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孩子的画，可以算是少年们口中的涂鸦，只是更加没有意义。
陶苒坐在路边，廉价的画笔沾取廉价的颜料在廉价的白色画布上涂抹。
她在画画方面的却没什么天赋，但还是饶有兴致地摆动手臂。
路面像是涂鸦过后的白色画布。
陶苒在比喻方面比较在行，所以当她看着走过的地面，心中涌上这么一句话后，就很想尝试将这样的景色表现在画布上。
那么冬天就不会离开了。
道旁的树枝上开着雪白的花。
可是，天是灰白色，画布是白色，树枝上没有绿叶，雪白的花要怎么画？陶苒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画”，有一些沮丧。
她站起身，一米二的个头，穿白色的棉袄站在雪地里，很容易被忽略。其实，7岁的小孩子，长得不太水灵，不太可爱，怎么样都会被忽略的吧。
所以当她在一片未被人踩踏过的雪地上来回行走时，没有人对这种神经质的行为多留意一眼。
他们都生活来陶苒的世界之外，为了她所不理解的东西忙碌着。
用一双短短的腿丈量这条狭长的路，从这头到对面，回首看见一行整齐的足印，稚嫩又有些傻气。
绘画工具都放在出发点，安静地吹着冷风。但陶苒忽然担心起工具的安全，于是匆忙往回走。
越来越近，可以看清躺在箱子上的画布，足迹、白雪、干枯的树枝，她在几米外停下脚步。其实这么看也不错。
心情忽然变好，于是又回头向另一边走去。陶苒苍白的脸在那一瞬间有了些光彩。
沿着自己踩出的脚印，来来回回走了好多遍，陶苒抬头吁一口气，不再盯住地下的足迹。
眼前却也不再是远方的枯树。
“你叫陶苒么？”眼前的小男孩一脸纯洁地问。
有点早熟的陶苒看着他水灵灵的脸，忽然很想捏上去，她表现出会让老师和家长安心的警惕：“你想干嘛？”
“你是陶苒么？”语气越发天真。
“是。”陶苒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之后又生硬地加了一句，“你想干嘛？”
对方只是眯起眼睛开怀地笑了。
陶苒陷落在他明媚的笑容中。
她一向对天真、可爱的笑脸没有抵抗力。就这一点来说，也很早熟。
二
少年的画，如果还像涂鸦，那么不是实在没有天赋就是真的在涂鸦。陶苒属于前一种。
廉价的画笔、廉价的颜料、廉价的画布，她还是一样，坐在那里饶有兴趣地涂抹。”
“足印在雪地里有一定深度，要表现明暗变化，注意透视，消失点在那里，树枝要有力度……”陶苒喃喃地念着。这是老师的原话，每一句都无比正确，但是转到陶苒来操作，就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都变得像是废话一样。
过了多少年，又听到一样的话：“你不适合学画画。”11岁的自己还是败在线条和色彩的世界里。也还是坚持着画雪景。
都没有改变。
曾经迷茫，曾经曲折，但这一切都是宝贵的回忆。
11岁的自己，文字变得更加朴素，想要让看画的人产生这样的感觉：每一个足迹都是宝贵的回忆。
“还是做不到呢……”她放下工具，目光投向久违了的雪。
7岁那年，在路的另一端遇到启由，此后的四年没有下过雪，也就再没有看到那张水灵灵的脸，那么，今年呢？
陶苒站起身，泛黄的长发披下，在帽子那里打了个弯，依然苍白的脸依然是雪白的羽绒服，个子一米五三，仍旧悲哀的，是会被别人直接忽略的女孩子。
她低着头向另一端走去，嘴里喃喃地念着：“雪的精灵，启由，小正太……”
四年都不见，今年一定要出现呀。因为，我很想你呢。
这些是心里的话，下意识地滑动在脑中，说不出口。
“走了多少次了？”口中的话突然变了内容，“早就过十遍了吧，脚都冻僵了……但是，多走几遍的话，是不是更让你感动呢？那就没有理由不出来了吧……”
“小苒好傻！”女孩子正盯着三米外的画发愣，身后突然传来男生不成熟的嗓音。
身体迅速僵直，她睁大眼睛回头，看见穿白衬衣的男生的笑脸。
一点也没变。
三
“这几年，你都在那里呐？”陶苒看启由向这边走来的身影，有些呆滞又有些伤感地问。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启由听清。
“在其他有雪的地方啊。”他勾起嘴角，笑容调皮而明媚。
陶苒默立片刻，头缓缓垂下：“那些地方，也有和我一样，踩着自己的脚印来回走的小孩么？”
除我之外，真的，还有别人这么寂寞么？
启由停在陶苒的画具前方，背对着女生。他的心间忽然涌上一丝心疼：“小苒的光芒，只是还没有被看到而已。”
听到女生压抑的一声笑，启由的心狠狠抽紧。
“小苒的画，没什么长进啊。”气氛太沉郁，他拖长了尾音，想要拂散这一片阴霾。
“呀！不要看！”终于清醒过来似的，陶苒猛地转身从启由手中抢过画板，，而后又只是有些委屈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可是看上去，有几分温暖了。”
“诶？”
“虽然足迹只是一块块黑色灰色，树枝还是像蚯蚓，绽开在枝头的花朵还是像不小心蹭上去的乱糟糟的白颜料……”
“不要说了！”陶苒暴怒地打断他的话，满腔气愤却因为他一张水灵、可爱的脸而喷发不出。
“但是，能够让人想到一些东西呢。”他的语气中透着几分向往。
“真的是这样么？”虽然有点开心，还是对自己的画充满了怀疑。
四年前，启由你说画画不可以只有技巧，还要有感情，要让人能感觉到你心中的东西。我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好，就算有感情，画也不会得到好评吧。
就像本人一样，一定是会被忽略的。
启由盯着女生抱在怀里的画，没有回答。
四年前在这里，启由突兀地出现，两个人在雪地里玩得开心。那时，启由对陶苒说自己是雪之精灵，只要有人踩着自己的一行脚印来回十次，再抬头时，他就会出现了。
所以他才会知道陶苒的名字，所以才可以穿一件白衬衣在雪地里玩耍，所以才能画出那么好的画。没有广告的那么让人温暖的东西。
陶苒想到这样的回忆，又叹口气坐下来修改那张“涂鸦”。
“呐，别画了，一起玩吧。”
“好不容易有雪，要练习。”声音带出心中的苦闷。
“可是……下雪了呢。”这句话听了几秒才出口。
陶苒抬头，看见映在灰白天幕上变成深灰色的雪片悠扬地飘下，轻盈地在空中旋转着，悄悄染白世界。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抓住这瞬间幸福，手却被启由握住：“把画收起来，一起玩吧。”
忘了那些苦闷，一起玩吧。
四
这个时候，陶妈妈在新邻居家的沙发上喝茶。
“那么今后，还请多照应呀。”主人是有一头乌黑直发的温柔女人。
“这是当然。”陶妈妈笑着点头，动作在下一秒一滞，唇部动了动，犹豫了许久才开口，“没有孩子么？”
对方忧郁至极地深深叹气：“那孩子，让人伤神呢。”
回到家之后陶妈妈开始做饭，陶苒还没有回来。想到女儿又想到对面那家的遭遇，她也深深地叹息。虽然小苒一直不太优秀，但也总比有病要好吧。
开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接下去听到丈夫低沉的声音：“小苒回来了啊。”
“唔，爸，我饿了。”
听到女儿的声音，陶妈妈不自觉地笑了：“再等一会，饭就快好了。”
雪夜里，每个家庭都变得更加温馨，仿佛是被雪洗去了平日里的烦躁。不但悄悄染白了世界，还悄悄地，给所有人染上平和与幸福。
陶苒躺在柔软的床上，稍稍抬头，就能看到挂在墙上的画，当年启由完成的那幅画。
路面像是涂鸦过后的白色画布，道旁的树枝上开着白色的花。
所有她想表现而无法做到的东西，都通过启由的手画出来了，仿佛真的留住了冬季。
仿佛可以，留住时间。
是因为这个才一直画画的么？想挽住快乐的时光，雪、启由都是不会忽略自己，并能让自己感觉到快乐的。
但却一直做不到，只能默默珍藏每一份回忆，以慰寂寥。
于是又想起启由今天说的话。
小苒，如果是真的想画出感情，又何必执著于眼睛看到的东西。
小苒，我只能在雪季陪伴你，但你却不一定只有在雪季才快乐，小苒的光芒，肯定可以拥有很多朋友的。
那么，就开始让自己快乐吧，不想，也不要再延续被忽略的人生了。
五
陶妈妈揭开盖子，热气一下子扑在陶苒脸上，一阵湿润，一阵温暖。
“牛肉饺子吧？”女孩子语气惊喜，手下也毫不客气。
“哎，要给对面送点去。”陶妈妈在陶苒拿筷子的手背上打了一下，“过年呢，她家似乎很冷清。”
“哦。”陶苒将桌上的盘子再盖上，乖巧地出了家门。
很久才有人来开门，薰衣草的香气溢出时，陶苒的脚已经被楼梯间的缝隙漏进的风吹得冰凉。
“阿姨，新年好！”她向直头发的女人微笑，“妈妈让我送点牛肉饺子来。”
“啊，真不好意思。”女人露出开怀又抱歉的笑，“家里什么都没准备，小苒新年快乐呀。”
还没有答话，陶苒看到房里有一个身影疾奔而过，一下子消失在一面墙之后，于是要出口的话变成了现在这样：“那个是阿姨的小孩么？”
女人停顿一下：“是呢，不过他正感冒，也不方便让他来打个招呼。”
“没关系。”陶苒笑道，“希望他（她？）早点好哈！”
“谢谢你。”
“嗯，不用谢。”
回到家之后也一直在想关于那个孩子的事，妈妈好像和那家人有点交情，那么，问问吧。
中年女人就是这样，有些事你不提她可能会忘记，但是只要稍有一点提示，她就会开始一场似乎无休止的讲话。陶苒一向会很认真地听妈妈讲话，只是会不时做些自己的注解。比如现在这样——
“那个孩子，小时候有自闭症。”不是和我差不多？
“后来因为一个事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又患了轻微的臆想症。”那是什么？
“据说是生活在自己臆想中的世界。”这样也很幸福吧。
“总会将些莫名其妙的话，所以才不敢让他出门。”类似于什么呢？
“是害怕别人的议论吧，真可怜呢……”那些三姑六婆也真该防备一下的说。
“那孩子长得真不错。哎呀，小苒真的不如他呢。”……喂。
之后的话题转到没什么价值的，自己小时候的糗事，不提也罢。
距离上次看到启由又多了一年。吃过饭，陶苒坐在电视机前呆呆地想。
“暖冬”、“降雨”这样的字眼传进耳朵里，反映成完整的信息就是一句话：“今年不下雪，又看不到启由了。”
可是，也没有太大关系吧，已经不是像以前一样那么依赖那份友情了，现在，14岁的自己，真的已经不再孤独，初一时才发现，拥有朋友不过只需要有共同的兴趣。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电话铃声打断了她对启由的怀念，接下去是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电话粥。内容不外乎让两人有交集的共同爱好和乱糟糟的八卦。
“在听歌呢。”
“听到了，《stayaway》吧？”
“错了，是《DIVETOBLUE》。”
“骗我！”
“哎，被发现了。”
“听说明年会来中国开LIVE。”
“去不成啊！”
“命呐……”
“对了，还没祝你生日快乐。”
“别提了。如果是明天多好。”
“可以吃双份蛋糕呢。”
“呐。明天一起吧。”
“嗯。”
2005年1月28日，朋友间的谈话消逝在寒冷又喜庆的空气中，冲淡了怀念。
六
手指感到几丝冰凉，陶苒迅速旋开门将钥匙扔到口袋里。
“又是冬天了呢。”她一边换鞋一边想，一股薰衣草的香气飘过鼻端，她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高声叫了一句，“妈！你在么？”
过了一会，才听到有脚步声从里边出来：“小苒回来了么？是在叫我么？”
妈妈的脸从门里探出来，中年女人抱歉似地笑道：“刚才在阳台没听清呢。”
“怎么会？”
“对面在安防盗网，声音很大。”
“诶？”她开始仔细回想即将被自己遗忘的回来时看到的异样，“知道为什么吗？”
“是因为孩子从窗户那里掉下去了。”陶妈妈的语气有几分惋惜，“那孩子，又沉浸在幻想里了，嘴里念叨着什么，就那样掉下去了。”
“没事吧？”
“还在医院抢救呢，从四楼掉下去啊……哎……”
如果死在自己的世界里，算是一种幸福么？陶苒想着这样的内容点点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好吧，我是不正常。”她将书包甩在床上，针对刚才的想法嘟哝一句，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CD。
手指离开CD机的按键，音乐从音箱流泻而出，电吉他的声音穿心而过，她享受地抬头，下一秒便滞在原地，墙上的画，宁静依旧。
“《fate》啊，真的是命运么？”从11岁到现在，又是4年过去了，又是4个没有雪的冬季，又是4个冬夏没有见过启由。时光流转间，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直接忽略的孩子了。
但启由的画上，雪片仍旧安静地飘落在凝固的冬天。
但启由，仍旧一脸笑容地，奔跑在被她铭记的两个雪季。
“就算再怎么不记人，就算有很多人今天走过我的人生，明天就会被我遗忘，但启由，是不可能忘记的存在吧。”她躺到床上，郁郁地自语，“是第一个不忽略我的人，是第一个让我找到几分自信的人……”
也是十几年人生中少见的美正太，也有相当好听的声音，还有自己望尘莫及的画技，但对于陶苒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最初的两个“第一”。
“否则，也不会有现在开心的生活。”她再一次对自己强调启由的重要，“今年冬季才开始没多久，也许会下雪也说不定呢。”
每年初冬，都会抱有这样的期盼。
七
2006年1月27日晚，陶苒在书桌前做物理题。
“电阻是多少呢……”她将头埋下些，似乎这样就可以解决头痛的问题。表情越发“狰狞”。
“啊！”
终于受不了地扔了笔，哼哼着站起身，身体刚触到柔软的床，下一秒便又瞪大眼睛弹了起来。
窗外，有什么东西正在飘落。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慢慢变多，慢慢地，可以看清它们悠然飘下的轨迹，慢慢地，她终于理清了混乱的思绪。
就像是对面楼的情况，一片漆黑中，只有两块昏黄的光，却也足够清晰。
一片欣喜中，只是三个字，就足以概括一切心情。
下雪了。
陶苒从未如此开心地度过自己的生日。1月28日，只比最爱的hyde殿早一天而已。为此，她抑郁了很久，但今年，可以在生日这天看到启由的话，是再好不过了。
“今年怎么有心情出来玩？从来都是烦得不行呢。”
“下雪了嘛。”
“漂亮是真的，冷也是真的啊！”朋友搓着手，没有怒意地抱怨着。
“呐，去你家就不冷了。”陶苒语气轻快。
“为什么去我家？”
“可以看live嘛。”
“就知道有企图啊！”
“订了蛋糕我们去拿吧。”
“……”
从朋友家出来时是下午4点，陶苒婉拒了叔叔送自己回家的提议，走向最初的小路的脚步中带着无尽的快乐。
“果然是被人忽略的地方呢。”这次心中却没有伤感地加上一句“和我一样”，而是微笑着跑起来，然后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走向对面。
脚步缓慢的像是凝固了时间。
漫画里常有主人公站在夕阳下回想着悲伤的过去，身影长长地指向未知的方向，万分寥落。而行走在夜幕之下的场景，却很少用来表现伤感。
“如果把现在的我画进去，就又多了一个例子吧……”陶苒在黑暗中苦涩地勾起嘴角，“早就该明白的呀，什么‘雪之精灵’，根本是假的吧。”
不然，自己在寒风中来回行走至身体僵硬、走至夜色深沉，启由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黯然地走过一个个冬季”这种事了。
这样也好。
八
今年会下雪么？
寒风开始卷去校园里跳跃的身影时，陶苒抬头望凝固的灰白天空，期待着深灰色的花瓣飘散在天际。
她的嘴角绽开一个笑容，在心底无奈地感叹：“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明明已经看破了童话，却还是习惯性地期待雪季。只是这时的期待里已经模糊了最初的期盼。
“小苒！看这个！”冲进教室的女生打断她的思考。
“什么啊？”
“新专辑！2007年11月，彩虹出新专辑！”朋友激动地敲打着杂志上的一段话。
陶苒慢慢睁大双眼，而后忍住眼中的泪水一把抱住刚刚站定的女生：“就说嘛！会回来的！就说之前的动作都不是假的啊！”
两个人在教室里拥抱着、雀跃着，忽视掉旁人怪异而又习惯的眼神，忘记了之前的期待。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暂时忘记曾经快乐、温馨的冬季，才能暂时放下怎么也割不断的怀念和期盼。
临放学时，陶苒轻轻问同座的朋友：“如果你是从小被忽略的人，7岁那年，有温和的男生告诉你他是‘雪之精灵’……你会信么？”
“是被忽略的人的话，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不相信童话了吧。”
“……可是我信了。”
“今天对面的孩子回家了呢。”妈妈替陶苒夹一块肉。
“之前一直在哪里？”
“上次意外之后，阿姨终于决心替他治病了。”她见女儿一脸疑惑，于是接着说下去，“以前听说过程有些痛苦，而孩子又还小，所以一直拖下来，现在终于觉得过程痛苦也就算了，能保证他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病好了？”
“嗯，下个学期要去上学呢。听说会去你们学校，因为在家也一直有自学。”
“真了不起诶，光靠自学就可以。”
“啊，我也不指望小苒太出色了，一直好好的就行了。”妈妈没有看到她一脸无奈，而是自顾自地开始唠叨，“小苒小时候很让人操心啊，没什么朋友，还经常打了架回家，不过也是一年级之前了，现在变开朗很多，妈妈也放心多了呢……”
可是，一年级之前的人生，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欺负自己的人，和自己打架的人，也许有短暂友谊的人，全都不记得了。那段被忽略甚至被欺负的人生，自己像是有意对它进行报复似的，反过来将它忽略了。
就像是被时间染成了灰白，在又有了有关冬季的回忆后，便一点点消失在冬日灰白色的天穹了。那长长一段灰白的时光，不记得也罢，因为，那之后的世界，虽然仍旧孤独，但以再不知觉间悄悄变了模样。由期待的日子，就连冬天也不再清冷，而是变成彩色，裹挟着无限温暖吹拂过她的人生。
彩色的冬季，是因为有你再会存在的。
至今，我还是坚定地相信着。
九．
因为习惯了被大家忽略，才没有炼成记人的本事。
还是因为前一天熟络的人会在第二天被自己彻底遗忘，大家才干脆选择忽略自己。
“是辩证统一的关系。”陶苒撑住脸的手一松，人便就势趴到桌上，“ALONEENLAVIDA……孤独的人生啊……”
只是因为无聊而试图回想的时光，怎么也无法从脑中找出的时光，却一直被另一个人铭记着。
他一直不曾遗忘，也不想遗忘。从未有过的友好和温暖出现的那个下午。
“被他们欺负了？”女孩子背着阳光出现在面前，闪着光芒的眼睛里有何自己一样的孤独，却也有与自己不一样的坚强。
“……”
“你太沉默了。”她在他身旁坐下，言语里散发出一种冰冷又友好的气息，“他们最讨厌不能跟他们一起混的人。”
“……”
“你只是不想说话吧。”她偏过头看向低着头的男孩子，“如果不怕从此被他们忽略的话，跟我一起玩吧。”
“……好。”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一样的年龄，她却比自己成熟那么多，他也一直都不明白，面对这从未遇见过的友好，自己怎么可以一个下午都只说了这一个“好”字。
十多年来，后悔一点点堆积在心中，他多希望那时不只是沉默，多希望能跟第一个邀自己一起的人成为朋友。所以转走之后，他几乎每天都在孤独中幻想那个下午。
他会对女孩子微笑，对方眼中的冰冷也不再浓烈，两个人都开心地忽视掉其他同学的不屑，笑着玩闹。
那么，他就有理由请求妈妈不要离开这座城市，至少，让唯一的朋友记住自己，那么，他就不会沉溺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十几年不知醒转。
但，这只是用以安慰自己的，幻想中的场景。
回响在黑暗书房里的声音久久地飘在高音区里，却让人觉得踏实，一直这样吟唱着，一直到结尾时，屏幕上的内容都没有改变。
帖子标题：《雪之足迹》歌词。
两首曲子中间的短暂停顿，陶苒听到窗外的声响。噼噼啪啪地打在物体上发出的声音，不甚强劲，像是细砂撒落大地，柔和又细密。
“下雪籽呢，明天应该会下雪吧。”在被荧光照亮的脸上捕捉不到一丝兴奋，只是平淡。
明天，去画画吧。
十
廉价的画笔沾取廉价的颜料在廉价的画布上涂抹。一切都与7岁时相同，仍然因为画技差劲所以狠不下心给自己买好的画具，仍然只是随性的“涂鸦”，只是，画面的色调不再是单纯的灰白。
飘落的雪染白四周，行道树的枝头绽放着雪白的花，路面像是涂鸦过后的白色画布。
雪花飘落，天空是碧蓝色，和雪白的花同时绽放的，还有柔嫩的绿叶，雪地上的每个足迹都有不同的色彩——每个走过的人都有不同的心情。
这是我用心看到的，彩色的冬季。
启由你知道吗，因为你一直让我抱着期待，所以感觉你一直都在。
是因为有你在，才会有彩色的冬季，因为有你在，所以还能走过彩色的冬季。
我从心底这样想。
耳机里正唱着的歌，《雪之足迹》，曲子和歌词都抛却了华丽只余下朴素，却更加亲切。更加温暖。
抛却当年编造的谎言，启由还是那个给自己带来温暖的男生，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
踩在雪地里的足迹，不管是否真的能带你来到身边，也还是想再试一次。
垂下头来回十遍之后，她不敢抬头。会是怎样呢？自己总结的4年一次的到来是否是真的呢？
明了了谎言之后，却还是留存着对童话的期待。
她微微翘起唇角，嘲笑自己的幼稚，也勾勒心中的憧憬。
究竟，会是怎样呢？
十年的快乐和等待，不自觉地在心里，将这一个抬头当作一个结尾。也或许会是一个开始。
但是不管怎样，这些回忆一定是自己永远不会忘却的存在。
“这就够了吧……”
抬眼时，视线里的一抹白色晃散了心神。
“……你是启由么？”语气里满满的苦涩。
“是。”对方的眼中有几分抱歉几分欢欣。
“是雪之精灵吗？”
“……不是。”
为什么骗我？因为那时我正在自己的世界里呢。
自己的世界？我有臆想症。
你是……？对面家的小孩。
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因为很久之前的一个下午……那天我认识了你，一直都没有忘记。而这十几年里都沉溺在那天的时光里呢。
这就是臆想症？或许吧。
冬天为什么可以只穿白衬衣？小时候在哈尔滨冷冷惯了。
为什么那么能画画？走掉的爸爸是画家。
这些，是陶苒从启由地叙述中整理出来的假想。恰好足够回答自己有关他的一切疑问，只要了解这些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能够正常生活的他，就当作陌生人来重新认识，也不错。
“小苒的画，很不错呢。”
“这不是用眼睛看到的东西哦。”那是存在于心中的彩色的冬季。
由你带来的，彩色的冬季。
天色渐暗，陶苒站起身，笑着看启由仍旧水灵灵的脸。
“呐，一起回家吧。”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