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租的房子离铁道不远，偏僻而宁静，但每当有列车经过时，地都有规律的震动，床也吱呀的呻吟。 门前有条水泥路，路旁列着几棵没他高的小树苗，可怜巴巴的。和他的小房子并列的也有几间高高低低早该拆掉的小房子，多是些流浪的孤独的老人。小路对面是一堵长长的砖头墙，墙头用水泥固定着一块块竖立的碎玻璃，大概是怕谁翻墙进去吧，墙里是几栋居民楼，每处的窗户都紧闭着，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太阳还没落山那些玻璃都反射出刺眼的光，让人看的眼生疼。
夏，夜来的晚，他坐在门前看书，偶尔抬头看那些反射刺眼光线的窗户，昏昏红红的晚霞把皮肤染成一种病态的黄。他抬头，眼睛扫过那片让人生疼的窗户，看到二楼一个远望的女孩，女孩似乎那么专心，那么冷漠，像是看往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他合上书页，注意着她。许多日子来，每当此时，他才觉得自己呼吸着空气。她低下头，感觉他在注视她。他们的眼光接触，许久。他打开书页，低头，再意识中清晰的留下自己对她脸部的记忆:她的脸映在昏红的落日余辉中，一双迟滞的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在催眠他，其中有一种沉重的力量，让他觉得他已饮下一种强烈的药水。他以前一直感到脆弱不堪，现在生命又回归，感觉到自己从受到束缚的平凡自我中解脱出来了。
日还是落了，他合上书，把屋子整理下，喝了杯茶，无所事事的躺在床上，又站了起来。应该睡觉吧，他呆呆看了门一会，夜真的来临了，一切都显着令人恐惧的灰暗，有一种缓慢，沉重，潮湿的热气沉淀下来，慵懒所有的机能。但是他为什么还是要去思考，去注意呢？他匆忙奔出那闷热的小房子，在黝黑的路旁盯着那扇窗子，一切死寂而黑暗。没有人经过，他向那堵长墙的出口处望去，一盏模糊的昏黄下端坐着同样模糊的身影，向这个方向，像鬼魅幽灵般。他苍白着脸一步步走近死神，心激动狂喜又似死囚等待判决般的恐惧无助。
灯下一把靠背木椅上端坐着神情严肃的女子，在这黝黑的僻静的路旁，近乎诡异--他走近她，她看着他脸上闪着亮光:“我想你会来的”她伸手，把他的手压向自己的另一只手。一团火焰似乎在燃烧着他那只手，他很害怕，甚至有点惊吓了。
“我要搬家了，你会来看我吗？”
他避开目光，不去看她。但是他的手还停留在她手上，她脸部的亮光真美，他的整个意志反对他屈服与她。然而他内心中也有一种什么成分使自己感到痛苦。于是，他俯视她，她的眼因恐惧，怀疑而张的很大，脸上亮光正在消逝，一种阴影，可怕的灰白，正在回归。他不能忍受她探询的眼光碰触自己的眼光，也不能忍受隐藏在探询之后的死亡神色。
他内心发出一声呻吟，屈服了，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而她那两只眼睛，那两只未曾离开他面孔的眼睛，慢慢的积满了泪水，他注视着泪从她眼中溢出，他的心似乎在胸房中燃烧，融化了。他再不能忍受这样看着她了，他跪下来，把头压在她手上，许久，他离开她的身体，当他再看向她时，她脸上正亮着一种微妙的红晕，这种亮光使他很恐惧，然而他现在却想看到这种亮光，因为他更怕看到怀疑的神色。
“会吗？”她恳求似的问。
“你会的。”她又说一次，是一种喃喃声，却隐含狂喜。似乎还有一种莫名的哀伤。
“是的”他经过一阵痛苦的挣扎后才说出这句话。并不是因为事实不是如此，而是因为这个事实太可怕了，这个“是”字似乎再度扯开他刚被扯开的心。他几乎不希望这是他说的。
她对他抬起脸，他吻上她的额头：“保证。”
她离开和他的触碰，静静的坐着，眼睑垂在一边，双手放在膝上。眼泪缓缓落下，他也完全沉默，动也不动。他破碎的心所带给自己那奇异的痛苦，正在折磨着他。他应该爱她吗？他应该现在就被坼裂!--他，一个落魄的外乡流浪者！一个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一个被病魔掌控的连自己生命都不再属于自己的人！一个一无所有的家伙！--如果他们在一起，别人会怎样取笑她啊！自己什么都不能带给她，她会知道他的病的，他想她最后肯定会知道，这种想法使他感到奇异和明显的痛苦，他在这种痛苦中又看向她。她坐在那儿，陷入沉思。他看到一颗泪珠落下。
“我看你进去”她说，于是，他在进门前又看了一眼那纤小，模糊而诡异的身影……次日傍晚，他坐在门前看她冷漠的脸和望向远方深不可测的眸，暗红的余光照着她清冷的身影。她低首注视着他，安静而恒久。黑夜模糊了彼此的面庞，他还在看着这里，她知。落下一滴泪来，身后空荡的卧室响着沉重的敲门声。门开了，她的哥哥问今晚是否在临别前再去那盏灯下坐坐。她摇了摇头，门轻轻合上。她低首看身旁那被黑夜涂成沉重的铜色轮椅--泪水从她眼中涌现，像是缓慢的喷泉涌出水珠一样。
第三日清晨，他很早去上工，他在想该买束花，即使不能给她，要她看到知道也好。他从来就没有允许自己爱她，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他已经跨过鸿沟走向她，遗留下来的一切都已经绉缩。都已经变的空虚了。
中午，一切热烈的情感都在这刺眼的光中显得渺小而微弱。女孩被她的哥哥抱下楼，放进汽车里，车后堆着凌乱的物品，一把折叠的轮椅在刺眼的日光中反射着森冷的银光。车子启动，在路上留下两道轻微的印痕和空气中飞扬的干燥灰尘。经过时，她看着那低矮的房子，路旁的小树苗在这燥热的阳光下显的可怜巴巴。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