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放手
作者:紫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3765

一、天涯相见



我已经习惯了晚上十二点睡,凌晨六点钟起。没有广告的同一般人比起来,我日休六小时的习惯,可以帮我节省两个小时。再加上我一般不把时间放在一日三餐上,这样一来,又可以省去四小时。以一般六十年的寿命为例,我可以为此省去15年,也就是说,我能以年轻精明的特征,比常人多活十五岁。要如此精打细算的过日子,连我自己都觉得心酸,可是没办法,谁叫生命如此脆弱,错过了二十岁的春天,我的指间就不能滑过2005年的玫瑰花瓣了!

更新完自己的博客,林烟忽然笑不起来了——做为一个律师,有原则是她做人的标准,但只要一静下来,她总会去想那些很玄的东西。

人在死之前是怎样的?

死了之后又会如何?

人——真的有灵魂吗?

人死了之后,能做守护天使,祝福着自己想关心的人吗?

这四个问题,从她懂事开始,就一直在想,想到她二十八岁的生日,她还是没有参透。

她的妈妈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在她刚出生两个月的时候,着凉感冒,到医院打了两天的针水,因为偶然的原因让她看到,原来这种针水在哺乳期是禁用的,否则宝宝是有制癌危险的。虽然已经在很多医生那里得到释疑,但对于她这种认真的人来说,始终是一根刺。

所以从小,程晨洗澡泡脚的水,都是来自高山的旷泉水,喝的永远是鲜榨果汁和上等的铁观音。搞得程晨都以为,自己可能没有一般人那么的寿命,随时都可能要去见上帝。

莫玄笑她不应该念法律,应该去美国习灵魂学,然后回来做巫婆。

有时在法庭上,有人被叛死刑的时候,她忽然会想——这个人死后,会不会来找我?

所幸,官司赢了一场又一场,死刑的犯人也一个又一个,这种事情却从来都没碰到。

她渐渐放下心来,也更加相信了“邪不胜正”的名言。

——“嘟”!

QQ右上方,莫玄的头像突然闪个不停。

“明天你一定要去,要不然,我就要跟你绝交了。”

望着从十多公里外传来的警告,忽然有一股疲倦感把她困住,甚至双手也颤动了起来,敲得键盘“咔咔”做响。

从二十五岁开始,这种以结婚为目的相亲饭局,她都不记得是第几次了。每次赴宴,都让她比打一场官司还要累。

“如果查出撰写圣经的作者,我一定要问问他,如果亚当不喜欢夏娃,上帝会不会再造个女人出来?”

把这句话发出去后,她就下线,拿出格子纸,开始画起了“血魂”的漫画。

“……自从二十年前苍血教练出血魂,他们所图的就不仅只是江湖了,南宫俊闻着空气里搅动着的血腥味,想着终于可以将整个云天盟摧毁,慢慢地笑了……”

小说还是只写到这里,与之匹配的漫画,也只画到第八张。

她习惯地触摸了一下紧贴肌肤的紫玉镯子,微风轻轻拂动窗帘,仿佛想告诉她——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起身关上窗户,胸口不禁又是一闷——原来自己真的不是画漫画之才。

“爸爸,妈妈,我想出去拣贝壳,我答应了小凡,要送给她的。”十二岁的程晨很可爱,歪头,乞求着躺在床上的父母。

在她这个年纪,尽兴的玩一玩,就可以高兴一整天了。

“不行!”然而老妈还是一口回绝:“海边很危险,而且海水很凉,会感冒的,听话,宝贝。妈妈给你讲老虎与狐狸的故事,好不好?”

“不好!”小程晨撇嘴,故事虽美,但听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在她这个年纪,最大的吸引,还是好玩。

老爸老妈可不管她了,自顾自向在床上休息。虽说是趁着五一的大假到海南来放松休息,可三天下来,他们发现其疲倦程度,似乎不亚于平日上班。再加上有个活力十足的小程晨,使得这对夫妻一沾床,便香香地睡了过去。

十二岁的程晨很机灵,一看时机来了,马上蹑起手脚,冲门而出。

“哎哟——”

同样的尖叫,出自两个好听的童音。

摸着肿痛的屁股站起来,程晨看清了眼前的制事者。

——她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男孩也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他穿得很可爱,粉红色的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更为精彩的是,漂亮的小脸上,灌了蜜糖似的笑容,如沐春风。

“你是……”发现对方是偷跑出来的,男孩甚至不听程晨说话,右手一扬,抓起她就跑。

“……”虽然不要相信陌生人的警示再次响起,然而对方灿烂的笑容瞬间就把她溶化了。

毕竟,童年最大的吸引,就是有个好玩伴。

“原来……你也不喜欢关在房里。”没想到对方的意愿与自己一样,十二岁的程晨竟然第一次有了“知已”的感觉。

“所以说,我们是很有缘的。”听见对方口里说着言情剧里频烦出现的对白,她眨着眼睛,似懂非懂。

“我叫程晨!”想起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她伸出了粉嫩小手:“你呢?”

“晏诙谐!”对方点头,微笑:“妈妈是个小说家,很喜欢笑,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哇噻!”程晨惊跳了起来:“你妈妈居然是个作家耶!她……一定很开明吧。”

“当然了,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很疼我的。”十二岁的晏诙谐露出了与之不相匹配的哀怨神色,叹气:“虽然她只陪伴了我十年,但她给我的,却是你妈妈一百年也无法满足的。”

“什么呀。”程晨有点不高兴了:“我妈妈也挺好的……对了,为什么你妈妈只陪了你十年,她……不要你了?”

“是呀!”他忽然一笑,灿烂灼目:“我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

“啊!”十二岁的程晨当然不明白少年丧母的滋味,只是忍不住一呆。

“不用问,”晏诙谐的情绪回复得倒很快,忽然一笑:“你也是跟古板的父亲来这受罪的。”

“嗯……”她点了点头,即尔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摇头。

“什么呀,”对方一边浅笑,一边在纸上沙沙乱画:“可怜呐,又一朵被父母折磨的小花,都快不能反映自己的七情六欲了。”

“……”十二岁的程晨完全不懂什么叫“七情六欲”。晏诙谐却没有因为对方的迟钝不快,抬起清亮的眼睛望着她,微笑:“送给你!”

“哇——”十二岁的她惊得说不出话,“这……是你画的。”

“当然了,难道还会是你画的吗?你画得出来吗?”

程晨的妈妈是个武侠迷,家里书架上几乎全是金庸、古龙的神作,所以她从小至今,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全都跟江湖有关。

她手里握着这个关于“血魂”的题钢,脑海里却浮现出晏诙谐母新的音容笑貌。

十二岁的她,完全想象不出一个写武侠小说母亲的样子——她一定和妈妈一样漂亮,谈话带着之乎者也。而且,从来不打骂孩子,更不会每天盯着孩子的学习。

在那个夏天,海南双飞七日游的消遣,成了她这一生记不能铭忘的日子。她根据晏诙谐的笔法,构建出了一个关于“血魂”的江湖。而晏诙谐,也用同样稚嫩的画笔,画出了三十一张漫画。

在那个时候,十二岁的年纪完全不知道写小说与画漫画意味着什么。在飞回昆明的飞机上,两个懵懂的孩子交换着各自的心血结晶,回家。那个年纪的他们,甚至不知道要留下的电话,才可以联系。

——“悟空你也太调皮了,我跟你说过,叫你不要乱扔东西,你看你……”

手机里大话西游的铃声突然响起,她很不高兴思绪被打断,窝心地抓起电话:“又怎么了?”

“喂,大律师。”莫玄在另一边大叫:“怎么话没说完就下线了,小心我投诉你。”

“好啊。”她喝了一口刚泡的铁观音:“别人跟我说话是一小时八百,看在咱俩十年的交情上,我收你五百。”

“知道上帝为什么造了亚当又造夏娃吗?”知道和她绕不清,莫玄转到了刚才没聊完的话题:“因为男人需要女人,女人也需要男人。”

“这就是一夜情形成的定律?”面对这个心理咨询师的老友,她这个当律师的毫不逊色。

“我的意思是,”莫玄声音一低:“男人当婚,女大当嫁,你都已经二十八岁了,还要混到什么时候。”

“我虽然二十有八,但不是混,我的生活一向都过得很充实,还有……我坚持独身,不是想混日子。也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我是在等我的真命天子。Youknow?莫医师?”

“真命天子?”莫玄在另一头号狂笑:“就是那个画漫画的小子?拜托啦,程大律师!那时你几岁,现在几岁。都已经十六年了,你以为人家还记得你?还是务实一点,想想明晚该穿哪套衣服吧!”

“可是……”

“别可是了!”对方声音为之一响:“别忘了下星期的那场官司,你还得靠我呢?”

“你……”程晨忍不住气恼,虽然中国人有着“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高贵品质,但以利诱之,却是对方的优点。想起那场官司,她坚硬的心,免不了有所动摇。

“你想想,你的当事人身世那么凄惨,你就不想帮他?还有,如果没有我,你那‘东方不败’的名声,免不了就会蒙上一层污雨。”

“喂,”程晨大声叫了起来:“你可是专业人士呀,居然用这样的语气来威胁我?”

“没有呀。”莫玄得意地笑了:“你可以选择拒绝的,不过你别忘了,在昆明除了我以外,还有谁有资格出那份心理报告?”



二、人生若只如初见



血玫瑰酒吧,一双眩目的手在以视力1。5能看到的速度上下翻飞,令人目眩神迷。

“哇,这杯我要了,”美丽的女人身着黑色低胸纱衣,试图以时尚性感的气息吸引调酒师,半欠着身子靠在他身上,腻声:“太子爷。”

太子爷顺势将她搂抱到膝头,眼光迷离:“你知道这怀叫什么名字吗?”他一支手托着女人臀部,另一手幽灵般在女人丰满的胸前游荡:“血影迷魂哪,你也敢喝?”

“只要是你太子爷调的……”她抬起白皙的右手,五指做兰花状,以贵妃醉酒的姿态一口喝下:“就算是毒酒,也有人抢着要。”

“五、四……”他开始数数,双手放开:“三、二、一。”

——“哐铛”。

有人倒下,是酒吧老板娘。

喧闹的环境对这个声音不做回应,音乐照旧大响,灯光张扬的洒射,眼花缭乱。

“不自量的人,始终要遭报应的。”调酒师走下吧台,双手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旋转的灯光打下,照到了他脸上的成色:冷漠。修长的手指举起杯子,优雅的品了一口,露出孩童般眩目的天真:“血影迷魂只能用品,而且一天只能品一口。对于贪心的人来说,是永远无法得到它的。”

“晏少,”有两个帅哥级人物走上来,环住他:“就算明天被迫去相亲,也用不着拿美女出气呀。怎么说这酒吧也是人家的,你这样……嘻嘻!”

“小心醒来后,人家告你迷奸。”另一个帅哥补充。

“如果这样,倒也好。”他在桌前侧过身:“有个名正言顺的主儿,那女人就再也不能逼我去相亲了。”

“晏少呀。”唐宇为了声音不受音响的控制,大叫:“正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叫你去相亲,又不是去做牢。”

“我情愿做牢。”他晃动着手中的酒怀,眼光恨恨:“如果娶了那女人给我安排的对象,比做牢还惨。”

“听说那个颜青青是世家之女,刚从外国留洋回来,说不定你们还在英国邂逅过呢,别把她说得那么可怕。”

“不可怕,那你去呀。”他一拍唐宇的肩,笑笑:“宇哥,你说呢?”

谢明晖伸手挡住两人邪淫的眼光,大叫:“干什么?什么事都行,就这个不行。万一……万一颜青青看上我怎么办,你们知道,我一向长得很帅。”

“听说你正在跟晏氏谈代理权问题,”晏少一把打开他抬起的手,“如果你不希望我从中帮忙的话,就把这个美人给消受了。”

“是不是怎么处理都行呀?”唐宇侧着头,淫笑,跃跃欲试。

“是!”晏少点头,微笑:“不过……好像不关你事。”

“哇,妈呀。”唐宇大叫,压住了音响里迷醉的音乐:“为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呢?”

“记住。”晏少拍拍谢明晕的脸颊,眼里透出坏坏的笑:“用DV拍下全过程,我要看看你使的是什么招,回去才好跟那女人周旋。”

望着晏少离去的背影,谢明晖摇头:“看来所谓太子爷,并不如外人那么风光。”

“那当然,他们这些家族结个婚,不是我们理解的过日子,那是政治,讲利益的。”

“唉,我正为他难过。”唐宇靠回沙发上,身子轻软:“不过政治联姻,也有幸福的。”

“他还能有什么幸福。”谢明晖冷笑,眼中透着鄙夷:“这小子有妄想症,总以为前世有个叫程晨的女子在彼岸等着他,你看看他画得那些漫画就知道了。好在晏全没有其它的子女,否则这小子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唐宇轻叹,“一世人两兄弟,能帮就尽量帮吧。这小子对咱俩,那叫……”

“没话说!”两人一起大喊,引得其它人侧目。

“那当然。”唐宇大叫之后,忽然低头,喃喃:“诙谐你放心,我一定要那女人来得回不得。没有广告的”



“你在这儿做什么?”一脚踢开门,看到眼前惊站着的女人,晏诙谐大叫。

“我……”高贵华美的少*妇人转头,声音低了下来:“给你收拾房间。”

“现在几点了?这些事情有张妈在做,不要你操心,”他一头砸到床上,用手指着天花板:“也不准你操心。”

“……”晏太太低头俯视着他,无语。

“干什么?”一个弹跳,他从床上蹦了起来,抓起桌上的紫玉镯子,大吼:“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我……”

“出去。”晏诙谐大吼着推了女人一把:“你给我出去,永远不许进来。”

“砰”地关门声响彻天地,他望着淡紫色灯光,忽感一阵虚脱,一头摔进床上。

“这对镯子不要钱,小朋友喜欢,就送给你们。”他的眼前是熟悉的蔚蓝,女孩儿抬着天真的脸孔:“真的送给我们?”

“那谢谢了?”十三岁的他根本不客气,一把接过紫玉镯子,递了一个给身边的程晨:“帅哥就是有魅力,快谢谢我。”

女孩顺从的接过紫玉镯子,惊叫:“这……这是?”

“人的肋骨呀?”晏诙谐指着玉镯上的花纹,笑笑:“大惊小怪的。”

“不,我不要了。”十二岁的女孩抬头:“伯伯,还给你。”

眼前轻风拂面,刚才慈详微笑的老伯却如风过境,眨眼就不见了。

“伯伯……伯伯……”女孩抬脚跑起来,稚嫩的童音在沙滩上回旋。

“算了。”晏诙谐倒想得开,“就当他是海仙。”

“海……鲜?我很喜欢吃。”

“鲜你个头。”他使劲拍了一下对方的额头:“他是海底的仙人,因为喜欢我,所以出来给我送礼物。你沾了我的光了,还不谢谢。”

“谢……谢……”女孩眼中闪着光,清澈如溪。

“真是笨得可爱。”躺在床上的晏诙谐轻笑,唇边挑起一抹笑意:“如果现在还这么笨的话,那该多好。”

妈妈,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他闭上眼睛,仿佛进入了梦乡——如果你还陪在我身旁,你会强迫我去跟不认识的人相亲吗?不,不会的。你一定不会这么做。你一定会替我找遍全国,搜寻她的踪迹。为什么,为什么呀?妈妈,为什么你要那么早就离开我呢?我好想你呀。



——叮。

闹钟在六点钟准时响起,这是程晨标准的做息时间。将苹果放进榨汁机,吐司放上面包机,她才一头钻进卫生间洗涑。

她是个从不浪费时间的人,光阴对她来说,只能偷取,不能施舍。

她抓住开庭以前的时间,见了四个客人,接下五个案子。下庭打开手机,莫玄的短讯在第一时间挤了进来。

别忘了,香榭酒店的约会。

她笑笑,表情无奈。但在时钟走向七点的时候,还是准时在酒店门口下了车。眼前一花,头很自然地晕了下。最近总是这样,忙完这个官司,一定要好好休息。唉,休息什么,今天又接了五个案子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晕倒在法庭上的律师。

手机准时响了起来,她看都没看,一指按下接听键:“我已经到香榭酒店门口了,这回你不能失约了吧。”

“……”莫玄这头突然被掐断了,传回讨厌的忙音。她心下一急——什么香榭酒店,约会不是在香妍酒楼A座吗?这个死女人,竟敢耍我?

再拨电话:“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共拨了十遍,听筒里还是悦耳的提示。莫玄一甩电话:“死女人,你敢耍我,老娘可不是吃素的!”

酒店桌上摆的都是红玫瑰,如果有哪桌上放的是黄玫瑰,就是你相亲的对象了。

脑中想着莫玄的叮嘱,她一脚踏进酒楼。

黄玫瑰,为什么所有桌子插的都是黄玫瑰,死女人,竟敢耍我。程晨抿着嘴,恨恨。

“小姐,这边。”突然有人招手,俊脸,西服,标准的帅哥。

无奈,她只有走了过去,抬眼:“怎么?”

“相亲呐?”对方笑笑,透着坏意。

“……”程晨无语,但脸上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来相亲的,我是帅明晖,今年三十,尚未取妻。”为她拉开椅子,坐下:“看样子你比我要小,按照贯例,相亲的人都兄妹相称,那你应该叫我……帅哥哥,为了不浪费资源,去掉一个尾,还剩下帅哥二字。”

程晨不说话,抬头望着他,微微皱眉。莫玄不像是这么没品的人,怎么给我介绍这种货色。回去一定要以相亲者权益法告她,告到她做牢。

WEITER给两人倒上红酒,程晨伸手摸着冰冷的酒杯,还是无语。

“我平时很喜欢喝红酒的,听说可以养颜。”帅明晖对他的冷淡不做回应,一把抓起她的手,伸到自己的脸上:“你摸摸,是不是很嫩滑?”

“无耻。”对方的反应很正常,帅明晕露出得色——“哗”,脸上忽然有液体盖住,粘粘的,带着辛辣味。

所有的人都转头,望着他。

是……红酒。

程晨苍白的脸气得发红,看着对方满脸的酒液,仍不改恨,伸手抓起帅明晖面前的红酒,当头泼下。

“不要啊。”惨叫声回应着红酒落脸的声音,何其悲壮。

“哐”地将酒怀放下,程晨不再说话,拿起包就走。

帅明晖抓起餐巾往脸上抹起,心里恨恨:这笔帐一定要向晏诙谐小子讨回,他给的情报一点都不准。什么大家闺秀,简直一母老虎。

“您好。”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标准的温柔。

抬头,看着面前的美女,帅明晖摆出他一贯的造型:“小姐是?”

“我是颜清清。”对方优雅的低头,露出矜持的笑容:“你就是晏先生吧?”

“妈呀!”杀猪似的惨叫从他嘴里迸出:“原来……你才是晏诙谐的马子呀。”



三、三生石



可能是由于刚才的气愤,走出酒楼,她的头又习惯地晕了一下。使劲晃了几下,抬头,招牌上三星手机的广告正招摇的放着。

“我已经相亲完了,根本不合格。别忘了那份报告书,就这样。”她甚至不给莫玄狡辩的机会,“啪”一声按下了关机键。抬眼望着晃眼的手机广告,嘴角爬过一丝微笑:这个手机,早该换了。

找了个最顺眼的垃圾桶,手机滑出,以最标准的抛物线涌进桶里。再抬头,那个广告牌好像已经缩小了,天昏地暗的感觉袭来,她脚下霍然一软,终于倒下,做了第N个倒在酒楼门口的律师。



“我是帅明晖,今年三十,尚未取妻。”还是昏黄的血玫瑰酒吧,唐宇淫笑,夸张地复制着DV里的情结。

“帅哥……帅哥哥……”晏诙谐做势倒在唐宇怀里:“人家……人家也是美女哟。”他拉起唐宇的手放在脸上,继续:“我平时很喜欢喝红酒的,听说可以养颜。你摸摸,是不是很嫩滑。”

“……”如果有地洞,我想他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帅明晕抓起桌上的红酒顺势泼出,晏、唐二人眼快,迅速躲开。

“帅哥,你坏啦。”晏诙谐却不打算放过他:“人家的脸蛋已经很滑了,再加上这杯,那……”

“笑吧,笑吧。”帅明晖扳住了脸:“要不是为了你,我会破坏我三十年来一贯的光辉形象。”

“哈哈哈!”三人笑成一团。

“没想到,这妞也满有个性的。”晏诙谐拍开堆到他身上的两人,“不知是谁要跟她相亲,还真有点可惜?”

“怎么?”帅明晖靠了上来:“我们的晏少开始动心,浪子要回头了。”

“来,我看看。”唐宇一把抢过DV:“太子爷看上的,是啊种素质。”

“不准再看了。”帅明晖惨叫着,一手遮住屏幕。但画面仍然进行,一幕幕都透进三人眼里,看来帅哥的耻辱,是滇池水也无法洗涮的了。

——优郁的眼神,端静的笑脸。紫衣女子起身,抬手,抓起酒怀。

“等等!”蓦然看到那个紫玉手镯,晏诙谐大叫,画面被定格在那一秒。

“往后倒。”晏诙谐脸色肃然,“我看不清楚。”

“晏诙谐。”帅明晖终于忍耐不住,一个酒杯飞出,砸在他脸上:“我要翻脸了。”

“我要看清楚。”完全不理鼻孔冒血,晏诙谐抓紧摄影机,一遍又一遍地回看。血一滴滴地流了下来,湿了满满一地。

“……”唐宇跟帅明晖给吓住了,相互回望,不敢说话。

“我……”他终于抬起头,脸上的血迹闪耀在灯光下,触目惊心:“我要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他大笑着起身,跳了两下,一把抓住帅明晖的衣领,大叫:“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知道她是谁吗?我……要找她,我要的就是她。”

他疯了!

帅明晖望着继续跑跳在人群中,向每一个人大呼的的晏诙谐,转头与唐宇对望。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里只有一片白。

“我在什么地方?”她挣扎着坐直,摇了摇虚幻的大脑,香榭酒楼情景像电影回放一样,清晰立前。

“不好!”她挣扎着下床:“无耻的家伙。”

——“啪”。

巨响回应着她的惊慌,是自己不小心触碰到床头的怀子,落地而碎。

“郑医生,她醒了。”

很温柔的声音,同时有一双很灵巧的手出现,扶住了就快跌落的程晨。

天使!

白衣天使!

原来……这是医院。

一颗心终于平复下来,可那种熟悉的眩晕又再一次将她笼罩。迷糊中医生已经翻开了她的眼皮,为她检查。

“医生,”她抬起厚重的脑袋,问:“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郑医生抬起头,用男人特有的奇异眼光望着她,无言。

“我……不会有什么事吧!”

“你的家人呢?”医生收拾起床边的仪器:“叫他们来医院一趟。”

“……”程晨律师敏锐的思觉捕查到了异常,声音很自然地开始颤抖:“我……已经二十八岁了,有什么事我……我自己可以承担。”顿住,望着医生花白的胡须,再次补充:“一直以来,我的事情都是自己做主的。”

“那好!”医生点头,“你跟我来办公室吧。”



“诙谐!”晏氏大厦的三十楼,董事长望着散漫的儿子,目光狠厉:“听说,你又把昨天的饭局给搞砸了?”

“没有呀。”晏诙谐双腿抬起,在椅子上做出了一个360o旋转:“因为昨天——我根本没去。”

“你……”晏全一拍桌子,刺激性地起身。

晏诙谐用他优郁的眼神回望着父亲,一副“我喜欢,我高兴这样”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董事长的声音没有预料中的爆发,反而缓和了下来,带着语重心长的样子:“颜小姐可是有名的才女,样子也不错,有多少成功男士等着娶她,而且……”

“而且他爹的兰园,是全亚洲最大、最有名气的。他爹就只有她一个女儿,娶了她,就等于娶了颜华兰园,娶了颜杜国庞大的关系网,对吗?”他舒然伸腿,一弓腰,站了起来,讽刺性地笑笑:“可你也只有我一个儿子,她嫁给我,就等于嫁给晏氏。说到底,她想嫁的,只是晏氏,与我晏诙谐何干?”

“既然是双赢的局面,大家各取其需,有什么不好?”

“好,很好!”他倏然转身,剑眉在父亲眼底微挑:“只一样不好,她是那女人的侄女。”

“诙谐!”晏董事长无奈,仿佛所有的霸气突然被卸,垂眼低望着儿子。

“爸爸,我不介意再跟您说一遍!”他转身,跌回沙皮坐椅中,任其转动:“那女人只是我名义上的‘小妈’,并不是我亲生妈妈。我晏诙谐只有一个妈妈:柏梦含。虽然她已经去世,但仍改变不了她唯一的地位。你和那女人结婚,甚至生儿育女,我都不反对,因为那是您的权利,也是您的自由。可是我,晏诙谐!今生今世就只有一个妈妈。她柏梦琳想要越祖代匏干预我的婚事,NOWAY!本来,只要与她无关,您给我分配怎样的女人我都不介意,也不会反对。但是现在,从今天起,我要开始对你说——‘不’。因为选择什么样的女子做我老婆,也是我的自由,我有这个权利。”

晏全冷静地望着这些话一句一句地从儿子嘴里吐出,似乎忘了回应,直到他全部说完,才瞪大了眼睛。怒吼:“晏诙谐,你……”

“你相不相信我现在就断了你的路,断了给你的一切。”晏诙谐笑笑,嘴角爬上了一抹完全觉察不到的笑容:“我知道你会这样说。这句话,从你娶那女人进家,我就一直在听。”他起身,凝住笑容:“可是,爸爸,到了今天,你已经威胁不了我了——你以为,没有了我,晏氏还可以营运如常?你不妨让会计师算算看,没有了我,晏氏将少赚多少?一千万?两千万?还是一亿?爸爸——”他反复叫着父亲:“让我再告诉你吧——财富与自由,我一样也不想舍弃,也不会舍弃。”



“……”望着儿子伟岸的背影离去,任由那厚重的关门声砸响,坚强如石的董事长忽然双腿一软,砸倒在身后的躺椅上。

琳琳,琳琳!

董事长点燃了雪茄,望着缕缕青烟,额上现出了别人永远都没机会看到的无奈——诙谐他……他还是认定了,梦含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你为了他,拒绝再生育,这样牺牲……值得么?我想,他是永远也不会谅解你,也不会谅解我的。

直到前一刻,当儿子说出“你再也威胁不了我”的一番话后,董事长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多年来一直隐忍,一直默默辛劳。原来,他的付出,不是没有代价的。他不是为了这个家,也不是为了他这个父亲,他为的,只是有一日的取代。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妈妈的。

晏全还记得十四年前儿子对着现任妻子的大吼。

当儿子一天天长大,再也不沉迷漫画,着手经营起生意的时候。他还一度的感到欣慰,认为儿子终于是懂事了。可是没想到,原来儿子一切的牺牲,都是要抓住,他要抓住他妈妈留下的一切,包括财产,包括爸爸。

如果我再不努力做事,我怕连爸爸也会失去的。

儿子天真稚嫩的话清晰如昨,可是晏董事长却再也能像当日一样笑笑了事。

诙谐他,真的是长大了。

他吐出了最后一口烟雾,慢慢龛眼。



“阿全,柏家的女儿是出了名的知书达礼,人家是给你外公面子,才同意介绍女儿给你认识的,你要争气,好好表现!”

迈着泥泞的小路,父亲还在儿子耳边不停低咕。

如果是好女生,就不用走相亲这条路了,提亲的人早把门槛给踩破了。

晏全小声低语,走在前面的父亲当然听不到这话。他的一门心思,都在幻想着怎样把柏家长女娶进门,然后等着一年抱两,两年抱三。

“来来来,里面坐,晏兄何必这么客气呢,也就是来坐坐,还买东西做什么?”

“小小心意,小小心意。”晏全照着父亲的吩咐,小心应对。

“爸!我未来姐夫到了?”爽朗的笑声瞬间砸出,小女孩穿着碎花裙子,马尾在背后一甩一甩的。

这个笑容很灿烂。

到了今天,晏全仍然认定,当初打动他的,只是这抹阳光般的笑容。

“没规矩的丫头,今天有客人呢。”柏鑫喝斥着女儿,转头陪笑。

“有规矩的来了。”柏梦琳玉指伸出,往门外一指。

“晏伯伯好。”一脚踏在门槛上,身穿淡紫色时装裙的女子欠身,对着屋里人露出了标准的微笑。

“这个笑不露齿呀,只有姐姐才会。”柏梦琳一把将姐姐拉到晏全身边,拍拍手掌:“姐,这位就是未来姐夫了。”她停住手掌,向晏全凑近了几分,笑笑:“你长得很帅哟,将来找对象,我也要找和你一样的。”

“梦琳。”柏鑫大喝一声,转头向晏父陪笑:“傻丫头不懂规矩,晏兄别见怪。”

“哪里,哪里。”

“是呀。”晏全也是一笑,对着柏梦含还礼:“柏小姐真是好人才。”

他坚信,这句话形容的,是现在的妻子柏梦琳,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时却要对着梦含说呢。

晏全叹了口气,重又闭上双眼。

八十年代的中国,刚刚结束了文化大革命的洗劫,进入改革开放的潜伏期。那时的谈恋爱,说到底也就是相亲,然后等着介绍人来问彼此的意愿,再然后,就是领结婚证,办喜酒。

所有的一切,都很程序化,中间没有漏*点,没有欲言又止,更没有依依不舍。

望着全家人为自己的婚事忙出忙进,他好想对父亲说:“爹,好像结婚的人是我,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决定呢?”

可是,爹妈笑得合不拢的样子,让他不忍。

反正,以前很多夫妻在结婚前都是没感情的,爸妈甚至是到了结婚当晚才第一次见面,可是你看看他们,多恩爱。

一直支撑着他的,只有这个信念。

他很想再见见他的小姨子,那个让他一动心波的快乐女孩。可惜,自从那次相亲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那抹惊人的笑容了。

可能……这丫头在避嫌吧,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已经是他姐夫了。小丫头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其实……还是有很多心眼呢。



四、一抹阳光



“你……你说什么?”虽然郑老医生已经做第三次解释了,但程晨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是说,我得了癌症,还是末期。”程晨忘了该做何回应,不停地摇头:“不可能,我不可能会染上血癌的。我……我已经听专家的意见,每天饮茶,喝鲜榨果汁。而且,而且我连洗澡的水,都是矿泉水,怎么……怎么……”

像她这样的反应,郑医生已经不再感到陌生。不管对什么人来说,对死亡的恐惧都是一样的。

“程小姐,”他长叹了一声,以一个长者的身份说:“我替你通知家里人吧,有他们的关爱,说不定……”

“有他们照顾我,我的病就会好吗?”她突然抬头,问。

“有……有这个可能……”“我问的,是绝对的可以,不是可能。你告诉我,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治好我的病,完全治好。”

“……”老医生任由病人抓着,不做反抗,也不做回应。这样的激动,是必经的过程。稍后,他们就会安静,并接受现实。

“算了,”她忽然放开医生,轻叹:“这病又不是你传染给我的,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是注定的。”

妈妈,你知道么,原来你的担心是对的。那些细胞在你注入针水的时候,就已经潜伏在我血液中,现在它们已经复活,要吞食我了。

“我不怕。”程晨忽然抬头,望着眼前的长者:“谁说了血癌就一定没治,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无敌的,一定有东西可以克制癌细胞,只是你们没找到,是你没本事。”

郑医生抬头,望着这个怪异的患者。以前有类似病情的病人,他们都选择隐瞒,因为说到底,那些死于癌症的,不是癌的侵入,而是患者自己。说到底,人都是怕死的,他们都是被癌症这个词给活活吓死的。以往,在有患者知道自己的病情外,他这个当医生都要想尽办法让病人看开,让他们有活下去的信心。可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却反而质问自己,向癌这个东西宣战了。

简直不可思喻!

“可是眼前,你还是要接受化疗,等待合适的骨髓捐增。你可以通知家人,说不定他们可以帮你。”

“我的父母已经填报了名字,你可以去查,如果合适就替我通知他们,如果……就别去打扰他们了。否则……”她忽然抬头,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瞪着老医生:“我将起诉你,根据法律规定,病人在就院期间,是有隐私权的。还有,我的医药费我自己会交,您就别操心了。”说着,手一伸,递到了医生眼前。

郑军忽然觉得有点木然,像被控制了一样,低头,写字,然后将住院单及交费申请递到女患者手中。

“谢谢。”女患者低头,做出对长者恭敬的姿势:“谢谢您。”

“唉……”在患者与护士都退出门外,老医生才将憋了许久的绝望叹出。关于这种病的治疗,是完全要靠天意的。有时候,你觉得很有希望,结局往往叫人失望,有些时候你觉得没戏了,嘿……老天偏就让你拨开云雾见月明。



“下午有没有人找我。”晏诙谐一手按在玻璃门上,回头,问秘书。

“有啊,有……”

晏诙谐一抬手,止住她的长篇:“我只问帅明晖与唐宇?”

“噢,他们已经在里面等你了。晏先生,长江医院……”

晏诙谐回头,做了个禁止的动作,推门而进。

“找到没有?”他用力地将自己扔在沙发上,转头,望着左右两位老友,目光急切。

“好歹你也是求人。”帅明晖撇头,诡异地一笑:“怎么也该来杯咖啡吧?”

“废话。”晏诙谐双手环住唐宇,笑容暧昧:“宇兄,你说,我知道一向只有你靠得住。”

“……”帅明晖张大了嘴,扬着手中的文件,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早知道你小子爱眩耀了,激将法对你最有用。”他一把抢过对方的文件,翻开,一张清新的面孔便立于眼前。

“没想到她现在长成这样了。”就像父亲回想起活泼的宝宝一样,他额头爬满笑容:“看样子,是比小时候精明多了……”

“晏少……”左右老友一起大叫。

“好,好——”晏诙谐合手,转头:“香榭酒楼好吗?我叫秘书订位子,然后泡澡、桑拿外带海南双飞七日游,我请。”

唐、帅两人带着满足的奸笑架起他:“那还差不多。”



“郑医生,我真的有要事要出院。”程晨惦记着下星期的官司,再一次拉着郑医生的衣袖,哀求。

“不行。”经过几天相处,对这个患者,郑军已心生怜爱,她的倔强与不屈,和自己年轻的时候,居然有几分相似。

“可是出院还是住院,好像是我这个做病人的权力,你不能侵犯呀。”她又摆出了她的专业,借以要挟。

“可以,”他回头,微笑:“只要让你的父母来,给我签一个字,我就可以让你走,立刻。”

“你……”对方也是下得了狠手的人,出口便拿住自己的要害。

妈妈是那么认真的人,当看她二十几年来对自己的过份呵护,就知道她是多么的在乎自己。如果……如果让她知道,自己竟然得了血癌,她一定会将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头上。照这个逻辑算下去,恐怕不等自己的白血病发作,她早就因自责而亡了。

不行,千万不能让妈妈知道。

可是,小洋的官司怎么办?怎么办呀?

算了,还是专心养病吧!我的左手已经挽住死神的肩膀了,右手还想着在生死薄上为他人改写命运。这……不是太讽刺了么?我一定要活着,快乐地活下去。人生有那么美好的东西,最起码——还有很多帅哥都没看过呢,老天怎么忍心让我去死。

呵,等哪天病好了,我一定要到金马碧鸡去看帅哥,我可以一边唱人鬼情未了,一边数帅哥。哪个帅哥轮到最后一句歌词,我就主动迎上去认识他,嘿嘿!就凭我陈大状,集美貌智慧于一身,还不回眸一笑倾帅哥。

这样想着,她又开心了起来,甩甩马尾,在走廊上哼起歌来,引得无数医生护士侧目。



“这两个臭小子!”一脚踢开办公室的门,甩开手上的文件夹,拿起电话接听,心里却忍不住恨恨:“就只会骗我的海南七日游,等他们回来,看我不一个个打成椰子头。”

“晏总……”年轻女秘书推门,优雅的低头:“长江医院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你了,他们说您填写的骨髓捐增申请有了合适移植的人……”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好,我马上来。”

放下电话,晏诙谐抬头,一脸沉重:“董事长有事找我,我得过去一趟,对了,张小姐,你刚才说什么医院,是不是有客户生病了,你替我拿主意送个果篮去吧,就这样。”

年轻的副总脚步匆匆,等说完这句话时,身影早已消失在楼梯转角。

“可是……”女秘书张大了嘴,做为全公司最难饲候的老板,她可不敢太大胆。可是……那份申请表,不是他心甘情愿真报的吗?怎么现在要实施了,却又装失忆。

唉,这些有钱人的心理,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

张小姐为老板关上门,坐回自己的桌前,继续整理文挡。她却没有发觉,原来自己,也同样和古怪老板一样轻视生命——那张长江医院传来的传真,被她一翻手,就进垃圾桶了。



五、向左走、向右走



“你在干什么?”

推开门,看见满地的废纸和书籍,老成的郑军不由膛目,居然忘了保持他专家的仪范。“噢,”程晨甚至连头都没抬,左手继续翻书,右手持笔,不停地勾画:“我想查查除了等死,还有没有其它方法可以救我。”

“……”郑军及时捂住胸口,才喘过这一口气来——这样直死生死,却又这样的满不在乎。就连他这个医生的存在,都觉得是种多余。

“呵……”终于叹出了之口气,郑军捡起地上的医书,走到床边:“这些事,不都有我……”

“算了吧,伯伯。”她终于住手,抬头,还把称呼给改了:“伯伯,你不是只有我一个病人。根据法律的公平原则,你没必要对我特别关心。而且,这也是‘犯法’的,我随时可以告你。”

“你呀!”老医生为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说:“每天都法律规条挂在嘴边,你不累吗?”“不累呀!”她仰起头:“你不也每天将心跳、血压、心律都挂在嘴上,而且还衡出正常与否,难道你累了?”

“……”他只能一笑,无语。

“噢,对了。”程晨坐直了身子:“找我什么事?”双目一聚,声音陡然提高了数个分贝:“不会是又要交医药费吧?”

“不是的。”老医生微笑着:“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什么好消息?”程晨精神一抖,霍地从床上跳起:“是不是……我的病有救了!”她的声音居然开始发抖:“你……你们找到和我匹配的骨髓……的那个人了?”

“嗯!”对方点头。“那太好了!”她忍不住抱住郑军,大叫:“我终于……终于可以去北京看奥运了。我还可以……可以去金马广场看帅哥,我……妈妈终于可以放下二十几年的心理负担了。”她已经竭力控制,但泪水还是控制不住的留下,噙着幸福。

“只不过……”他忽然开口:“我们还没联系上对方。”

“……”她放开医生,脸色登时凝住了,不懂。

“对方是上市公司的副总裁……”他缓缓地开口,双目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可能是对方事务太忙,所以至今都没能联系上。”

“那么!”她忽然觉得无力,一屁股坐倒在床上:“有没有可能,对方根本就不愿意。”

“不可能!”他马上回绝:“如果不愿意,他就不会填那份申请表了。”

“嗯!”怀着对医生的信任,程晨低头答应。

关上门出来,老医生眼里却布满忧虑——像这样的例子,他已经不再陌生。很多人在填写志愿时,一副大仁大义,简直就是大侠托世。可真正要他出手,又推三推四,想尽各种主法拒绝。对于晏诙谐的失踪,似乎早在他掌控之内。这些上流社会的有钱人,做善事只不过是一种手段。也许当初在填表时还上电视做过专访呢。现在……新闻价值已获,他还记得有这事发生?

“看来,”他一个人喃喃:“丫头是在劫难逃了?”

警钟再次拉响,是32号床,程洁。

郑军的瞳孔瞬间放大,以年轻人才有的健步转身,直奔手术室。



“你们说——”晃着人影的办公室里,晏诙谐指着刚从海南玩回的猪朋大思:“我是不是有理由发火!”

“一千个发火的理由。”唐宇扭着屁股站起,双手做势乱弹,继续用他左得可以的腔调高唱:“一千个发火的理由……”

晏诙谐和怒无可遏,抓起桌上的文件就砸。

“妈呀!”唐、帅二人笑着躲开。帅明晖整整衣服,从公文包掏出一包东西掷到桌上,笑笑:“我们给你的都是真实资料,你找不着人家,说明你们没缘,想想看,她那天也是去相亲的。虽然找错地方、找错人。但人家想嫁已经是显而易见的……”看见对方的脸色由红至白再到黑,他赶忙陪笑:“大家兄弟一场,我们就算掘地三尺也会帮你挖出来的。”

掘地三尺?

什么人要掘地三尺,死人!而且还是埋了的那种。

看见对方又要发做,帅明晖手快,摁住对方的双手,咧开嘴笑:“现在是公司,你就算不给我这个帅哥面子,至少也该顾忌下你副总裁的形象吧。唠,这是我们从海南带来的礼物,三千里呀!够诚意吧,来,看看!”

贝壳!

而且还是一堆滇池边就能捡到的。

“……”晏诙谐缓缓拿起这包礼物,转头,目光“嗖”地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

“我知道,我知道。”唐宇见谢明晖一个人扛不住了,马上陪笑:“你想要的,是一条美人箅……”他不客气地接过秘书揣进的咖啡,低头喝了一口:“可要真有美人鱼,我也留给自己了,怎么……”

“你还敢喝我的咖啡。”晏诙谐一字一句,抓起手中的贝壳就要扔。“慢着,晏少。”帅明晖拉住他颤抖的手,陪笑:“我想你已经去过她住的地方,也去过她工作的律师行。”晏诙谐转头,脸上一副“那又如何”的表情。

“那样,就说明我们没骗你呀。说不定她旅行去了,也说不定……”

“和人相亲成功,结婚去了。”唐宇喝干手上的咖啡,不紧不慢地说,同时举起双手,以防晏诙谐再次暴力侵入。

“……”晏诙谐却没有发作,脸色黯了下来,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还能说什么呢?唐、帅两人是自己的朋友,不是沙包,做人不能太过火,打了两下,发泄过就算了。想想看,自己虽然是豪门公子,巨商之后,但俊美的外表掩映下,却是那颗老成的心。

十六年前!十六年前他只十三岁,但那时的他,已经是成熟男人的标准了——十岁那年,妈妈死于意外,做为公务员的爸爸就很少陪他了。海南双飞却是个意外。而且意外之外,还让他认识了看上去心智未开,憨纯天真到笨得可以的女孩儿——程晨。

少年老成的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十几年来,每当他抱着其它女子的时候,他脑海里都在想她,想像着怀中的女子就是她。

那年五一以后,父亲就辞去公职,下海了。

他本以为父亲如此拼命,只是为了让他生活的好一点,可残酷的事实却让未成年的他跌落失望。一年后,全家高高兴兴的大摆晏席,父亲挽着小姨出现,并向他宣布:“以后她就是你妈妈。”

所有的一切,没有在乎过他,也没有问过他一声自己的想法。

他终于知道,父亲丢了公职下海经商,只是为了要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可是妈妈,这个数学天才却认定了只有一个。

数学的答案都是唯一的,妈妈也是。

这是半夜柏梦琳走进房间为他盖被,他对她大声的警告。

然而,也只有这么一次。

如果没有你这女人,我妈妈是不会死的,你是害死妈妈的凶手。这句话,彻底粉碎了这个家庭,也粉碎了他对幸福的幻想。

从此,他的生命于爱无关。藏于他记忆深处,唯有那个女孩,那个一笑就可以融化大海的女孩——程晨。

本来,他已经不再怀有幻想,决定就此放弃,与任何女人都可以结婚。

可是,希望来了,任何人都跑不掉。

当他知道原来对方一直都跟他生活在同个城市,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而且,由于同样的糊涂,他们差点就可以遇上。可惜,所有的一切都粉碎于错过。如果那天不是谢明晖替他相亲,他那就可以抓住他幸福的绳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这样擦身而过了,为什么?

“为什么?”他定定地望着眼前老友喃喃。唐宇二人给吓了一跳,相识十年,他俩从未见到大少爷如此认真的样子,认真到连空气都凝住,停止不动了。



“伯伯!”被人推出化疗室,一只手抓住了肿瘤专家,声音低咽:“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所有的防线好像已经全部撤离,程晨美丽的双目中迸出几道泪水,哽咽地说:“我只想知道,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郑军居然发现自己的心颤了一下,面对如此干净的女孩,他突然有了说谎的冲动。

“不要再骗我了。”那只手抓着他不放,“求您?”

“本来……”他望了所有的护士一眼,开始说话:“本来你应该还有六个月的命,但现在……我猜想,可能是昨天受了大喜大悲的刺激,程晨,你应该……”

他想起昨天女孩知道自己得救后的狂喜,之后脸色白了起来,然后进急救室。这一路走下来,他觉得自己越界了。自己只不过一个医生,每天动手术救人,三十多年下来,他警记住自己的原则:绝不感情用事。可是这次,这次自己却是那么渴求拯救对方,以至于害得她病发。是自己,是自己害了她呀!

“六个月!”程晨没有听他下面的话,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放开抓着医生的手,摇头:“不可能,我怎么会只有六个月的命呢,我还没有结婚生子,还没有成为国际法律之星,我怎么能死?我……我还要到北京看奥运呢……”

我还没见到晏诙谐呢!

她没有说出心底最热切的要求,任由泪水滑落。

“别这样……”郑军扶住她颤抖的身子,安慰:“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

“是的,我不能绝望。”她抬起头来,眼中兀自含着一泓清泪,但整个脸庞都扬溢着一股动人的光辉,说:“在爱迪生发明灯泡之前,没人知道用电灯来荧造亮光。你们……又怎么知道这世上就没办法救我呢。一定……一定是你们没想到,我要转院。郑医生,我要转院。我要去上海,去北京,我的病一定会治好的。我一定要活着……”

她开始激动起来,抓着医生的手不放。

有人倒了下去,手术室的灯再次亮起。

“心律72,高压100,低压40……”护士报告着病人的资料,等待医生的指令。

“当大海流泪时,就会留下璀灿的珍珠。”那个声音又回荡了起来,转头,对着她微笑:“所以当大海涨潮时,如果我们在每一浪的退却前大声许下心愿,那海仙就可以帮我们实现。”

“可是,我没什么心愿哪。”程晨望着他,说:“我所有的心愿妈妈都会帮我实现的。”

“嗯。”晏诙谐点头,继续笑笑:“那我说出我的心愿吧,我的心愿……只有海仙才可以做到。”

“喂……”男孩将手放在嘴边,开始对着此起彼伏的大海叫喊:“我要娶程晨做媳妇,我要程晨做我媳妇。”

“……”程晨睁大眼睛望他,晏诙谐笑着回望她,拉起她的小手,两只紫玉镯并列在一起:“叫啊,跟着我一起叫。”

“我要嫁给晏诙谐!”

“我要娶程晨做媳妇!”

海滩上的回喊震住了潮声,一道紫光冲天而下,将一切吞蚀。

“快看,程晨,海仙答应我们了,他答应我们了。”在紫光的笼罩下,海中升起了梦幻的紫烟,那个声音好像童话中的女仙一样动听:“祝福你,我的孩子,你们会得到幸福的。”

你们会得到幸福的,昏迷中,床上的命人忽然喃喃了一句。

将近五十岁的郑军已经很久没拿电击了,可是望着程晨的心电图趋于水平,他只能聚起所有的力气,拼命。



五、幸福的瞬间

“长江医院发了传真过了,为什么不通知我,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替老板做主。”晏诙谐目如冷电,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秘书。在不能动用公司的人力物力,也不能公开寻人的情况下,他只能请私家侦探出手。结果出来,却让他不敢正视——程小姐现在入住长江医院,听说是得了白血病,正等待着骨髓的捐增,而那个人,就是你。他们发过传真给你的,晏先生,你没收到吗?

一定是那个女人,一定是那个女人搞的鬼,她想侄女嫁进晏家,已经不是一年的事情了。可是……就为了晏家的家产,她们居然可以枉顾生死,十九年前她这样,十九年后她还这样。柏梦琳,为什么你就是要毁去我的幸福呢。为什么!这笔帐,我日后会慢慢地算。

“晏先生,我……”女秘书抬头,虽然自己没做错事,但眼睛竟然不敢与他的目光对抗,避了过去。

“好了。”他无力地挥手:“你去会计部领薪水吧,从现在起,我不想再见到你。”

“晏先生……”她抬起头来望着他,居然不敢相信——自己从毕业就在他手底做事,五年来从没迟到也没请过病假,他居然为了这点儿小事就辞了自己。

“还要我说什么?”晏诙谐站起身来,扳着脸说:“还不去。”

下楼,唐宇两人早为他准备好了汽车,直奔长江医院。

“护士小姐,我就是给32床捐增再造干细胞的,快!快准备手术……对了,我还是先看看她吧,她的病房在哪?”

当班的护士抬头,望着这个冒失的帅哥。他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汗,急切的神情,就像未成年男孩第一次去跟梦中女孩约会。手掌抬起,被他摸过的地方温了一片,可以看出他满手都是冷汗。

32床,再造干细胞,程晨!

这些信息在护士脑中闪烁,晏诙谐却在她思考的这段时间,对着窗上的玻璃整理仪容。

“郑……郑医生……”护士回过神来,正好看到回院上班的专家,怆促之间给怔住了。

“嗯……”郑军像往常一样点头。

“郑医生……”年轻的护士站起身来,指着晏诙谐:“他……就是原本给程晨捐赠干细胞的,他想看看她。”

“噢,是吗?”郑军有意识地望了他一眼,自己喃喃:“终于还是出现了!”

“郑……医生是吗?”晏诙谐走上去,很有礼貌地伸出手:“我是晏诙谐。”

“嗯。”郑医生伸手和他握住,转头望着护士小姐,神色冷淡:“那就带他去看看吧。”

“啊……”她张大了嘴,但仍是不情愿的点头:“是!”

走进这个冷得可怕的地方,他条件反射性地打了个冷颤,耳边护士小姐的声音在一旁提醒他:“程小姐的死亡时间是昨晚19:32,她的父母到外地旅游去了,正在赶回途中。”她说完这句话,生怕晏诙谐再问她问题,及忙退出这冷得怕人的太平间。

冰冷的房间内摆着冰冷的床,一切都是阴森的惨白。

晏诙谐蹙着眉,好像有一种力量从他体内抽离。十九年前的情景回放在他脑中,那时他十岁,现在二十九岁。相同的,只是那股绝望,那股犹如天要塌下来的绝望。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铁床,伸手揭开那灼眼的白布,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禁止,只有脸上悄悄滑落地粘性液体。

“晏少!”两个惊呼打破沉默,是唐宇与谢明晖。

然而晏诙谐没有回应,只是定定地望着眼前这张脸,这张他找了十六年,虽然惨白过头,却依旧美丽的脸庞。

他轻轻地握起对方早已冰冷的手,两只相同的紫玉手镯终于相遇,在太平间惨淡地余光下,互放出耀眼的光辉。积攒了十六年的语言在此刻突然为之一凝,他呆呆地注视着眼前惨白的脸孔,不敢出声,只是任由眼中的泪水跌落,一颗颗地砸在那对紫玉手镯上。

“晏少!”两个好友同时出声,但晏诙谐几乎已经没有反应的力气。十六年了,世界上也许没有人能相信会有一个人,如此痴傻地等另一个人,而且还等了十六年。为什么,为什么一切的一切就这样错过了。他的一生,到底都做了什么,拥有过什么,错过了什么。在他忙着寻找她的踪迹时,她其实就在病床上,绝望地等他的出现。他原本是可以救她的,也许还可以从此过上幸福的日子。可是没有,他们就这样错过了,错过了一生。

晏诙谐,你的一生,注定了是要错过的。

他突然低头,吻住了那片冰冷的唇。原来他的世界,真的是与幸福无关。这个结局,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经注定。那时,他失去了母亲。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