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空旷的街道上除了依稀几个卖混沌的小贩之外，再也看不见任何人，城门口，静静的停着一辆马车，车上斜插着一盏灯笼，红色的外罩，已有些退褪色了，马车边站着一个女子，沿着破旧的墙角不停的踱着步，手中绞着一方丝帕，眼睛直直的看着长街的那头，眼中有些焦急，有些紧张，还又些激动和喜悦，那一盏孤灯将马儿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愈发显出她的娇小。没有广告的马儿似乎等得有些无趣了，拉着车厢向前走了几步，低头嚼着墙角边长出来的几丛杂草。女子也不去理会，兀自踱着步望着来时的路，身子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似是梦呓一般，低语一句：“时间都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终于也无聊了，闷闷的嘶鸣一声，在冷清的街道上回荡了许久。女子也不再踱步了，只静静的站着，眼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复杂情绪，只是安安静静的，似一潭死水，依旧不变的，是远远观望企盼的动作，手中的丝帕不知何时也掉在了地上，被风吹得附在了一丛枯草上。“梆梆梆”三声闷响，更夫撕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又走远了。月亮挣破云层探出头来，照在女子身上，只见从她的脸上缓缓流下两行清泪，一下就渗入了龟裂的土地中，再也不见痕迹。现在的她似乎成了一尊雕像，为了等待情郎归来而变成了一尊雕像，永远保持翘首期盼的动作，即使海枯石烂，即使天崩地裂，再也不改变。

天渐渐亮了，街头卖早点的小贩的叫卖声渐渐清晰起来，终于，她动了，奇迹般的，她对着期盼了一夜的方向微微一笑，转身牵起马儿，缓缓的消失在街尽头，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而她的心随着马蹄一下下的沉入沼泽，片刻之间便尸骨无存，那沼泽之水有毒啊，彻底腐蚀了她的心，自此之后，再也不知疼痛。没有广告的

吉祥戏班，是镇上小有名气的戏班，尤以一出白蛇传唱的好，听说其中的三大伶人唱这出戏已经唱了足足十年了。可是今天，吉祥戏班没有这出戏，因为唱小青的伶人病了。是的，她病了，受了风寒，发起了高烧，尽说胡话，师姐一直在旁边唤她：“白素，白素……”一遍又一遍，师娘在她的门外骂，骂得兴奋而激烈，可是她不知道，她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见她和她的连生哥哥一起走了，他们一起乘着马车逃出了戏班，逃到了乡下，他们生活的很幸福，所以她在笑，一直一直在笑，可是后来，她又梦见连生哥哥不要她了，她跟别的女人成亲了，她哭，她死命的叫他的名字，他始终没答应，后来的后来，他们都消失了，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她自己，她感觉很冷，她在往下沉，沉到一大片的沼泽地里，她看见连生哥哥就站在边上看着她，她叫他就她，求他就她，但是他都没动，只是笑着看她渐渐的沉入沼泽地，直到再也没了踪影，她还在挣扎，在黑泥中挣扎，然后她终于听见了师姐在唤她的名字，她拼命挣扎，不停的往上游往上游，然后她看见了一只手，那是师姐的手，是师姐把她拽出了沼泽。

三天后，她醒了，大夫说她恢复得很好，她也说她好了，于是她给师母磕头，说她以前不懂事，辜负了师母对她的一片苦心，可是师姐知道小时候师母是怎样拿鞭子抽她，逼她在雪地里练功，最后冻晕在了雪地里；她画浓浓的妆容，把个小青演得妖媚入骨，真正是个没有人性的妖精；她在演出之后陪各位大少去吃饭喝酒，半夜才归，她说着才是她要的生活，可惜以前她都不知道享受……她变了，变得师姐都不认识她了，虽然现在给师姐买更好的首饰，买昂贵的衣服，可是她再也不是以前的白素了。

听到连生要和陆家小姐成亲的时候，她没哭也没闹，只是把自己关在屋里抽了一夜的烟，师姐站在门外跟她说话，说她们小时候的事，说乡下的大黄牛，说隔壁阿婆做的腊肉，说她们小时候光着膀子打架的朋友，说了很多很多，直到她开了门，师姐抱着她叫她阿素，师姐小时候一直这么叫她，师姐说等到攒够了钱就带她回乡下去，过安安静静的日子，当师姐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她再也没忍住哭倒在师姐的怀里，她说：“师姐，我再也回不去了，吴大少占了我的身子了。”她感觉到了，师姐的身子一颤，仍旧跟她说：“师姐一定会带你回去的。”那晚，她手上的烟头烙伤了师姐的背，可是她的话却烙伤了师姐的心。

吉祥戏班最后一出白蛇传，原班人马齐上阵，这出之后，扮了十年许仙的柳连生与陆家小姐成亲，而演了十年小青的白素嫁给吴家大少做妾。消息一放出，吉祥戏园顷刻满座。一张戏票卖出了平时价格的三倍有余，可仍然座无虚席。

后台，白素坐在镜前，细细的画着妆容，弯弯柳叶眉，娇娇樱桃唇，她长得很美，一种绝艳的美。她的身旁放着上台的道具，一柄长剑，她伸出食指轻轻一碰剑锋，指腹一痛，血殷殷流出，红得刺眼，她一笑，娇艳如花，抬手在唇间一抹，那鲜艳的血将她的唇润得异样的红艳和娇美。一如传说中的吸血鬼，为了与爱人长相思守，吸了爱人的血，在黑暗中得到永生。想到此，她又一笑，轻轻舔舐了下指上的鲜血，咸而腥的味道，还不错呢！

“白素，该你上台了！”师姐唤她。

执起身旁的长剑，她幽幽走上台。那一天，她将那一曲白蛇传唱到了极致，后来的人们说起这一天的事来，都说从来没听过有人能把白蛇传唱那么好的。戏入高潮，小青举剑刺杀薄情负心的许仙，那时她在笑着，笑得好美，剑刺进了连生的心脏，沉闷的声响。许仙倒地而死。

台下掌声如雷鸣，久久久久都不停。

柳连生死了，被同台扮演小青的青衣一剑刺死。这是戏后人人都知道的消息。

巡捕房查封了吉祥戏园，戏班也被迫解散，师母又开始无休无止的咒骂，白素在房里，师姐给了巡捕房的人些钱，通融通融。

“阿素啊，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啊？”师姐抱着她哭。

她笑着，依旧抽着烟，烟头烙伤了师姐的背。

师姐悲叹：“阿素，我已经筹够了钱的，明天我们就可以回想下的啊！”

她终于笑着流下泪来，她说：“师姐，为什么我们老是会晚了一步了？！”

支开了师姐，她给自己上了精致的妆容，不浓，清清淡淡的，因为她觉得那才应该是小青的样子，小青爱着许仙，所以她更容不得许仙的背叛，这就是为什么最后小青为什么终究要杀许仙！

她燃起一根火柴，点燃了窗幔，点燃了戏服，火愈烧愈大，那一盒胭脂，是他送她的，在火中化成鲜红，如血如霞，夺目的美丽。那一场火烧的很大，烧毁了整座吉祥戏园，白素死于火中，找出来的时候早已难于辨认，只有手中的一枚血色玉环为唯一可以证明她是白素的证据，因为与她交好的另一名女戏子说那是她的东西，是柳连生送她的。

后来，陆家小姐嫁做他人妇，吴家大少又纳了小妾。

只是偶尔有人问起当年的事，会有老人津津有味的一遍一遍讲给后人听，不过当问起那个刺死“许仙”，火烧吉祥戏班的伶人的名字时，却鲜少有人知道了。其实那个女伶人叫白素，而陆家小姐叫陆青青。街角那里的一户人家的妇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因为她叫白珍，是那女伶人的姐姐。她专卖胭脂，胭脂的名字叫做伶人泪，那胭脂质量上乘，颜色特别鲜艳，如血如霞。她总是会为每一个来买胭脂的女子讲起那年发生的事，一年又一年，从不间断。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