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旁
作者:紫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490

不知道站在这里究竟有多久了,或许已经一百年,或许已经一千年……

柔薇依旧倚在奈何桥旁,忘川河的水,湿了她白色的裙角。

“痴女,还在等吗?”用铁索紧紧捆着一个亡灵的马面从她的身旁经过,似叹息似低语的问了一句。

柔薇抬起头,墨色的眼眸里泛着晶莹的泪光,柔弱而坚强。

“等。”

她的回答,如同随风飘飞的鹅毛般轻盈,却又无比坚定。

马面没有说话,只是扯着被勾住魂魄的亡灵,沉重的踏过奈何桥。

地府的幽光映在马面冰冷的面具上,意外的凌厉。

多少灵魂的从柔薇的身边匆匆飘过,踏上奈何桥前,只来得及看她一眼。直到那一天,迟伤来到她的身畔,弯起一丝轻笑。

“你也在等人吗?”迟伤的笑容很暖,很美,仿佛是经过精心雕刻的玉。

柔薇有刹那间的迟疑,却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迟伤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她的身侧,用黑色的眼瞳朦胧而迷惘的遥望着前方,那是她和他来时的方向。

柔薇偏过脸,看到迟伤俊美好看的侧脸,心里茫然如雪。

这样优秀,这样气宇轩昂的人怎么会年纪那么轻就死了?!真的好可惜……

“你,在等谁?”柔薇低低的问,

迟伤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微笑,轻声吟诵着古老的诗句:“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柔薇不自觉的伸手擦拭眼角,才惊讶发现自己已经流下了晶莹的眼泪。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为什么她眼前隐隐约约掠过那样的画面?

洁白的雪,像柳絮般漫天飘荡。天地茫茫,夜莺站在枯槁的树枝上凄凉的唱,唱着那生离死别的音调。

树枝下,是一个孤零零的荒冢。被大雪覆盖着,看不清楚墓碑上冷冷刻着的名字。

消瘦的身影僵硬的跪在坟墓前,仿佛跪了很久,雪,凄凄切切的落着,染白了他的发,他的铠甲。杀气昂然的剑被掩埋在大雪里,天空上枭鹰盘旋,萧索的鸣叫。

风霜渺渺,柔薇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心疼的感觉却是这么真实的存在着。

似乎在摇曳朦胧的灯影下,是谁,握着她的手,在那张白纸里写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记得那个时候的她,笑得好开心。没有广告的

“缘起缘灭,不过是梦……”不远处传来孟婆的叹息声,冰冷却悲凉:“在望乡台上最后看一眼人间,喝下忘川河水煮的孟婆汤,前生,就放下了……”

迟伤握着一块羊脂玉,笑容凄怆却依旧完美得好看;“无论万世,我都等她!”

柔薇回眸望去,忘川河的水翻涌不息,映出她苍白柔弱的脸颊和眼底最深切的迷惘。

孟婆的声音徒然远去,留下轻不可闻的叹息在回荡。

“何必痴狂……”

为谁痴狂?又何必痴狂?

蓦然间,有些画面尖锐的掠过。心,骤然间有些惊恐。

柔薇低低的重复着,弯起的嘴角不知是哭还是笑:“迟伤,你能说说你的故事吗?”

在爱的尽头,梦,是否依旧?是否依旧?。

柔薇嘴角还弯着笑,心,却在阴暗的角落里狠狠的哭泣。

“你要走了吗?不是说好要在这里等他的吗?”迟伤凝视着她,墨色的眼瞳里深埋着一丝忧郁:“还是……你不再爱他了?”

柔薇勉强牵起嘴角,苦涩的笑:“爱了这么久怎么能忘记?只是已经明白了……只是……明白了……”

明白无论等待多久,那个与她相约的人却再也不会来了……

迟伤疑惑着,看那一袭飘渺的白衣幽幽离去。心,却莫名其妙的揪疼起来,好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慢慢流逝。

“薇儿,我多心了,是不是?”迟伤抚摩着羊脂玉,笑容透着孩子般的天真单纯;“我居然会以为柔薇就是你。呵呵,真好笑呢,我怎么会连你的样子都记不清?”

洁白的手接过孟婆汤,柔薇轻轻的回眸,看到还在奈何桥旁痴痴守望的迟伤,晶莹的泪潸然落下。

人间的夜晚,杨柳岸,残月,流水,是不是还未央?

那些被风吹过,已经凋零如花的往事——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夏柔薇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迷惘;“沃若哥哥,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床上的角枕与锦衾仍然灿烂艳丽,而你已长眠于地下,谁能与你相伴?只有一人苦待天明。夏日与冬夜如此漫长难捱,且等着我,百年之后与你相聚’。”司徒沃若宠爱的抚摸着年仅豆蔻的少女,温和的笑容有说不出的怜惜;“简单说,就是生死相许。明白了吗?”

“哦,原来是这样啊。”夏柔薇蓦然间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我要像这诗写的一样,百年以后还要和沃若哥哥在一起。”

司徒沃若俊秀脸有些不自然的红,却还是温柔的微笑:“好,柔薇和沃若百年之后还要在一起。”

那一年,司徒沃若十七岁,夏薇儿十四岁。他们在袭袭的风中,有些懵懂,有些稚气的定下了三生之约。

命运的藤蔓纠缠着,越来越紧。

大红绸缎系在胸前,司徒沃若墨色的眼眸含了笑,凝视着从桥中走出娉婷的身影。

纤细的身子略微颤动,夏柔薇的视线被艳红的头巾盖着,什么也看不清。

蓦然间,小小的手被人紧握着,传来炽热的温度。夏柔薇的脸染上了薄薄的红晕,却满心是欢喜。

耳际,司徒沃若好听的声音萦绕着,如酒般醉人。

他说,不要怕,我一直都在。

夏柔薇羞涩的低下头,却真的不再害怕和紧张。

那天洞房花烛,在摇曳朦胧的灯影下,司徒沃若握着夏柔薇纤细的手,浅浅一笑:“我们的约定,现在还要再加上一句。薇儿,你可千万不要忘记。”

然后这个刚刚弱冠的少年,牵着少女的手认真的在白纸上写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要和你一起白头到老,即便百年之后也还要在地府的奈何桥边相见。

誓言一句,重若泰山。而司徒沃若和夏柔薇曾经以为,这一生都能这样安详幸福的活下去。

梦,如同七色的琉璃,易碎。碎了,就再也没办法拼回原来的样子。那卷军书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他的名字——司徒沃若,因而成为了打碎梦境的凶器。

出征的前一个晚上,夏柔薇为司徒沃若系上了一道平安符,眼眸里凝集的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划落的脸颊。

“我会回来的。”司徒沃若轻轻的在妻子额上烙下一个温柔的吻:“不要怕,就当我还在你身边。”

除了泪眼朦胧,夏柔薇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那一年,是他们最后相聚的一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夏柔薇凄楚的念着,眼眸泛起氤氲的水雾。从不谙世事的少女成长为一个懂得什么是刻骨相思的女人,而未归的人,还在天涯渺茫处。

一别三载,远方的人,是否还安好?

“柔薇……”蓦然间,婆婆的唤回了她游离的思绪。

“娘。”夏柔薇低眉行礼。婆婆一向与她不亲,难得来看看她。

李宛娘微微颔首,将一壶酒摆在桌上:“我们娘俩没说过什么话,娘也知道要你就这样等若儿,是辛苦了。娘就拿这壶酒敬你,算是娘感激你为我们家做的一切。”

酒落愁肠,她连自己是否已经醉了都不知道。只是一觉梦醒,却已经身在异地。

一群侍女为她缳发,点唇,披嫁衣。夏柔薇想哭,却已经流不出眼泪,只能紧紧揪着喜帕的一角。她的婆婆,已经把她卖给了南宫家作冲喜的嫁娘,夏柔薇知道。

比司徒家更庞大隆重的场面,夏柔薇看不到。思绪回到以前,下花轿的时候,曾经有人握着她的手,轻轻的低语。

嘴角抿起一丝苦涩的笑,夏柔薇听到自己的心在重复着那句话。

不要怕,我一直都在。

我不会怕,因为我知道,你会一直都在。

凝脂一般的酥手,将发上锐利的钗死死的捏着,直到鲜红的血纵横了手心,夏柔薇也不曾放松。

洞房花烛,夏柔薇安静的坐在床塌上等待。

烛光盈盈如泪,蓦然间,有人微微咳嗽,似乎有些羞涩。

这个人,应该就是她所谓的相公了。夏柔薇抿起嘴角想弯起苦涩的笑,泪,却已经不受控制的落下。

“我,我复姓南宫,名迟伤。或许姑娘不记得了,那日在相思湖畔,曾经与我见过一面。虽然迟伤有些唐突,但是夏薇儿姑娘愿意嫁为迟伤为妻,迟伤真的很高兴。迟伤一定会罄尽一生的去呵护薇儿姑娘的。”手里捏着纯白的玉,南宫迟伤开心的笑着,仿佛看到了幸福的未来。

夏柔薇淡淡一笑,为了杜绝流言,连她的名字都改了吗?

扬起金钗狠狠的往胸口刺去,疼痛一瞬间如潮汐蔓延。夏柔薇仿佛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只是甜甜的笑着,像唱歌般轻声吟着什么。思绪如雾,越飘越远。

自尽的灵魂往往要被囚禁在枉死城内,夏柔薇也不例外。

直到那一天,马面忽然将她的手铐脚链取下,冷冷的告诉她:“你可以去投胎了。”

夏柔薇浅笑着:“不,我要等一个人。我答应过他的,百年之后要在这里相见。”

墨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悲伤,却转瞬既逝,马面冷冷的回答:“不必等了,地府不是可以任性的地方。”

“不,我要等!”夏柔薇抬起头,脸上的笑容绝美:“不管多久我都等!”

马面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或远,或近,马面却始终这样望着她,直到后世轮回,直到迟伤也来到着奈何桥旁。

年少时的轻狂,成了日后最完美的悲伤。那句誓言随着风,隐隐掠过耳旁。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