题问的洛云愣住了,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梅姨会问他这个,清苦?洛云这一年来一日两餐,农忙时才能吃三餐,水果冬季没有,别的季节想吃就去山里找找野果树;肉类有鸡,山里大点的泉水和溪水里有鱼;自家没有养羊,吃过的两顿羊肉都是四叔家杀羊时送来的一点。不过山里的野味倒是想打就有;主食就是粟米粥,偶尔参点白米,再就是麦子面或者豆子面做的馒头、饼之类的;蔬菜嘛,种类也不少,多数洛云都只记住样子没记住名字,而且多半是山里挖的野菜,野蘑菇之类的,自家种的很少,过了季节完全吃不到。还有他喝的茶,这要不是山上正好有几棵茶树,否则这年头他们这样的人家还真喝不起茶。

再说穿。绫罗绸缎那是富贵人穿的,洛云的服饰布料基本就是麻布和绢布,绫罗绸缎这四种布料只在他娘的衣柜里有那么一两件,而且都很旧了。不过冬天有动物皮做的大衣、皮裘他也很满足了。

住的嘛,地方很宽敞。虽然条件很简陋,山里有些潮湿,木头做的房子里并不是那么舒适,床下铺的草再多,也不能完全隔绝潮气。但他相信用不了两年家里有钱了,他就会把所有房间都从新修葺一遍,用砖瓦。总的来说,清苦是有一点,但还在接受范围内。而且生活总有些目标,洛云很享受这样悠然自在的生活,每天过的并不空虚。再说他生在农家,却幸运的不用下地干活,他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梅姨怎么这么说?可是觉得洛云吃用东西太浪费了?我以后……”

“不是。”梅姨打断洛云的话,语气有些强硬“早些年若不是你身体不好,小姐……你娘早就将你带到城里生活了。平日你虽然不说,但梅姨也看出你并不喜欢吃那些饭菜,而只要我做一顿白饭你总是特别开心。我也听到过你跟沐儿抱怨一下雨床就潮湿的让你睡不着觉,垫多厚的草都不舒服,鞋袜太薄走路总是硌得脚疼……”

听着梅姨一桩桩一件件的诉说着自己平日的小抱怨和表现,洛云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醒来半年多总是努力的接受适应这个环境,自以为自己做的很好,却没想到不经意间还是表露出这么多坏毛病。‘娇生惯养’如果不是梅姨坐在面前,洛云真想扇自己一巴掌,做人不知道知足,哪来那么多臭抱怨。

“梅姨!我……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梅姨诧异的看了看洛云,突然发现洛云误会了她的意思,摇了摇头,却发现洛云已经低着头不敢看她了:“洛云,你误会你梅姨了,梅姨不是在说你的错,梅姨只觉得自己做的不好没能给你更好地生活。如果小姐还在她一定会让你生活的更好,我的小少爷啊,你可以获得更优渥的生活,只要你想,梅姨一定尽力帮你做到。”

洛云却没把梅姨的话往心里去,只是想梅姨实在太宠溺他了,但他不能把这种宠爱当做理所当然,那样他就真的无药可救了。摇了摇头,洛云看着梅姨说:“梅姨,我承认我不满足现在的生活条件,但我不是那些豪门的少爷公子,我只是这大山里的一个普通孩子。大家宠我惯我我都能明白,但假如我仗着你们的宠爱而肆意妄为,那我就成了那些没用的二世祖,浪费粮食的纨绔子弟。我想吃的更好,我希望能一年能多吃几顿白饭,能多做一些白面馒头,所以我想办法造田种水稻。我想让生活更舒适,所以我教张老爹做家具,我找三叔合作去卖。就是山谷里修水库我也是想要在那里养鱼养鸡,让大家都得些实惠,让自己能吃的更好。梅姨你放心,我有自己的计划,用不了两年,我就能把咱家用砖瓦从新修一遍。等生意稳定了,我就雇几个丫鬟仆人伺候梅姨,让梅姨你不用再操劳……”

洛云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梅姨猛然间将他抱在了怀里,闻着梅姨身上那淡淡的麦香味,洛云清晰的感觉到梅姨的泪水滴落在头上,顺着他的发丝滑落……

张开双手拥住失声痛哭的梅姨,感受着梅姨激动的情绪,双手轻轻的拍着,安抚着……

还是灵魂时,洛云就不是个情绪波动剧烈的人。或者说不善于语言行为上的感情表达。无论是开心、愤怒、悲伤、激动,表面上总是淡淡然的样子,从来做不出夸张的行为举动。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冷血。即使面对牛头马面他都是淡淡然的样子。洛云自认为这是一种属于传统的含蓄表达方式,可能会经常让他身边的人理解错他的心意,不过洛云不在意的事情有些太多,也就是太无所谓了。那些小小的抱怨不是在意,更多的是在享受生活带来的一切。激动的情绪太难得,抱回两头小老虎时有过,平常真的没有体会过。此时抱着梅姨,洛云更多的感受到自己慢慢变快的心跳,觉得自己是这么真实的活着,被人在意着,眼睛不自主的留下了泪水……

月上中天的时候,两个哭累了,眼泪也差不多流干的人才相携回到屋中。梅姨其实哭了一会就停了,但却发现怀里的洛云哭的那么伤心,怎么也停不下来,只得紧紧抱住,温柔的安抚着他颤动的身体。

洛云真的是哭累了,难得的一次情绪展现,此时红肿的双眼都有些睁不开了,疲惫的躺倒在床上,体味着梅姨的关爱,感受着心灵的触动,直到此时,他才真的被这个新的世界所接受。因为他最真实的一面在这个世界的一个亲人面前展露了。灵魂前所未有的安宁,让此时的洛云只想静静的睡去,他觉得自己会有一个好梦。

梅姨看着洛云闭上了眼,像这些年一直做的那样,哼着洛云没听过的曲调哄着他入睡。看着洛云脸上柔和细腻的线条,梅姨伸出手指轻轻的抚顺那细长的眉毛,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眶,看着洛云嘴角忍不住勾起的甜美笑容。梅姨只觉得他真不似这大山中生活的孩子,他应该在那典雅的书房中,读着圣贤之书,每日与三五好友谈诗论文,舞文弄墨,逍遥于长安街头,流连于歌舞酒肆,品酒赏舞。不过,现在不也挺好吗,至少他活的很开心。

听着洛云轻微的鼻息声,梅姨终于还是忍不住凑近洛云的耳朵,将她今晚原本就准备说出来的事情说了:“洛云,我的少爷,只要你想,你明天就能够过上更好地生活。小姐……你母亲给你留下了她所有的财富。小姐和我不是空着手逃出来的……那些黄金和……这些老爷都不知道,你武叔我也没说过。这是小姐留给你的,她唯一的孩子,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拿着这些钱去城里,甚至回长安,去过更好地生活。这……是小姐的愿望……”

洛云的睫毛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睁开眼睛。没过多久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梅姨轻轻的叹了口气,给洛云掖了掖被角,吹熄了油灯,转身出了屋子。

洛云没有想到他那位没见过面的母亲竟然给他留下了这么一大笔财产,云山志他看的太慢,他对母亲了解的还太少。但更没想到的是梅姨对他,或者更多的是对他母亲,梅姨口中的小姐,感情深到了这种程度。这么大一笔财富,她都没有告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只是独自为洛云保管着。洛云也会忍不住想:假如去年不是他转生醒了过来,那么梅姨应该会带着这笔财富一家人离开这个小山村找个更好的地方过日子。

但是没有假如,他醒了过来。即使在他刚有意识半昏睡的时候,他听到的看到的都是梅姨坚持不懈的想要救他,没有一丝一毫‘你死了我就解放了’的表现。洛云觉得,此生能够遇到两位如此爱她的‘母亲’,他这一世真的是太幸运了。黄金算什么,哪怕一座黄金屋也买不回两位母亲对他的这份爱!

这才是真正的财富,能让人一辈子珍惜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