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高的挂在半空中，通身皎洁，仿佛一只沾着喜庆的荧光氢气球。没有广告的
这已经是我到中山的第五个夜晚了。
姑妈家里大堆人围着电视机在看一部叫《百万新娘》的电视剧，我不太感兴趣，而且说的又是粤语，于是一个人出来走走。
中山的夜市十分活跃，许多外地来的人找不到工作，便在夜市租一块小地方摆摊做生意。卖的东西品种繁多，但大多数是卖成衣，由于中山的纺织业比较发达，所以成衣相对其他地方要便宜得多。
“小伙子，买件牛仔裤吧，厂家直销，绝对便宜！”
“姑娘，这件衣服简直是为你定做的，看在咱们有缘的份上，就给你打个八折吧！”
“老板”们使尽全身解数，竭力来招呼自己的生意。
有时候大型超市也会出来凑热闹，将部分商品搬出来拍卖。
原本五块钱的一张光碟，他们会从二十快起价，然后往下降，一直降到让你花五块买一张光碟像是捡到大便宜一样高兴。
“现在这款全自动摩托车原价五十块，你们愿意出多少钱才会买？”
拍卖师将一台巴掌大小的玩具摩托车放在展示台上，用力一推，果然自己动了起来。
“二十块！”有人高喊着价格。
“好，这位先生愿意出二十块买这辆摩托车，还有人愿意出个价吗？”
“十八”
“十五”
“十二”
价格一直在下滑，但没有低于十块的，除了几个起哄者说不要钱送给我我才要之外。
“这辆摩托车现在只买五块钱，数量有限，要的请到发货员这里购买！”最后拍卖师大声的说。
于是很多人手里都拿着一辆全自动摩托车，我也买了一辆，准备送给姑妈四岁的小儿子南霞玩。
质量一般，似乎只值五块钱，但我们却比它的价值多了一分高兴。
拍卖还在继续，我准备打道回府。
“先生，要买书吗？”一声清脆的声音传到我的耳里。
我转过身，一个长的很清秀的年轻女孩坐在路边的台阶上。
“叫我吗？”我指着自己的鼻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先生，因为在学校，大家一般都叫同学。
“嗯。”她点了点头。
我走过去，蹲在她的书摊前，随手拿一本书放在手上。
所谓的书摊，只是在地下放一块大概长三米宽两米的塑料布，上面摆着各种各样的书。
她的书与其他书摊上的书有些不同，都是一些文学味很浓的书，比如说《鲁迅文集》《巴金文集》等等。我甚至还发现一本在我们学校图书馆都找不到的《食指诗集》。
而其他的书摊，一般都是诸如《风骚少*妇》《知音》这类带有色*情的书。
“这些书你能卖掉吗？”我想在中山这个打工城市，而且是在这种低级的夜市，能够欣赏纯文学的人肯定不多，大多数人喜欢那种低俗文学。
“嗯，生意不是很好！”她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为什么不卖一些比较好卖的书呢？”我话刚落音便觉得有些不妥当。
“呵呵，我宁愿卖这种书，”她到是不介意。
我拿起那本《食指诗集》翻了一遍，打印还比较清晰，纸张也不错，只是没有正版书摸起来那么光滑。
“我可以买这本吗？”我把书递到她面前。
“当然可以。”她接过书，看了看书的后面的价格。
“五块。”她说。
“这么便宜？”我有些惊讶。虽然我没看书后面的价格，但看一下它的厚度，就知道即使打半折也不只五块钱。
“呵呵，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书，所以卖的便宜。”她说。
“这些书你都看过了？”我更加惊讶，目光停在一本厚厚的《巴金文集》上。
“呵呵，这些都是没上班的时候看的。”她依旧笑着。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突然想知道她的职业。
“我只是个打工者！”她表情有些不自然，似乎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职业。
或许我对她来是或只是个陌生人，就像这座城市对我来说一样很陌生，既然陌生，便没理由让你了解那么多。
“对不起，这本书我买了。”我掏出一张十块的给她，她找回我五块。
“给孩子买玩具？”她指着我手上的全自动摩托车。
“孩子？呵呵，我还是个大学生呢，这是给我姑妈的儿子买的！”我笑着跟她解释。
“哦，真是对不起，我还以为……”她也笑了起来。
“在我们村，像你这么大的男孩都结了婚，所以我以为……”她似乎一个劲的在解释什么。
“呵呵，农村结婚是早，我要是不上大学，估计孩子都可以玩玩具。没有广告的”我跟她开玩笑道。
“呵呵。”她只是笑着，没再说什么。
我看她的年龄估计在二十岁左右，如果不上大学，估计也结了婚。
但是我没再问下去。
交易结束，谈话也结束了，我跟她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夜市。
南霞见我给他买了玩具，高兴的一直要我抱，而我刚来的时候，这小鬼一见我要抱他便大哭起来，姑妈开玩笑说是我戴着眼镜吓到他了。
如今他却一直赖在我身上，以至于到睡觉的时候我的手像是被人用棍子打了一样。
躺在床上，卖书的女孩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或许是因为好奇的原因，我一直想弄明白一个打工女孩竟然会看这么多的文学书？而有些书，我连听都没听过。
伴着一些奇怪的猜测渐渐的进入梦乡。
白天我要到一家超市做暑假工作，晚上才有时间出去玩。
“涛涛，今晚又要出去吗？”我正要打开院子的门，姑妈突然说到。
“嗯，有事吗？”我问。
“没事，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姑妈嘱咐道。
“放心，中山的马路这么窄，车子不敢开太快的。”我开玩笑的说。
“你个小兔崽子！”姑妈骂了我一声，便转过头继续看《百万新娘》。
我走进夜市，远远的看到那个女孩还在原来的地方摆摊。
“大学生……”她看到了我，远远地朝我招手。
我也连忙一边挥手一边大步走过去。
“今晚又来买玩具？”她很开心的笑着。
“不是，想来看看还有没有我喜欢的书。”我也笑着回答。
“哦？希望不会让你失望。”她指着那些书。
“呵呵，希望如此。”我照例蹲下去，拿一本雪莱的诗集放手上。
“能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她突然问道。
“我？呵，我叫粱格涛。”我站起来说。
“好好听的名字，呵呵，我叫明明。”她也站了起来。
“明明知道的明明？”我问。
“明明知道你还问？”她笑了笑。
我觉得挺幽默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结婚了吗？”我突然想起昨天的问题。
“没有。”她回的很干脆。
“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多大了？”她突然开口。
“二十二，你呢？”我问
“我二十。”她回答。
“那以后要叫我哥哥，别再叫我先生或是大学生了。”我说。
“好啊。”她很高兴的回答。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她又突然问道。
“明明知道你还问？”我笑了笑。
她也笑了笑，不再说话。
这其实是个很模糊的答案，到底是明明知道会见面还是明明知道不会见面呢？
我也不知道。
这一次，我买走了那本雪莱的诗集，她依旧给我很低的价格。
“如果其他人来买，你也会卖这么低吗？”付钱的时候我问道。
“明明知道你还问？”
这次轮到我说不出话了，因为我不知道是明明知道会卖这么低还是明明知道不会卖这么低？
南霞见我手里只拿着一本书，眼睛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后，便开始嘟着小嘴，我去抱他的时候，又开始哭着不要我抱。
姑妈笑着说她儿子将来一定是读博士的料，因为他连大学生都不给抱。
我说你不买玩具给这小鬼，就是博士后来了他也不给抱。
姑妈说当然拉，我儿子是博士，当然不会给博士的老婆抱啦。
我差点不支晕倒。
今晚做的梦，又跟明明有关。
第二天去超市，老板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
我不禁朝自己身上左看右看，好像没什么异样。
“星期天怎么来了？”老板问我。
“啊？”我像是刚睡醒一样迷迷糊糊的。。
“如果今天没事就在这加班吧？”老板说道。
“对不起，我有事。”我抱歉的笑了笑，便走出了超市，留下老板奇怪的眼神。
没有回姑妈家，直接跑到夜市的地方。
昨晚的一切，如同海市蜃楼般的不复存在，看到的只是拥挤的汽车和匆匆路过的行人。
“也许晚上就能看到明明了，”我竟然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回到姑妈家，在家看了一天的电视，其中包括两集《百万新娘》，讲述了一个平民女子嫁入豪门的故事。
这位导演很会取名字，百万和新娘放在一起，几乎能够汲引所有的十八到五十岁的男女老少，就像2005年奥斯卡金奖得主《百万宝贝》一样，而事实上讲叙的是一位女性拳击员的故事。
天幕刚降，我便迫不及待的去夜市，出门的时候不禁仰着头看天空，生怕今晚看不到月亮或者看得到月亮看不到明明。
幸好月亮还在。
走进夜市，看到明明正在跟一位顾客交谈。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除了我之外另一个买书者。
静静的走近，明明并没有发现我。
我照例蹲下来，拿起一本三毛的《哭泣的骆驼》翻了翻。
“先生，您要什么书？”
我抬起头，明明吃惊的看着，随即朝我笑了笑。
“这本书也卖五块钱吗？”我把《哭泣的骆驼》扬了扬。
“明明知道还问？”明明很开心的笑出来。
有趣的对白，拉开了今晚的序幕。
“今晚怎么来这么早？”明明招手叫我过去，我走到她身边，她给了我一张报子，自己又拿了一张贴在地上坐下，我也学她的，席地坐在她旁边。
“今晚的月亮很亮，所以想早点出来走走。”我一边回答一边注意着明明的打扮。
今晚她穿了一件洁白的连衣裙，确实很漂亮。
“呵呵，如果没事的话，就帮我一起卖书吧？”明明说。
“哪有要求顾客卖书的？”我开玩笑的说。
“如果你卖掉一本我送你一本。”明明转过头看着我。
“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好，一言为定。”我爽快的答应。
到不是为了她送我书，而是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跟她坐在一起了。
只是买书的人实在太少了，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们面前还无人问津。
而旁边那位卖《风骚少*妇》的大叔，乐的合不拢嘴。
如果我是一个作家，看到这种情况，一定会跳楼自杀。
“你想听故事吗？“明明将低着的头抬起，像是沉思了很久。
“跟你有关的我就听。”我说。
“那我不讲了。”明明又将头低下。
“好好，跟你无关的也听”。
她才又把头抬起。
“我家住在四川的一个农村，我们村里有一个女孩，非常喜欢看书，常常把家里给她的零花钱积攒起来买书。有一次她爸爸叫她和弟弟把零花钱都交出来说是买化肥，她弟弟把钱交出去了，而她的钱却买了书，为此她爸爸狠狠的骂了她一顿，说你一个女孩子到时候好好找个婆家嫁了就行了，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她一气之下赌气离家出走，来到中山投靠在一家成衣厂打工的姑妈，那时候她才十五岁，初中还没毕业。”
“那她爸爸没来找她吗？”我小声的问。
明明的眼眶内，看起来似乎有点湿湿的了。
“找过一次，但他并没有带她回去，而是叫她进了姑妈的那家成衣厂，说是要她赚点钱一是为弟弟上大学准备学费，二是也为自己赚好嫁妆钱。所以，她进了成衣厂，一做就是五年……。”
“小伙子，你这书怎么卖啊？”突然有声音打断我们。
一个中年妇女拿着一本《格林童话》朝我挥了挥。
“打半折。”我说。
明明坐在一旁不说话，带着微笑地看着我们。
“阿姨，您是给孩子买书吧？”我主动跟顾客交谈。
“是啊，我儿子现在六岁，我想给她买些小孩子看的书。”阿姨将书翻到背面，似乎在看它的价格。
“您儿子一定很聪明，多看点童话书对孩子的大脑发育好处”。
“呵呵！”妇女很开心的笑着，“。你是大学生吧？你给我推荐一本。”
“就您手上的《格林童话》很好，我小时候非常喜欢看，”
“好，就买它了，”妇女笑呵呵的掏出一张五十块的，我接过来，把它交给明明，低声的问：“半价多少钱？”
“十块。”明明也低声的回答，并给了我四十块。
“找您钱。”我把钱给买书的妇女。
“你女朋友很漂亮！”那妇女接过钱，称赞地说。
“谢谢，是很漂亮。”我笑了笑。
转过头，明明的脸红了几块。
“对不起……。我……”我想解释。“呵呵，没想到你还蛮会做生意的嘛？”明明笑着转移了话题。
“呵呵，那还不是跟你学的。”我也笑着。
我们俩又一起席地而坐。
“刚才讲到哪了？”过了一会儿，明明问道。
“一做就是五年。”我把她最后一句话复述出来。
“呵呵，那我接着讲了？”明明像是在询问我。
“嗯。”我点了点头。
“那个女孩这五年之间赚的钱，除了大部分寄回家给弟弟上学用，剩下的她都买了书。在这五年内，她一边打工一边看书，生活过的倒还是很有滋味。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接到了一个从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是她爸爸因为赌博欠了村长两万块钱，村长说除非她嫁给他儿子，否则就要把他爸爸告到法院去……”
明明突然不说话了，停顿了很长时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一直看着她。
“她马上就要回四川结婚了，所以这些书托我买掉！”明明指着那些书，一颗泪珠从眼角偷偷的滑了出来。
“她是你的同事吧？”我问。
“同事？”明明疑惑的看着我。
“就是工友的意思。”我忘了他们打工人员称乎一起做事一般不叫同事，而叫工友。
“嗯。”明明很犹豫的点了点头。
我们一直卖到很晚，回去前，我又卖掉了一本书。
夜市的人流渐渐稀少了，我站起身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我说。
“不用了，你回去吧，我姑妈呆会会来接我。”明明也站起身。
“那我走了，明晚见。”我朝她点了点头。
“嗯，”明明将头点的很低，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走出去不足十步，我又回过头去。
“你姑妈真的会来接你吗？”我问。
“嗯。”她依旧点头。
“那拜拜。”我朝她挥挥手，她也朝我挥手。
回到姑妈家，姑妈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
“其他人呢？”我说。
“都睡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没出什么事吧？”姑妈转过身打量着我。
“没事，”我笑了笑，也回到屋里躺下来睡觉。
这个夜晚，因为明明而失眠。
第二天是星期天，依旧白天去超市上班。
“昨天没什么事吧？”老板看到我奇怪的问道。
“你看我像是出了事的人吗？”我将双臂张开，转了一圈。
“那就好，别把我的商品免费送给顾客啊？”老板朝我笑了笑。
“呵呵，一定会。”我也朝他笑了笑，走到我的电脑前。
老板其实是个挺幽默的人。
成龙和陈淑华合唱过一首歌，叫《明明白白我的心》，里面有这样一段词：“明明白白我的心渴望一份真感情
曾经为爱伤透了心为什么甜蜜的梦容易醒”。
明明白白我的心，为什么甜蜜的梦容易醒？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一直醒着，不曾睡过去。
踏着月色，我又走进了夜市。
今晚的月亮实在不能令人满意，总有一层薄薄的云遮住，似乎不愿意出来相见。
夜市，人流依然拥挤如潮，只是那个书摊，却是一片空白。
明明呢？
我怀着疑惑走近。
“大叔，你看到旁边那个卖书的女孩了吗？”我走过去问那位买《风骚少*妇》的中年男子。
“哦，你是说这几晚都在这卖书的姑娘？”他从包里拿出几本印着半裸女人的书放到书摊上空缺的位置，然后站起身看着我。
“恩，”我点了点头，“您有看到她吗？”
“她不会来了。”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从袋子拿出两本书。
是《哭泣的骆驼》和一本《三毛全集》。
“这是她要我交给你的，说你昨晚走的时候忘记拿走你的书。”他把书交到我手上。
这是我卖掉两本书的报酬？
“那她为什么不会来了呢？”我问。
“不知道，她说在书里给你写了信，你自己看吧！”大叔说完便招呼他的生意去了。
我站到路灯下，翻开《哭泣的骆驼》，几行娟秀的字映如眼帘。
“其实，那个要回四川结婚的女孩，就是我自己”。
我仰着头，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可是可恶的月亮，偏偏在这个时候从云层里钻出来，刺痛我的眼睛。
一滴泪，打湿了整本书。
哭泣的不只是骆驼，还有我的心。
“我喜欢你，但却没有勇气说，毕竟我们的差距这么大，而且我要为爸爸还债。大学生，你明白我的心吗？
本来是准备把书都送给你，但我又怕这么多书你没地方放，所以我都卖到了废品店了。这两本，是你的报酬，也是我们的约定，希望你留着作个纪念，看到它们会而尔想起我。”
明明
昨天一个爱看书的同学突然向我借《哭泣的骆驼》，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有？他说去年暑假我回校他们搜我包里有没有带好吃的东西时看到的。经他一提，我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暑假，我只带了两本书。
“对不起，这本书我不能借给你。”我说。
“为什么？放心，我很爱护书的。”他说。
“不是书的原因，而是书里的人，我已将她封存了一年，不想再放出来。”我说。
他不思其解的看着我。
“这样吧？我新买了一本余秋雨的书，借你看吧。”我从抽屉里拿出《千年一叹》给他，他才离开。
但他却引起了我的回忆，于是便有了上面的文字。
对不起，明明，我很想你，所以又把你放出来了。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