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316

镜头里,他的模样在快速冲刺的过程中愈渐清晰。 在他的脸被放大到极至的一瞬间,世界一遍漆黑,重见天日的中心,是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整个过程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工作日,这是条宽敞平坦的人行道,周围是林立的大厦与穿行如梭的车辆,偶尔有三五成群的行人迈着这座城市特有的步伐前进着,大家表情闲适,从容沉稳,或者开心自若,手舞足蹈。如此便鲜有人注意到他,这个极速前进的异类。他何尝不是。

场景转到了一个小区内。他朝着某单元的铁门狂奔而来,这时正巧有人开门进去,他叫了声“等一下”,趁对方反应之际便三步两步跨了过来,刚刚好,进去了。他不忘说声“谢谢”,便转头冲上楼去。他一直没放慢脚步,似乎地心引力已经不再起作用,直到他停在某家门前,听到了从屋内传来的音乐声,他才松了口气,原本抬起的手臂如同泄气般落了下来。

他转过身,将整个背部甩到了门边的白墙上,白墙的平静与他此起彼伏的胸腔格格不入,他的呼吸仍然急促,整个身体因为剧烈运动而产生的热气与汗水改变了最里层的体恤衫的温度。他的双手因为刚才的过度摆动而显得柔软乏力,似乎自然垂落都变得颇费力气,于是它们便在外套外四处游移,企图找到那省力的兜儿。

世界好像变得安静了许多,在他视线所及的空间里,唯有屋内那首重复播放的音乐在运动着。应该没什么事吧,他这样想。世界越安静,他听到的内容就越多,不知不觉,母亲那慈祥的面容隐隐浮现于他的眼前,他好怀念她亲手为他做的鲜鱼汤,乳白色的汤汁总是能吸引他一碗接一碗地喝,如同婴儿时期对母乳的渴望,总是喝不够。可是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忽然间,他如梦初醒地将身体从墙上拔了出来,双手和耳朵同时贴到了门上,没错,很显然,她正在里面进行着机械运动,而对象应该是一把不算太小的刀子,她在里面使劲儿地磨着刀子,就像每次去鱼鳞前母亲都要做的工作一样。

一股火莫名地窜到他的心里,她疯了!她就是个神经病!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来折磨无辜的他?凭什么!于是他板起脸,举着一只手开始在门上用力的拍打,完全忘记了力的反作用效果,他的脑子里只有一种想法,就是把她揪出来,揪出来。“开门!”他恼怒地叫着。

屋内。如他所料,她正在磨一把不锈刚菜刀,她把一个煲烫的砂锅盖儿当成磨刀石,这是师承于某某人的方法,她想试试管用与否。她头发蓬乱,双眼肿大,身着一套大号的不太合身的睡衣,显得十分的颓废与彷徨。

她的专心致志被突如其来的叫门声打断,她也冒出一股火来。哪个该死的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是查煤气的还是搞推销的?因为这是朋友家,而外面这个男人的声音又如此陌生,她怕让别人错过了什么机会……尽管她想得这么明白事理,她的应门声仍然显得十分粗鲁,“谁呀!”她叫道。她小心将刀放在灶台上,眼睛直直地瞪着阻碍视线的那道白墙。

不知是他的声音太小太混浊,还是她的脑子里只容得下那首反复播放的片尾曲,总之她又大声地问了一句,她不知道这个不速之客是谁。

门外,他将抬起的那只手放下,以便动用全身的力气来提高他的音量以及理直气壮的心理暗示。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喊出了他的大名,一个她应该还没忘记的名字。这几个字显然起了作用,因为屋内的她再没发出任何声响,这表示她默认了,默认了与他之间的尴尬境地与这一时刻的水火不容。

他甚至有些得意起来。他不再看着这扇并不透明的大门。她的沉默,对他来说就像是警察审犯人时的短暂平静,这是让那些有罪的人思考,思考如何能将自己的罪过降到最低。他离开刚才的站位,走到走廊的窗口边,离开那个阴暗的角落,来到这一束光晕之地,这暗示着,他的处境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害怕什么,头上晶亮的汗滴在阳光的温度中升华而去。他掏出了一根香烟点上,如同每次等待电影正式开场的前奏般。他不着急,即使他是从公司偷偷跑出来的,较之于工作,他对戏剧性的情节更加痴迷。他将左手揣进上衣口袋里,右手来回地往嘴里送着香烟嘴,不知怎么的,这竟然比接吻时的感觉更能另他飘飘欲仙。

屋内,她透过猫眼正好看到了他的最后一个定格画面,看他那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样儿!他怎么来了?他是怎么找到这儿怎么上得来的?有很多的为什么一起在她的脑子里轰炸。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还是那个自在得让人抓狂的姿势,这种姿势暗示她,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他的本意,他不在乎她怎么样,他只在乎别人怎么看他,这和她之前的判断并无差异,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对她没有任何感情。这样想真叫人心痛,但是她已经麻木得没有了感觉。

她打开门,他转身,走了过来。他们没有看清对方的眼神,因为隔着一张细腻的铁丝网。这条由两扇门阻拦的通道,现在只打开了一扇。他没有看清她的表情就直接发问,她的脸上也确实没有表情,如果伪装出来的笑容不算表情的话。她始终没有打开另一扇门。

他们之间有过几句简短的对话,有时语速很快,有时出现停顿,有时沉默。他们之间的对话远远比你所能想象的要枯燥乏味得多,所以你只需稍加想象,便能猜到七八成。他们的肢体动作,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语音语调,也通通比那几句对白更加简洁。

后来,她说,你走吧。接着关了门。他在门口站了三秒钟,这让人联想想起默哀时间,虽然要少得多。他想是大家都小题大作了。他突然想起了他的工作,于是,匆匆地跑下楼去,速度略小于刚才上楼的时候。转角处,他快速地瞥了一眼那扇紧闭地大门,隐隐地又松了口气。紧闭的门,在某些时候都给人一种安全感,就像我们睡觉之前,出门之前,或者干坏事之前,都会在门锁上好好地检查一番一样。

他在一分钟之内跑到了楼下,这层楼并不算高。打开底楼的铁门的那一刻,他似乎又不那么着急了。他停顿了一下,外面宽敞的视野让他感觉心情一下子开朗了许多。他想到自己刚才的行为,不由得扯了扯嘴角,都是成年人了,何时才能不这么狂燥?他将双手插进衣服的口袋中,耸了耸肩,正准备跨下台阶的那一刹那,一个灰色的物体倒在他的眼前,只听“嘣”的一声闷响,他的脸在看到前方的事物之后僵硬了,嘴一直张着并保持着一种形状,比他吞云吐雾的时候稍稍大些,眼珠子膨胀得险些撑破眼皮儿,他的身体上滋滋地窜着电流,双手自发性地震颤着,只有双腿,如同扎根一样,动也不动地支撑他站立着,他的耳朵里像是出现了耳鸣,即使是这样,他仍然能听到僵化的骨头与热血沸腾的肌肉之间那激烈的矛盾冲突,那如同扭白菜杆儿一般的声音。

在他面前,是一具女人的尸体。因为楼层并不高,所以并没有脑浆迸裂,更不会尸肉横飞,只是,那张只有在恐怖片里才能看到的面孔,面向着他,那双与他一样定神不动的眼睛,如果不是听见周围有人叫喊“死人了”,他会觉得它们依然鲜活。女人依然保持着那似曾相识的笑容,而他,在脑子高速运转了N次之后,才接受到指令,崩溃,这就是指令,一接到这个指令,他倾刻间扭曲了自己的面孔,任由他的各种器官尽兴地表演着,他的呼吸,似乎比吞掉整个大白馒头还要困难得多,他那树根般的双腿现在已经朽坏,他的身体就如同是重物一般,将他那腐朽的木腿全部压烂,他再也站不起来了,他的双手赶紧蒙上了他的眼睛,这一切太可怕了!之后,他知觉全无,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CUT!”

这时,女人坐起身来,对着对面的表演天才,哈哈大笑道:“我真有这么可怕吗?收工了,再接再励!”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