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地方呢?
庭院深深,雕栏玉砌,长长的回廊里,一群女孩子美目流盼,巧笑倩兮,女孩子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燕瘦环肥,各有其态,但大多浓妆艳抹,十分庸俗。没有广告的
她就在这些女孩子中,白衣胜雪,长发如云。明眸皓齿,在众多的女孩子中显得清丽格外脱俗。
她在另一边,一个人安静地倚着朱栏,望着院中的游泳池波光粼粼,映照出她的绝代姿容。而她似乎并不是顾影自怜,是在想什么心事。——也许是在思念一个人。
“表少爷回来了!”不远不近地,仆伛报讯的声音传来。
她提起裙摆,步轻如燕地朝说话的方向奔过去。
“清妍,别忘了半个时辰后还要练舞啊!”有好心的姐妹提醒。
她转过身,稍颔一颔首,便又继续向前。
穿过长长的回廊,她来到院中离门口较近的一棵杨树下。
终于,一个年轻的公子牵着马走进来。
他也是一袭白衣,形如玉树临风。面容清俊,眉峰微聚,眼神,却是冷的。
他并没有注意到树旁的她,只是径自向大堂走去。
她深深凝望他的背影,眼中是再明显不过的倾慕之情。
她想把他望进心底,他的冷峻的眼里,却没有她。
春日和煦的微风中,杨花飘飞似雪。
“叮铃铃……”
闹钟准时地响起,把睡梦中的情境打断。
叶展茫然地欠起身,揉揉眼。
第几次了,做这样的梦?梦里面的故事,总让他觉得,与自己若有渊源。
今晚一定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暗暗对自己说。
“叶展,你在想什么呢?”在食堂里吃早餐的时候,他的女朋友薛颜问他,“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叶展抬起头,掩饰似地笑,“没什么,——你今天穿得很漂亮。”他顾左右而言他。
“是吗?谢谢。”薛颜报之以温柔的一笑,补充道,“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叶展顿悟,“是情人节。”
“节日快乐!”薛颜递给他心形的香槟色的木盒子。是一盒巧克力。
他接过盒子,感动地笑笑,“谢谢。”
“各位,”食堂门口,一个白衣胜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揍着玫瑰花走进来,“今天,有没有人愿意向自己的‘另一半’表达一下心意呢?”
叶展随着话音望向这个女孩子,触到她清澈的笑容,倏然有一种再熟悉不过的感觉,——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似乎见过。
“你的花,我全部买了。”叶展走到她跟前。
女孩一愣,之后温和地摇摇头,“对不起,不可以。”
“为什么呢?”他介过脸,直视着她。
“一支玫瑰和一千支玫瑰同样代表爱情,所以,”她优雅地耸耸肩,“你不需要以数量去证明什么,也毋须垄断。”
“今天的玫瑰免费送给大家,一人一支,希望你们能够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她的声音开朗而明亮,“并且度过一人快乐的情人节!”
她笑着把手里的玫瑰分给食堂里面的男孩女孩。
“不为自己留一支吗?”叶展问。
女孩的反应很敏捷,“不需要,该有的时候就会有的。”
叶展退回到座位上。
“送给你,情人节快乐。”他把玫瑰递给薛颜。
薛颜接过玫瑰,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她是谁?”叶展忍不住好奇心起。
薛颜耐心地解释:“她是中文系的新生,她叫米菲。”
晚上,叶展请薛颜去看了一场电影
电影不算太好,但片中的男主角很能吸引人。他问题落寞而忧郁地锁着眉头,在一圈又一圈缭绕的烟雾中静静地思考着自己私密的心事。
看完电影,薛颜挽着叶展的臂弯,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
“如果我是女孩子,或者,我会爱上这样的男人。”叶展开玩笑。
“我就不会了。”薛颜认真地凝视他,“因为有你。”
他笑,他突然觉得自己辞穷得不晓得该说什么。他们恋爱三年多了,差不多都是平平淡淡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一个不懂得表达的人。
走到街道的拐角处,他依稀看见,不远处的书店里,有一抹似曾相识的白色身影。
“薛颜,你先回去,我想起我还有事情没有做。”
“好,那我先走了。”薛颜很干脆,旋即就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很懂一个原理:男人往往不愿意被女人干预太多,恋爱是放风筝,该松手时必须放得开。
他站在门前的街道上,深深地望着大门上面的牌匾:慕容世家。
目光中有一种冷冷的嘲弄。
是的,他不喜欢这里。这个让他尝尽寄人篱下的难堪与苦楚的牢笼。
夜凉如水,而他丝毫没有感觉到。世间虽大,可他的温暖,却不知在何处。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中开始雷声大作。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天空下起雨来。
清妍打着伞缓缓自门内步出。
她走近他身边,试图为他挡风遮雨,而他倔强地避开。
“天将”她念着前人的句子道,“上官公子又何必消沉呢?”
“是吗?”他转过身,正视了她一眼,不由微微一怔。
“天生我材必有用,公子不必过分执着眼前。”
“我只恨上天不公,为何要如此作弄我上官家,作弄我上官钺。”他愤然望着天空。
清妍会意地点点头,“但世间之事,本就难以预料;一时的天灾人祸也非人力所能扭转。”
“姑娘,敢问芳名?”上官钺忽然问。
“月下风清落红妍,流水何须叹无缘。”她念着自作的诗句,翩然离去。
上官钺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念着,“清妍?这名字仿佛听过,只是不知她来自何处……”
梦就在这个时候嘎然而止了。
叶展理清了故事的眉目。
清妍是慕容世家的歌伎,而上官钺则是寄养在慕容家的表亲。
流水何须叹无缘。是的,终将无缘。
他轻轻叹一口气,莫名地想到了米菲。
昨天,看完电影后,他本来是要和薛颜一起逛街的。可后来他看到了她
她就在S镇最大的书社——现在书社里面的营业台上。
她在这儿做营业员,这是他后来了解到了。
叶展觉得自己对这个女孩子特别好奇,他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喜欢什么,为什么会学中文系。
众所周知,在这所外语学校里,中文系,无异于冷门。
他走进书店,假装要买一本书,希图引起米菲的注意。
她工作得太专心,没有发现他。
直到他走到她跟前。
“嗨。”他对她打招呼。
米菲扬起头,笑了笑,“先生,我认识你吗?”
“我是早上那个买你手中全部玫瑰的冒失鬼。”
“哦,”米菲一下想起,“是你,有钱人。”
“有钱人?我很像吗?”
“我猜,你可以买下这间书店。”
叶展不禁笑了:“我脸上写着‘有钱人’二字?”
看着她的侧面,叶展心内忽地一动,她的侧面,很像一个人,一个他熟悉却一时想不起的人。
她收好钱,重新面对着他:“有钱人,你不买本书吗?”
“当然。”叶展的心情复又开朗起来,“‘有钱人’总该发挥一下该有的作用嘛。”
他买下了全套的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且是精装本,价格不菲。
“希望以后多多光顾哦。”米菲笑容可掬地说。
而他亦笑笑地离去。
午后,叶展去计算机系的朋友那里查了米菲的资料。
他知道她是个孤儿,父母双亡,与叔叔相依为命,为了补贴家用,她做很多兼职。除了偶尔的推销,晚上在书店做营业员,周六,她还在《心灵港湾》作播音员。
他查到了《心灵港湾》的电影号码:84131420。
发誓一生一世爱你?他笑了,笑自己的八卦。
月明如素,琼华似水。
这个中秋,慕容府张灯结彩,格外热闹。
镇远大将军前来拜访,是至大的荣耀。
慕容珏一边与将军打着官腔,一边着人去请歌伎们前来助兴。
清妍抱着筝,走在众姐妹的前沿。
在众多身着绫罗绸缎的女孩子中,一身纯白的她,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她是今夜唯一一个不用跳舞的歌伎。这是她用再三的请求换来的。
姐妹们在后面轻舞飞扬,而她则轻抚古筝,轻吟轻唱:“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诗是白居易的《琵琶行》,曲调是她自己谱的,如泣如诉,哀婉而动人。
大将军沉迷地听着,捻须微笑,“慕容兄,她是谁?”
“只是一个歌伎,”慕容靖满不在乎地笑笑,“如果将军喜欢……”
清妍的手一颤,琴弦断了一根。没有广告的
“这是怎么回事?”慕容靖皱了皱眉头。
“回老爷,琴音曲调过高,故琴弦承受不住。”清妍不安地解释。
“老弟,何必那么凶呢,吓坏了小姑娘。”大将军插了一句。
慕容靖迅速地看了将军一眼,嘴角露出暧昧的笑意,“如果将军喜欢,我可以将她相赠。”
大将军离开座位,逼近她,“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我既是慕容家的下人,自是仆随主姓,贱名不足道。”清妍垂下头。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慕容靖不耐地挥挥手。
清妍随众慢慢退到门旁,就在要离去的一刹那,她听到一个自己魂牵梦萦的声音:“姨丈,钺儿有事求见。”
他们第一次,相距如此切近,——不过三步之隔。
只是,这三步虽近,却难跨越。
上官钺惊觉到她的存在,眼里流露出不可置信,想说“是你”,终未说出口。
而清妍飞奔而去,无异于仓皇而逃。
这一刻的来临,她是多么地不愿意接受。
灯火明月皆失色,这一夜,清妍的世界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晴朗的午后,风和日丽,叶家的小花园内,繁花似锦。
叶展透过窗户看着外面。
难得的周六,他却推掉了和薛颜的约会,独自窝在房间里面。
两点钟,《心灵港湾》的节目开始了,他慢慢地拿起话筒,流利了拨出一串数字。
“喂,您好,这里是《心灵港湾》栏目。”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
“你好,我……”叶展顿了顿,缓缓地往下说,“我最近,被一个奇怪的梦困扰。”
“好的。”他像所有打进这个栏目电话的人一样,展开倾诉。
“哦,是一段悠远的古时爱情故事。”听完后,她试着下结论,“我说的对吗?”
“当然。”
“只是,他们的结局又如何呢?”
“我不知道结局。”叶展绕开话峰,明知故问,“小姐,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吗?”
“我姓米,单名一个菲字,芳菲的‘菲’。”
夜沉沉,静谧得失去的所有的声音。
清妍呆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里,是她的绝代姿容,和那一缕重重的哀怨。
她很快,就要嫁给那个年龄大她一倍的将军作妾。
含着泪,她穿上自己备候多时的嫁衣。
她身着嫁衣翩然起舞,想象自己成为上官钺的新娘。
然后,她举起一杯酒义无反顾地倒进了口中。
这是生命的苦酒,是她终结的所在,可是,美丽的清妍却视它为最好的归宿。
她旋舞着,如同一只要飞向天国的精灵。
倒下的时候,她的唇边,依旧有一个安详的笑容。
叶展的心,在那一瞬间,被牵动了一下。
他醒了。
是个雨天,窗外淅淅沥沥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一年一度的雨季,该快来了吧。
窗外,一抹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他飞快地穿好衣服,跑下楼。
“叶展,还没吃早餐呢,去哪里?”身后,传来他母亲的追问。
“我等一下就回来。”
细雨蒙蒙,叶展在雨中飞快地奔跑着。
而那抹白色的身影,却不知所踪。
这段时间,他几乎没有把晚上的时间用于和薛颜的约会上,大多时候,他总是泡在米菲打工的书店里。
和她聊天,无论是现实中还是电话里,于他而言,都是件快乐的事。
他在雨中的清晨里,想清了自己的心事:他只是想见到她,他喜欢她。
似乎是命运之神对他无声的召唤,促使他们相遇。
是灵魂吗?
她凌空跪着,一身缟素,浑身透着清冷的气息,泪,却是热的。
她用心底的声音向菩萨祈祷。
她知道,仁慈的菩萨是听得到她最诚挚的话音的。
良久,神像的嘴动了,发出如大地之母般温柔慈和的声音:“聂清开,你真的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去换得有生之年完整的爱吗?”
“我愿意,只要在活着的时候,可以得到他全部的爱。”清妍虔诚地点点头。
“那么,你投胎之前不必喝孟婆汤,记住,你下一世的寿命将非常有限。”
“我知道。”
“还有,他下一世,名叫韩子穆,是一名镇守边关的名将。”
他的心猝然痛起来,从梦中惊醒。
为什么,她会让他如此痛心?仿佛,仿佛辜负她的,不是上官钺,而是他,叶展!
夜,还是那样深沉,那样无边无垠,星光如烛,却照不亮他心灵深处那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样持续的梦,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预示呢?
蒹荚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她在水边浣纱,清秀的脸庞上,是柔和得像春天的风一样的微笑。
这是一个安静清幽的村落,颇有王维《山居秋瞑》的意境。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河的对岸,打渔的小伙们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边关着边关打胜仗的消息,传颂着一位战无不胜的将军的故事。
他智勇双全,料事如神,治军有方,深得百姓与下属的爱戴。
而他的名字,叫做韩子穆。
她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笑着,宛如一祯绝美的剪影。
她知道,那个人,是她一直等待着的。
周六,一如往常,叶展独自在房间里面拨打《心灵港湾》的电话。
这已是他的习惯。
他向米菲诉说自己梦中女子的结局:“他们没有在一起。”
“哦,”米菲表示遗憾,“就像那个女子自己说的,‘月下风清落红妍,流水何须叹无缘’。”
叶展有些惊讶,“你居然还记得这句话?”
“中文系的本能嘛。”
他自然记得,她是学中文的。
“先生,介不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隔了须臾,米菲问。
“我姓叶,我叫叶展。”
米菲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是你。”声调中有一抹洞悉一切的泰然。
“不觉得奇怪?”他呵呵地笑,借此掩饰自己心中的失望。
他其实希望换得她的惊奇和疑问。
“不奇怪,每一个人做每一件事都有他自己的理由。”
“哦,很想问一下,你是属于现实派还是浪漫派?”
米菲想了一下回答:“现实吧,至少,我能清楚地分辨什么是适合我的,什么是不适合我的。”
再往下问就会显得他愚蠢了。
“好的,再见。”他撂下电话。
才刚挂下,电话铃就响起。
“喂,”他听到薛颜的声音,“叶展吗?”
“是我。”
“现在有时间吗?”薛颜柔声问,“可否出来一下?”
“可以。”
走出自己家的大门,叶展就看见,路的拐角口,薛颜穿了一身紫色衣裙,打着紫色的伞站着。
原来不知何时已细雨蒙蒙。
薛颜走到他身旁,用伞为他遮住雨。
然后,她轻轻握他的手。“叶展,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出去了。”
“我很忙。”他生硬地推托。
“是吗?”她反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么你认为呢?”
“有些事,我不是不知道……”薛颜慢条斯理地说。
“只是装作不晓得罢了。”叶展接过她的话。
薛颜惊讶地瞪着他。
“薛颜,我们分手吧。”
说完,他松掉她的手。
“为什么呢。”她侧过脸,凝视着他。
“因为,我喜欢上了别人。”
“这么快?”薛颜望着他的眸子,不可置信地问。
而叶展,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震住了。
刹那间,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只有他心里的声音,一遍一遍地说——
“我喜欢上了别人。”
而那个人的名字,叫米菲。
和米菲再见面的时候,她仍一如既往地聊天,微笑如昔。
“我和女朋友分手了。”叶展说。
“一定很不开心吧。不过没关系,幸福的青鸟早晚会飞回。”
“你为什么做那么多兼职呢?”叶展换了个话题。
米菲莞尔一笑:“因为家计艰难啊,你们有钱人又怎会懂得?”
“我真的那么像‘纨绔子弟’吗?”叶展的心情一下子也开朗了些许?
“有句忠告,你肯不肯听?”
“说吧。”
“不要伤害在乎你的人。”米菲如是说。
“可是,反过来说,”叶展想说“若我在乎的,和在乎我的,不是同一个呢?”,却被一个买书的顾客打断了。
叶展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窗外,繁星满天,新月如钩,有微风轻拂过树梢的声音。
下午,当他提出了分手时,他没有想到,薛颜竟然是那么地平静。
她只是点点头,“嗯,我知道。”
也没有想到,米菲下班后,在书店外,他终于对她表白了后,她却歉然地说:“对不起,我还没有准备好。”
这是否是一种婉拒?她一直是个聪明的女孩,从不会在不适当的时候让人难堪。
也或许,她的身边,已经有一个人了?
他在猜测与犹豫中跌入了梦境。
眉清目秀的少女正专心地在水边浣纱,岸边的芦苇丛传来一阵动静。
少女一惊,条件反射地朝后退了一步。
芦苇丛中伸出一只手,一只男人的手,“救……”他的话没有说完。
她小心翼翼地扒开芦苇丛,慢慢地,她看清男人的脸。
她在那短短的一瞬,嫣然一笑。
等待终是有了结果。
她把他救回家去,悉心照料着他,为他包扎胸口几欲致命的剑伤,和手脚受的伤。
他伤痕累累。
她望着昏迷不醒的他,眼角,有隐隐的泪光。
一连好几天,他才醒转过来。
“姑娘,是你救了我?”连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都和从前那样神似。
她点头。
“谢谢。”他换气着起来道谢,“不过,我必须告辞了。”
她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再躺下休息。
“不了。敢问姑娘芳名?”
她拾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写了两个字:碧云。
“碧云?”他念着她的名字,细细回味,“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她又在地上写:范仲淹。
他也拿起一根棍子,写下自己的名字:韩子穆。
世上有一种交谈,可以超越任何语言。
数日后,再去书店的时候,米菲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女孩。
她辞职了。
叶展苦笑了一下,她用这样直接的逃跑来回答他的问题。
她给他留了一封信。
他拿到信,拆开来,发现信上只有廖廖数语。
对不起,我永远不可能回报你,我不相信爱情。下半生,我要的不是爱情,而是
一个能够陪伴缔造者的人。
是啊,他释然,她说过的,她是个现实主义者。
他还有另一种感觉,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拒绝爱情的本能。
走出现代书社,叶展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走着走着竟走进了一间茶室,它有很好听的名字:晨沐茶馆。
他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以手支着下鄂,心不在焉地看着光洁的楠木桌子。
“先生,请问要点什么?”一个穿白色制服的女孩走过来。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米菲?”他惊喜地迎视着她,“你现在在这里上班?”
“这是我叔叔的店。”米菲淡淡地说,“你还没说你要什么。”
“那么,给我一杯菊花茶。”
叶展端祥着这个小小的茶室。它有着简洁的落地式窗户,天蓝色的窗帘,所有的桌子清一色是楠木的,——好像曾经见过。
他记起来了,三年前,刚和薛颜恋爱时,薛颜曾带他来过这儿。
故地重游,却已物是人非,真是很讽刺。
叶展自嘲地笑了。
米菲把茶放在他的桌子上,便离去。
在这里,他不过是个顾客。
他轻啜着茶,目光落在一个不知名的点。
面前出现一个身影。
“米菲?”
“是我。”薛颜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
“是你。——有事吗?”他略带尴尬地看着薛颜。
薛颜偷窃地迎视他,声调很平静,“叶展,你闹够了吗?”
“什么?”叶展不明所以。
“我知道那天你是故意气我的,”薛颜胸有成竹地看着他,“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你不会离开我的。”
“对不起,我是真的要分手。”
“为什么?”恭颜略带颤抖地问。
叶展直视着她:“千真万确,我心里有了别人。”
“小姐,请问你要点什么?”米菲走近他们。
叶展毫无征兆地指着她说:“我喜欢的人,是她。”
薛颜轻蔑地笑了:“她?为了她你放弃和我三年的感情?”
一见情况不对,米菲立刻掉头就走。
薛颜拉住她,“不要走,把话说清楚。”
“与我无关。”米菲冷漠地看着她,“我不会喜欢他。”
叶展站起来,眼神里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失落。
而米菲甩开薛颜的手,径自离去。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无法喜欢你。
碧云依依不舍地目送着韩子穆离去的身影,温柔的眼睛里倏然闪过一波一波的忧郁。
他说,如果这次打胜仗后,他会活着回来,娶她。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祈祷着。
在很久很久以前,菩萨曾经听见她的祈祷,并且帮助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这一次菩萨也可以保佑他平安吧?
她的父亲是个饱学之士,因为避世来到这里,一生清贫,去世后没给她留下什么遗产,却教会她一个道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她相信她的等待会有结局的。
溯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冬寒初至,边关终于胜了。
韩子穆没有食言。他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来接她。
原来今生的幸福,会是如此地切近。
坐在马背上,她倚着他宽大的肩,笑了。
是倾国倾城般绝美的笑容。
夏虫轻鸣的夜晚,月色正浓。
米菲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开始想不通一个问题,为什么从小到大,她都无法喜欢上一个人。她和任何人,都最多只能做好朋友。
她的心灵最深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连根拔去了。
以致她不懂得爱。
为什么会这样呢?
直到睡意慢慢袭来,她才滑进梦乡。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奇怪的梦。
起初,梦的背景,在很久以前的古代。
红墙绿瓦内,一个白衣胜雪,翩然起舞的女子,和她对一个男人无边无际的恋慕;
宁静的村落里,一个清秀的哑巴女与一位年轻将领纯真无邪的爱情;
……
之后,场景切换到书店外面,叶展真诚地表白:“我喜欢你,米菲。”
好奇怪,三者仿佛有着什么样的维系。
清晨的食堂,人声嘈杂。
叶展已经好久没有在这儿吃早餐了。
以前,除了偶尔陪薛颜,一般地,他是绝不会来这里的。
而今天来,他是为一个很偏执的理由——他要在现实生活中找到清妍或碧云。
说出去,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他原本也是个无神论者,但一直持续几个月的梦境,却让他渐渐地明白,灵魂和轮回的存在。
荷包蛋才吃到一半,他忽然看见食堂外的走廊上,一个一袭白衣的身影轻快地跑过。
——竟有些像清妍跑地长廊的情形。
他情不由己地追出去。
是米菲。
她正抱着书,忽匆匆地往课室赶。
“早。”出于礼貌,米菲对他打招呼。
“你也是。”叶展微笑。
接着就是沉默,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很久,米菲才说:“我要上课去了,再见。”语调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
她仍小跑着去课室那边。
而叶展,蓦然间,很疑惑,那个奔跑的身影,是聂清妍,还是米菲?
因为要一个答案,当晚叶展又去了晨沐茶馆。
还是要一杯菊花茶。
看着米菲穿花蝴蝶般忙碌的身影,想着梦中那个为了所爱不顾一切无法回头的女孩。
梦中的女孩为了一己之慕竟放弃生命,而米菲,却连为他停留片刻都做不到。
“米菲。”他叫她。
米菲闻声赶来,“请问需要什么?”
“嗯,给我一杯祈门红茶。”他想了一下说。
“不叫些茶点吗?我们这里茶点也很丰富的。”
“不如,你帮我选一样。”
片刻过去,米菲把浓香四溢的红茶与茶点端来给他。
“这茶点叫什么名字?”他好奇地看着那个以青梅为馅,形似剪饼的茶点。
“相思酥。”米菲解说着,“它是以奶油、鸡蛋作主料,青梅为馅,放进微波炉烘烤而成,是我们店的招牌茶点。”
“相思酥。”叶展细细玩味着这个名字,“对了,你们店的祈门红茶也很香呢,真想多喝几杯。”
“‘一杯为品,两杯便是解渴的蠢物了’,”米菲引用《红楼梦》中妙玉的有的原话调侃道,“你是要做解渴的蠢物还是更‘高级’的‘饮牛饮驴’?”
叶展窘迫地笑了。
他是学理科的,本来对文学所知就有限,更何况对着一个中文系的才女。
才女,他一直是这么定义米菲的。
“我们不是朋友吗?”米菲轻轻地问。
“是。一直——是。”叶展的心头泛过一丝苦涩。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夕阳西下,碧云和韩子穆沿着河畔静静地散着步。
韩子穆一手挽着碧云,一手牵着他的马,而碧云则信手掂弄着一根芦枝。
落霞如火,映红了二人的白衣,使他们看上去竟犹似在仙境中。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韩子穆感慨,“香河村,真的很美丽,很安宁,是个很好的避世所在。”
碧云无限温柔地笑着。
此时无声胜有声。
天色渐暗,他们相拥着回去。
走近初遇的荒芜丛旁边,他们不由得温馨地相视一笑。
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一个人影飞身闪过,手中的匕首寒光一闪。
匕首直指韩子穆!
碧云本能地上前一挡!匕首刺进血肉的声音,无比刺耳。
韩子穆飞出一脚,将那个人重重踢倒。
“我要杀了你,我要为我父汗报仇!”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宇间充满了仇恨之色。
韩子穆却再没有看他,只径自俯下身来,抱起碧云,将她揽入怀中。
“碧云,你怎么样?”
她虚弱地摇摇头,强笑着。
匕首刚好刺中她的心脏!
“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他欲站起来。
碧云拉拉他,又摇摇头。
“碧云!”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看到她受这么重的伤,看到作品汩汩流出的鲜血,他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子——穆。”她费力地动着嘴唇,奇迹般地,竟喊出了他的名字!
“碧云,你、你能说话了?”
“我只有——一句话,要留给你,是这辈子——唯一的一句话,”她的眼睛也湿润了,“爱你,从上辈子起……”
“碧云!”他震惊地呼唤着。
还有好多好多的问题,他想问她,还有千言万语,他要对她说……可是——
她的手轻轻地垂了下去,在他的怀抱里,她甚至,没有说完最后一句话……
“碧云!”韩子穆抱着她的尸体,往河中飞奔。
黑暗,逐渐吞噬了静谧如斯的香河村。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叶展和米菲都从梦中惊醒。
窗外的夜,还是那么黑,那么静谧,就像香河村的夜。
叶展站在电话前,犹豫了再犹豫,终于拨下一串数字:84131420。
“喂,您好,这里是《心灵港湾》栏目。”他很庆幸,米菲居然还在。
“是我。”
“哦。”米菲保持着一贯的从容。“还说你的梦吗?”
“转世后的那个女孩,为了救所爱的人,死了。”叶展感伤地嗟叹。
米菲愕然:“怎么会?……她叫碧云,对吗?”
“而她爱的人,叫韩子穆。”叶展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继而反应过来,“你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我和你做了一模一样的梦,就在昨天。”
“你信不信轮回之说?”
“那只是梦啊,叶展,不要胡思乱想,好吗?”她诧异于自己语气中流露出来的那么一点……心疼。
叶展缄默。
半晌,他挂断电话。
透过窗户,他清晰地看见,窗外的路上,薛颜和一个男生牵着手,走在路上,脸上是幸福满满的神情。
这么快,就另觅新欢了。
三年的感情又何如?这个社会是那样动荡不安,瞬息万变。
是不是只有梦里,才存在永不改变的情感?
下了班,米菲静静走在喧闹的街头。
梦中的故事,不是不令她感动,叶展对她的情感,她不是不清楚。
只是,可是,为什么呢,她还是不懂爱?
她无限困惑地望着天空,天空,给不了她答案。
“菩萨,我不要爱,再也不要了,请把我的情根拔去。”她跪在神像前,轻,却坚决地说。
“为什么呢?”
“我好累,我的梦做累了。”有两颗泪珠,轻轻地滚出她的眼眶。
米菲霍然惊醒,心里有一丝了然,却有更多更多的疑惑。
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信不信轮回之说?”叶展的话,言犹在耳。
她细想着,似乎懂得了什么,又似乎不懂得。
清晨的风中有栀子花的香味。
米菲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花香。
睁开眼睛,她看见叶展站在她的面前,和她一样,衣皓如雪。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她询问。
“很快你便知。”
他带她去了一个位于一座山的山脚的佛堂。
佛堂的名字叫做“从善寺”。
从善,这个名字倒也贴切,米菲想着。
估计是因为香火不旺,殿堂显得安静而冷清。
两人在两个蒲团前一齐跪下。
米菲闭上眼睛。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若尘埃?
佛堂,真的是一个可以让人宁神安思的地方。
米菲的脑海忽然澄净透彻,前尘往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们同时睁开眼。
那短促的一瞬,他们把彼此看得晶莹剔透。
温温暖暖地相视一笑。
“我们沿着两个方向走,如果一小时内能够遇见,就让缘分延续。”
从佛堂出来,米菲说。
叶展答应。
结局一:
一小时后,晨沐茶馆。
叶展好笑地看着那个穿着一身白衣裙的女孩子手忙脚乱地为他烘烤茶馆的“招牌点心”——相思酥。
“好了没有?”他问,语气里有浓浓的笑意。
“还没有,奶油找不到。”
厨房里借书证为乒乒乓乓的声音。
“没事吧!”他扬声问。
“没事——奶油找到了!要不要加点巧克力试试看?”她居然还有时间问他话。
又是一阵乒乒乓乓声。
约莫半小时过去,一切尘埃落定。
“我要饿扁了!”叶展抗议。
“你不要急嘛!”米菲转过头,嗔怪地招他一眼,“已经放进微波炉了,很快的。……哎呀,好像要烤得太老了!”
叶展摇头,再摇头,他简直被这个女人打败了。——但心底,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半个小时前,他们在这儿重遇了。是她说的,如果可以重遇的话,他们的缘分,就延续。
看来老天对他不薄。
“最美味的相思酥来了!”米菲有些夸张地把自己“杰作”端到他眼前。
他看着那块已经辨不出原材料的“异物”,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接下去,是一个死命令:“这可是我第一次做点心呢!这是我的心血,你必须全部吃完!”
“真的非要吃完?”他欲哭无泪,就差买块豆腐撞了。
“很好吃的哦。”她引诱他,“我是按照我叔叔的方法做的,而且,我还加了巧克力呢。”
勉为其难,试一下吧。
叶展觉得此时的自己颇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的那种“气慨”。
才咬下去一口,他就痛苦得眉毛鼻子全挤到一块了。
巧克力放得太多,太腻;奶油放得太少,不够味;鸡蛋烘得太老,难吃。
“喂,有那么痛苦吗?”米菲费解地眨眨眼。
“一点点而已。”叶展挥手的样子还真潇洒,“不如,你也吃一点吧,尝尝自己的劳动成果。”
米菲慢慢接过那块看上去的确很糟糕的相思酥。
她咬了一口,晨沐茶馆里就爆发出一声惨叫。
里面不会是发生命案了吧?有路人探进去观望。
很不幸的,一块奇形怪状的东西“嗖”的一声飞过来,砸在他身上。
暮色苍茫,叶展和米菲牵着手,走在一条小河边。
这一次,他们再也不分开了。
米菲幸福地倚在他的肩头。
他们的爱,会一直一直,到天涯海角,到天荒地老。
脉脉斜晖,温柔地覆盖了他们。
结局二:
米菲望着叶展渐行渐远的身影,一转身,跑回了寂静阴冷的佛殿。
缘分,就这样烟消云散吧。
她真的不要爱了,再也不要了。
跪在佛像前,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米菲,还是清妍,抑或碧云?
都不甚重要的,是不是?
她的梦做累了。
叶展站在晨沐茶馆外,满目皆是失望的叹息。
就这样错过了吗?要不要,再继续追寻?
不重要了,他幽幽地叹一口长气。
天空下起雨来。
叶展走在雨中,想起一句歌词来,“人生是梦的延长”。
是吗?他仰天笑了。
路人诧异地审视着他。
他不在乎。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