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翅蝴蝶
作者:紫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118

在这个世界上,彼此陌生的两个人的第一次相见可以有很多奇怪的方式。小 说 www.. com

若第一次见到蓝的时候,蓝满脸泪痕,头发散乱。一个抡着棒子的女人凶神恶煞般追着她打。蓝如同狂风中的幡幔。

若走过去,微微欠身,礼貌地为蓝求情。

女人不领情,挥动的棒子噼里啪啦落在蓝光秃削瘦的脚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淤痕。

若一把抓住蓝的手,试图带她跑开。眼见横空而来的棒子就要打到她背上,若出于本能伸手挡住。至今,若还偶尔感觉到隐约的疼痛。

女人终于走开,心不甘情不愿。伴随一连串不堪入耳的粗语。

若走到蓝面前,轻轻理顺她的乱发。她的瞳孔里一直纷扬着只有六月才会看到的雪。若替她抹开泪水。递给她一个古色古香的蝴蝶夹。

那时若高中毕业,考得不太理想。一个人去乡下的外婆家住了一段时间。蓝的家不远。若每天都可以听到蓝的哭泣和女人恶毒的打骂。仿佛也听过一个男人的声响。但,一切无济于事。

蓝当时八岁。

五岁那年,蓝撒娇地要母亲再为她生一个疼爱她的哥哥。母亲微笑着答应了。蓝那时是一个单纯而开心的孩子。

母亲后来难产。一尸两命。

那个晚上是蓝一生都抹不掉的阴影。天使振翅离她而去,只有魔鬼从地狱探出头来给了她邪恶而深情的一吻。

蓝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一次次在时间的腹地里溃烂。

没过多久,父亲领进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后面跟着两个和她一般大小的男孩。

叫妈,父亲蹲下身,双手轻轻搭在蓝稚嫩的肩上。小蓝蓝,叫妈妈。

蓝转身就跑。那个凶狠的男人见女人脸上掠过不快的神情,飞步枪在蓝的面前,“啪”的一巴掌打在脸上。

蓝单薄消瘦的身子像疾风中断线的风筝,重重摔在地上。她的头碰到了墙角。蓝感觉有红色的水轻轻覆盖住她的眼睛,咸咸的,有点粘糊。

那个女人始终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那天正好是蓝的五岁生日,连她自己都没有记起。她只记得有过一双凶狠的目光。一个清脆的巴掌。以及窗外干净的鸟群和蹁跹的蝴蝶。

若每天都带她去山谷里捉蝴蝶。

夏天的黄昏,阳光依旧很绚烂。

山坡上的山茶树一眼望不到边。黄昏弧形的天空,布满黑雪一样跳跃的鸟群。

若用破烂的渔网做成一个拖着长长尾巴的网兜,绑在坚细的竹子上。蓝双手举着它在荒草丛里来回奔跑。像个天使。

其实,每个人都有快乐的权利。不快乐只是没有遇上可以让自己快乐的人。

很多年后蓝对若说,我是一只蝴蝶,原本会在阴郁中悄悄死去,是你给了我阳光,让我遗忘宿命,一直好好地活到现在。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嫁给你。

玩累了,他们背靠背坐在草地上。蓝随手从草丛里采摘一些金色的野花,一朵朵插到头发里。

蓝缠着若给她讲故事。若告诉她《化蝶》的传说。蓝似懂非懂听着,眼睛明亮得让若感觉触目惊心。

如果给你选择,你来生最想变成什么。

蝴蝶。蓝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呢,若问。

因为我羡慕它们绚丽的翅膀和蹁跹的舞姿。

若笑,蓝也笑,干净而无邪。

等我们死了,可不可以变成蝴蝶,永远不再分开。

傻孩子。若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有生命的地方,总有分开,总有离别。

若的成绩没有想像中的差,他接到了心仪已久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选择的是新闻专业。从小到大,他都羡慕那些拿着相机四处漂泊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局促于一室,否则,会像一朵黑暗中的花,随时枯萎。

蓝送他上车,她执意要帮他提行李。一个和她一般大小的黑色背包,蓝背在身上,像背着一座小山。

若牵着她的手。绚烂的阳光下,白晃晃的马路尘土飞扬。若的眼睛无法睁开。

蓝拼命追着车子,绊倒了,爬起来继续往前。最后精疲力尽了,坐字马路旁的一堆稻草上,终于看着车子远去。

若回过神来,感觉刚刚轻轻遮掩过蓝的眼睛的手已是一掌清凉的湿润。

他们用书信,网络保持着联系整整十年。

十年间他们见过一次。

若在香格里拉蓝色的湖畔写生时接到外公外婆双双辞世的噩耗。

那时候,若在一家报社供职。除了拿固定的薪酬外,还写一些散乱的游记度日。日子闲适而散漫。

第二天,若辞职回家。

丧礼上,若见到了蓝。他当然没有认出她。蓝读初二,成绩优异。那个女人到她家没几年,又跟邻村一个游手好闲的男人跑了。走之前,席卷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当然,除了两个孩子。

两个男孩子生性好动,一丁点大就跟着父亲上山下水,蓝才有机会上学。

有遇到合适的女孩吗。蓝的声音充满期待。

已经不太习惯与别人做朋友。因为随意和寂灭。

蓝告诉他,我想考南方沿海的大学,这样离你近些。

那些地方不太适合你,况且,我也不一定很长时间呆在南方,就算……你也用不着……若语无伦次。

我已经决定了。蓝的语气不容置疑。

若第一次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她。他不明白的是外表柔柔弱弱的她此时为何有了壮士断腕般的决绝。他突然觉得他读不懂她,像镜花水月,近在咫尺,始终隔着一朵朦朦胧胧的冰花。

蓝的网名叫“断翅蝴蝶”。在信的结尾她只签上一个草草的“蝶”字。若看了,没次都有会心的微笑。

若有时也称呼她为“蝶”,但不经常回信。如果想知道我近期的情况和行踪,可以点击我的博客。若说。

于是蓝爱上泡吧。以前是一周一次,到后来,一周两次都嫌少。没有钱,蓝利用空暇给人帮工。

在他的博客里,蓝看到了塞外秋风骏马,江南流水落花,海上楼船雪浪,山中红墙古刹。

蓝想像他背着吉他,画板和黑色背包四处漂泊的样子。风尘仆仆。黑色的风衣在疾风中猎猎作响。凌乱的头发临风而叹。目光冷淡而疏离。面无表情。小 说 www.. com

有时她想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停留不再漂泊。

蓝惨淡的笑容海阔山遥。她觉得他是一只漆黑的大鸟,剔透的翅膀收敛所有的痛苦和忧伤。尔后像一阵风铃声。响过了。消失了。没有任何过程。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几乎怀疑他的存在。她无心睡眠,怕梦醒了,一切消失不见,连记忆都被屠杀,掩埋。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苍老了很多。

若记得窗前的梧桐花很寂寞的开过几次,又谢了几次。最后一次的桐花如雨里。若接到蓝的信。

蓝因成绩优异,免试保送南方沿海一所著名的大学。凑巧就在他现在羁留的这个城市里。

终于桐花如雨。晚春的斜阳温柔而寂寞地在黄昏弧形的天空放肆飘落。

若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孤独很久了,很久很久。若开始泪流满面。

蓝生平第一次离家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因为若,蓝不感到害怕。他如同一束暖阳,永远洞穿她尘封的心扉。

若去车站接她。

他原本想举张牌子,写上蓝的名字,或画上一只蝴蝶。

若没有把握一眼就认出她。

但最后还是没有。若站在月台最空旷的地方。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尽情炫耀自己。周围,是喧嚣而空旷的人群。

他自始至终都不敢伫立在熙嚷的人群里,因为孤独和恐慌。他习惯锦衣夜行,怕的是认出别人或被别人认出。

如果,如果不是蓝轻轻走到他面前微微向他一笑,他真的不敢肯定眼前的女孩与记忆中的蓝有什么关系。除了眼神,那种肆意的明朗和倔强的忧郁。一如很久的从前。

蓝白色短衫折射出绚烂的阳光。若心里有过一刹那的惊悸。尔后方向中断,丧失追逐。

恍若隔世。若想。

蓝在他面前轻轻转了两圈,像一只蝴蝶,一只流浪了很久终于找到一片璀璨花地的蝴蝶。所有的努力悄无声息松懈,剩下蹁跹的荒芜和疲惫的苍凉。

而蓝的笑容,灿若春花。

我们去哪里。蓝问。

蓝的声音有些枯涩,像风干的枝丫,看得见清晰的皱纹。

若帮她提行李。不多,一个朴素的箱子,一个黑色的背包。

行李很轻。

若横街拦了辆出租车,说了个蓝不知道的地名。

一场小雨不期而至,城市陌生的建筑在薄若蝉翼的雨中静默。

两室一厅,有后阳台,厨房和洗手间。

房间有点小,但布置精当合理,感觉并不拥挤。

阳台上养了一盆秋海棠。

这是若在这座城市里暂时容身的房子。

不是家。

家和房子是不同的。家是一种精神概念,而房子只是一种外在的肤浅的形式。如同爱情和婚姻。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而房子总会变成家的桎梏。

若把蓝安排在自己房间里,自己搬到另一个房间。

起初蓝不明白,直到她后来看到那间房子的柜子里挂满朴素而干净的裙子,还有床头上立着的相框。

你女朋友。蓝盯着相片,好漂亮的女孩子。

若不说话,转身走出房间的刹那,蓝看到一个寂寞的侧影,充满思念和绝望。

我房东,一个没有根的女孩。前厅传出若安静的声音,不过现在总算扎根了。若没有再说下去。

蓝也不追问,虽然期待。

他们彼此相爱。曾经两个人都以为会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那个永远不再回来的夏天的下午。她等他下班,突然间大雨倾盆,像撕心裂肺的哭泣。她撑伞从街道对面跑过来接他,长长的刹车声激荡在潮湿的空间里,像千万把锐利的冰剑刺透心房。

若万念俱灰。他第一次感觉这个世界其实没有想像中的美丽。阳光下最宏伟的事物,也会留下阴暗的影子。

大街小巷漂泊着殷红的雨水,像盛开的玫瑰。

一条街的距离,一辈子都无法逾越。滑稽。

刚开始的生活,两个人相处得很好,生活平静如水。他们很少交谈,在外人看来,仿佛从未有过的相识。

日子长了,蓝灵魂里不羁的性格因子渐渐露出苗头。好多次若看到她和一些来历不明的男男女女出入酒吧舞厅,喝得烂醉如泥。

甚至彻夜不归。一天,一个星期,或者更久。

若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若不想猜测,因为猜测只会带来厌恶。

若早就知道蓝不适合呆在这个地方。蓝是一只羽翼未干的鸟,需要温暖巢穴的庇护。而若无法给予。因为心的冰冷。

为什么喜欢秋海棠。蓝终于忍不住问。

传说古代女子与心上人离别,泪洒入泥,来年开出断肠花秋海棠。一生钟爱的女子,可以入药。

蓝安静地走到阳台边,推开窗户。外面是布满哀伤的黄昏。

突然。蓝做出了一个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动作。她端起那盆秋海棠,用尽全身力气抛下楼去。蓝看着下坠的盆栽,在透明的空间里划出美丽的弧线。所有的自卑和憎恨一起沦陷。尔后“啪”的一声,彩色尽倾,玉石俱焚。

蓝转过头朝若笑,阴郁而挑衅。

若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拖进卧室,扯掉她身上所有的衣服。愤怒和绝望把他吞噬。若完全丧失了理智。

蓝有过一刹那的恐惧。但蓝是那种随遇而安又桀骜不训的女子。习惯了粗暴和寂灭。她倔强地挣扎着,但不吭一声。

若想起了很多往事。那个头发凌乱被一个凶狠的女人满世界追打的女孩。拖着长长尾巴的网兜。漫山遍野蹁跹的蝴蝶。一转眼,他变得一无所有。他只能在绚烂的阳光里看着她越走越远,尔后泪流满面。

原来他一直不曾拥有。也许,这才是生活的本质。

浊重的喘气声如风从指间苍老地掠过,像一阵阵黑色的寂寞。恍若隔世的空虚,此刻灿若桃花。

若终于接受了这种若即若离的幻觉。

早上醒来,若有一瞬间的手无足措。

他感到一阵压抑,密封而潮湿的黑暗如同一只妩媚的手,紧紧握着他的心脏。

若坐在床上,使劲听心脏的搏击,直到累了,大汗淋漓。

终于有破碎的声音,像玻璃,清脆而尖锐。

拉开窗帘,晨曦如水。

若用手本能地遮掩面孔,他习惯了长时间的黑暗,有点恐慌突如其来的光明。

像一个在黑夜里漂泊了很久的人撞见光明,其实并没有一厢情愿的惊喜,而是一刹那的恐慌和寂灭。

蓝穿着浴衣从洗手间走出来。素净的轻纱轻轻覆盖着雪白的肌体,神秘而充满诱惑。

蓝用浴巾擦拭发际上璀璨的水珠,站在墙角里一动不动。

若感觉瞳孔里突然闯入一只蝴蝶,有黑夜的剔透。翅膀断了。有暗红的血汩汩流淌的声音。

若沉默。

黎明的风很大,吹在脸上有刀割般尖锐而清晰的痛。若抬头,看见城市阑珊的灯火遍地丛生。

很多东西在拥有时不觉得怎么珍贵,失去了,再也找不回。痛彻心扉。

若想起蓝的身体化作的那片温柔而汹涌的潮水,跋山涉水的惨痛撕心裂肺。

他无法原谅她,正如同无法原谅自己。

若再次粗鲁地拉她过来。顺手扯掉她腰际的带子。

蓝的浴衣轻轻滑落,掉在地上像一团厚厚的积雪。

蓝没有反抗,她安静地看着他,这个一直以来都不属于自己的男人,没有任何表情。

蓝的身体一览无余。雪白的肌肤。丰满的**。流畅的曲线。墙上有晨曦投射出的浅浅的影子。

她越平静,若越感到厌恶,他狠狠地想弄痛她。

蓝一直咬着嘴唇不吭一声,最后嘴唇破了,鲜红的血经脖颈流入乳沟,在腰间滑落在床单上。

雪白的床单上开满像处红一样的花朵。鲜艳而诡异。

告诉我,你一直以来都不曾爱过我。告诉我,我不是你爱的那种男人。若无法停止,甚至无法温柔。

蓝闭上眼睛,泪水放肆滑落。若,你我都是自由的,我们都无须对对方负责。

她还是哭了,不是恐惧,因为绝望和寂灭。

蓝尖叫,她想发泄由来已久的阴郁和压抑。

一直一来,我都比不上一个死去很久的女人。她把你的心占据得满满的,一点余地也没有留给我。我憎恨她的自私,她无法得到的幸福,也不想让别人得到。既然你不愿意碰我,我只好先乞求别的男人要我。是啊,我无耻下流。可你呢,你只要伸出一只手,就可以拉住我免于堕落和沉沦。但就算一只手,你都吝啬不给。

若,我害怕寒冷和空虚。我需要一个温暖的身体。需要纠缠。需要慰藉。否则,我会像一只寒号鸟,注定在寒冷中凄厉着死掉。

蓝,你是自由的。

如果可以用自我毁灭换取你一辈子的欠疚,若,我也认为是值得的。

若紧紧地抱着她,紧紧地,不能呼吸。他浑浊的吻落在她全身各处。蓝轻轻闭上眼睛。尔后再次在黑暗中沦陷。

终于结束了,埋葬了。

而所有的一切在结束和埋葬的同时又开始新生。

秋海棠被搞卫生的阿姨扫起,倒在车中,不知道会被拉去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这个秋天还会不会开花。

他们分开,彼此毫不知情地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

不是联系不上,而是不想。

他开始有四处走走的想法。

他原本以为可以为一个人而停留。他爱蓝。虽然不是一见钟情,也爱得痛彻心扉。

但他始终是一个像风一样的男子,无法结束漂泊和写作。他是没有根的。注定会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每天看到的听到的全是陌生的人或事,陌生的心情,陌生的日升日落,陌生的花开花谢,甚至自己。

尔后客死他乡。

腐烂的身体上盛开着凄艳的花。

他每次在拿镜子端详自己的脸时,有一刹那惊慌的陌生。觉得这张面孔不属于自己。生活给了他一颗苍老而疲惫的心。而面孔,却有着清水百合的干净和素纯。

当他意识到自己非走不可时,若有一点难过起来,一切变得冷漠而疏离。

他穿行在城市喧嚣的人群里,依旧孤独得无法言说。他想给每一个路人一个灿烂如花的微笑,为这,他已在镜前反复练习了千百回。

若倔强地要把这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表情刻在脸上。

日复一日重复一个支离破碎的幻想,若有痛彻心扉的幸福。

炎热躁动的夏天渐渐远去。也许,瑟冷的秋天马上就要到了吧。若想。

当海棠花再开的时候,若决定彻底离开蓝。离开这座从陌生到熟悉,又完全陌生了的城市,

若还是忍不住打电话给她。

什么时候的火车,我来送你。蓝的声音听起来空洞而憔悴。像一切颓废的音乐。

明天晚上八点。

真的决定继续漂泊。

我就像一条鳗鱼,如果不四处游荡,总有一天会在冰冷的孤独和阴郁中死掉。

还回来吗。

不知道,这座城市已不再值得留恋,不过也说不定。。。。。。

可以带上我吗。我是说我的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你的累赘。我把它搁浅在这座水泥丛林里,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

蓝刚说出口马上后悔。她知道若无法携带。黑色的背包里只能装下凌乱的草稿。剩下的,全是孤独。

挂下电话蓝出去买了很多东西,明知道若不会要,可她固执地买下。蓝还知道送他上火车后,手里的东西会全会散发在大街小巷的乞丐的手中。

除了若,这个世界没有给她任何希望。为了若,她执意要把希望带给每一个陌生的人。

蓝希望所有的人在尘世获得幸福,除了她自己。她拒绝幸福和感动。

蓝喜欢海子,刻骨铭心地喜欢。

蓝曾说,小时候觉得蝴蝶是美丽的,是羡慕她有绚烂的翅膀和蹁跹的舞姿。长大后依然觉得蝴蝶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们几乎有着朝生暮死的宿命。

晚上十点。蓝在镜子前稍稍装扮自己苍白憔悴的脸。窗外的夜漆黑如墨,所有的星星沉入大海。

蓝收到若发来的信息。

当你看到它时,我已经搭上了去一个边远小镇的火车。对我而言,所有的地方都只是驿站。而对所有的地方而言,我只是一个匆匆的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过客。所以,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我去了哪里。当有一天你想我了,也许我还远在天涯,但也有可能,我就在你身后不到十步的地方。你只要微微抬头或转身,就可以看见我在向你招手微笑。蓝,你可以感觉到百里之外我沉重的思绪吗。

蓝打他电话的时候,若已不在服务区。

蓝决定出去走走。路过一家超市的时候,明净的壁柜里摆放着各式各样名贵的酒。蓝看见。她在落地窗里瞥见自己的面容,孤独而憔悴。

回到租房,蓝从包里拿出两瓶烈性酒,拧开盖咕咚一口气喝下。

蓝的五脏六腑开始燃烧。过多的酒精像子弹一样在她的血液了来回穿梭。她产生了好多幻觉,其中有一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像被阳光照射的吸血鬼,一点点看着灰飞烟灭。

蓝伸出双手努力地想抓住他,收回来却是一掌寒冷。

房东发现她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多。

浴室的灯一直开着,她躺在浴缸里,表情冷漠而疏离。左腕一条细细的口子慢慢渗出鲜红的血。一半掉在地板上,一半沿着手臂滑入浴缸里。水已呈现稀微的淡红,凌乱而诡异。蓝的脸和她此刻的记忆一样苍白。

她选择的方式是惨烈的。但不够决绝彻底。也许,她还在想着他的话。你只要微微抬头或转身,就可以看见我在向你招手微笑。

蓝任何时候都对若心存幻想,哪怕在决定放弃生命的那一刹那间。尽管他每次都让她失望。

蓝终于尝试原谅自己。

蓝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躺在病床上,雪白的床单散发出药水淡淡的气息。蓝喜欢这种寂静中轻微的流畅。

门开了,一张风尘沧桑的脸映入蓝的眼帘。

若。蓝欣喜若狂。

蓝努力想撑起身来,最后没有成功。若帮忙扶了一把。用这只曾抚摸过她的头发,甩过她耳光,扯烂过她衣服的手。想想,生命真是一个滑稽的游戏。

每个人的灵魂里,都是一半魔鬼,一半天使。一半海水,一半火焰。没有痛彻心扉的干净和单纯。所以,没有始终如一。

蓝,每个人都应该懂得保护自己。否则,她就会失去生存的权利。若说,生命是脆弱的。

若。当我意识到人死后永远变不成蝴蝶,我有多么失望。所以,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我们就像夜空里的烟花,隔得太远,感觉孤独。靠得太近,又会彼此灼伤。我们只能在若即若离的空间里守望对方蒙胧而脆弱的幸福。

我离不离开有什么区别。

留下,虽然毫不知情,但可以感觉这种存在。离开,再也感觉不到。整座城市因你的离开而沦陷。

若苦笑。

我知道你总会回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刚下火车。就感觉漂泊了很久,一切都该结束。从未过的错觉。虽然,远方永远充满期待和诱惑。

若拿刚拍不久的照片给她看。

那是他下车的一个边远的小站。简陋粗糙的建筑勾勒出苍凉遒劲的原始风情。后面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秋天的草地,牛羊成群。还有骑着马挥着鞭子的牧羊女。

蓝的笑容,再次灿若桃花。

他们开始了一段平静如水的同居生活。

他们争抢着下厨,布置新居,争抢着洗衣服,洗盘子,擦地板。晚上,若的书房里,只开一盏灯,两个人相对坐下。若写一些凌乱的文字,蓝则浏览一些佚名作者的诗集。有时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等若忙完了,发现蓝枕着他的大腿已经悄悄睡熟。

他们偶尔还会手拉手一起去逛街。黄昏清冷的阳光像无法实现的承诺一样蒙胧而美丽。若突然对长期以来的漂泊产生一种莫名的疑惑和恐慌。他一直漫无目的,只是想到处走走,而他不属于任何地方。途径的每一个或繁华或苍凉的城市,对他而言,都空寂了千百年。

现在的他们是幸福的,因为生活的简单和明朗。

他们真的以为可以这样生活一辈子。

秋天过去,冬天莅临。所有透明的空间里张扬着冰冷的海水。海水好冷,足以让爱冰冻停留。

他们都是寂寞孤独的人,需要慰藉和温存。但相处久了,一切被时间填满的伤痕又全部被掏空,一条条毫发毕现。

在对方面前,他们像蜗牛一样把身体缩进壳里,隐藏伤痕。有时候感觉不到痛,只是暂时被脆弱的幸福掩盖。但幸福不能长久。生活的本质是痛苦。这是宿命,无法改变。

有一种等待,是不存在希望的。这种等待,就是爱情本身。有一种相爱,是专为离别的。这种相爱,就是等待本身。

爱太深,容易见伤痕。太相爱的人都是爱并痛着的。他们只能够在生活的边缘彼此避让,不搞到生离死别的地步誓不罢休。

其实,爱情不等于幸福,幸福的定义很模糊。幸福的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幸福,但都要心如止水。

无欲则刚。

他们总是要离别的。

气氛明显凝重,两个人都可能一触即发。看得出压抑和阴郁。

蓝突然明白,因为太爱,不能拥有。因为太在乎,不能长久。她应该选择一声不响地消失。像水一样蒸发,无迹可寻。蓝也知道,她的存在只会给若带来痛苦和担虑。

蓝用一声中最残忍而决绝的自我牺牲成全了自己对一个男人最深沉而自私的爱。

她的心进入永夜。

若有所预感,她会离开。但若明白,无可挽留。

像晨昏更迭。

若沉默。

那个晚上,若开始做梦。梦境断断续续,无休止的重复。

蓝双手举着网兜来回奔跑在荒芜的草丛里,头发上插满黄色的野花。她的眼睛明亮而潮湿。

若,我们死了会不会变成蝴蝶,永远不再分开。

嗯,会的。

若起床很晚。

房间里寂静得如同冬天里最深沉的大海。

除了寂静,一切和每天的开始一样。清冷的阳光。一声不响的风铃。调到最暗光线的台灯。天蓝色瞥得见一丝缝隙的窗帘。古色古香堆满书籍的书柜。还有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但蓝已不在。

终于物是人非,所有的记忆在风中重重刺破。蓝是一朵花,但若不是采花人。即使,她的幸福,像漆黑的夜空里一场空幻的烟花,绚烂却无法永恒。但始终不属于若。

爱过,伤害过。然后可以离别和遗忘吗。

蓝就这样消失了,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蓝留言。当有一天想我了,也许我还远在天涯,但也有可能,我就在你身后不带十步的地方。你只要微微抬头或转身,就可以看见我在向你招手微笑。

若苦笑。他终于领略到了蓝的睚眦必报。但他已经习惯了等候和守望。

心如死水后,可以静水流深。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