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鸢尾会结疤
作者:紫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382

一些人,在生命里出现过,然后消失了。 还有一些人,停留了很久,然后也消失了。

——题记

安了

17岁的季安了,独自背着简单的行李包,来到这坐南方的温润小城。用母亲给的足够多的钱开了一家简易的照片冲印馆,只因自己喜欢。就读于一所重点中学,空荡荡的校园,色调古朴,气氛粗糙而沉重。她站在九月初明明欲艳的阳光下,失去了言语,面容虔诚。

彼时的季安了是沉默内向的孩子。两年来不在同学面前多说一句话。长长的刘海遮盖住了大半部分脸,始终是安静的,陆迭一曾经说过,季安了,你就是盛开在墙角的影子。但她也始终是不安分的——勇敢逃掉教导主任的数学课。

那日,安了在教室门口轻微喊了声“报告”就径直走进教室,手里怀抱着的是一束沉静的鸢尾花。

谁都没有料到,一盒粉笔“唰”的向季安了砸去。白色的粉笔像是一截截断裂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那个不可一世的教导主任斜昵着眼睛像是高高在上的王。她说,季安了,别以为家里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不想读书就别来!

安了还是低着头,漫不经心的用手掸掉鸢尾上的白色粉末。

很多人初见季安了时,都会觉得她身上隐藏着的危险气息。一些八卦的同学曾经神经的讨论过,她的那束鸢尾里会不会藏着一把剪刀。说着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季安了,我告诉你,别以为被别人拍了几张照片,贴在橱窗里,就以为自己是个腕了!坐在底下的同学窃喜的看着教导主任青筋暴出的摸样。

只有陆迭一在听到这句话后,转在手里的2B铅笔“哗”的从手中滑落,抬起埋在书堆里的头,窗外的阳光充沛的在他俊郎的脸上蒙上温暖的阴影,只是他的眼神那样清冷。

老师,请你说话也为别人考虑一下。陆迭一突然的这句话让教导主任措手不及。

陆迭一站在教室最南边的角落处,脊背挺的很直,细碎的刘海垂落下来,还是一贯的淡漠姿态,只是话语里有不怒而威的气势。

班里的同学全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一贯冷静的全能的深手老师喜欢陆迭一竟然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季安了顶撞老师,真能上校报头条了。

陆迭一说这句的时候安了抬起了眼睛,对着迭一,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教导主任甩了甩手。

陆迭一和季安了刚走出教室一步,就听到背后响彻整撞楼的气势汹汹的关门声。

安了和迭一站在橱窗前。安了看到一桢自己的照片赫然贴在橱窗里,旁边的文字是:校摄影比赛一等奖作品。作者陆迭一被选拔参加全国高中生摄影赛。

自己在采摘鸢尾时清爽的样子。自己在操场上跑步时坚韧的样子……很明显,这些照片都是被偷*拍的。

陆迭一,你拍照的技术很不错。应该送我几张。安了回过头来,阳光从侧面晒进她的眼睛里,她对着陆迭一做了个鬼脸。

对了,你最后那张奔跑的照片光与影似乎处理的不是很好……陆迭一听了她的这句话,微微笑,果然是专业的冲印员。

安了也浅笑起来,像是一把兜头而来的阳光照的陆迭一睁不开眼睛。

安了和迭一是在操场是恣意奔跑的时候被同学召去教导处。

安了耸耸肩,真是苦了你了,好学生一个,哪去过什么教导处挨批评。

进了教导处的门,迭一就看到挽歌站在那里,还是平常的温婉又不失干练的模样。

迭一,你以后不能这样任性了。教导主任像是慈母那样说道。挽歌点头说,是的是的。

季安了,这次是看在挽歌为你说情的分上,我不计较。只是像你这样的学生我见的多了,长的了出息的能有几个。

季安了挑起嘴唇,笑容里没有温度,恭恭敬敬的说,谢谢老师“善意”提醒。然后踏着脚步带着骄傲出了办公室。

挽歌是在走廊上拦住了安了。季安了是知道她的,家事显赫的秦挽歌,从入校开始,从容展转于校各大活动,处事有超出同龄人的冷静淡定,倔强面孔,灿若星辰的眸子,注定是叱诧风云的女子。

她说,安了,迭一今天这样做有失了一贯的风度。他偷*拍你照片是他不对,我替他像你道歉。

安了和她擦肩过的时候说,你替他道歉?那请问你是他的谁?安了的脸上是不易察觉的笑容,我很乐意做她的模特。

挽歌站在走廊上,握紧了拳头。

卓七

再见陆迭一是在空荡荡的公车站头。那日的阳光明明欲艳,在脚边碎裂开来,绽成一朵朵波光潋滟的花朵。

安了歪斜着脑袋,站在背光处,阳光从枝桠处滤进,支离破碎的蒙在她浅笑如水的脸上。

自那日之后,陆迭一每逢周一都会来鸢尾旧阁——安了经营的一家生意略显清冷的照片冲印馆。他给她需要冲印的胶卷,她给他收据,并叮嘱他按时来取照片,然后他点头离开。除此之外,并不说多余的话,各自沿着既定的轨道,谁也不破坏应有的游戏规则。

陆迭一先安了一步上车。安了怀抱着一大捆幽蓝的鸢尾,饶有兴味的看着陆迭一窘迫地搜遍全身,也未能找到一枚刚洁的硬币。

秃顶的司机趴在方向盘上,眯着小眼,危险的笑。

安了侧着身,小心翼翼挤到了迭一前面,触到了他微凉的手臂。

安了解下了左手手腕上那根已经失去了光泽暗暗发白的红绳线,上面孤零零地系着一枚陈旧的硬币。

在司机惊异的目光下,安了把它连同红绳线一起塞入了投币箱,清脆的“当”在耳边荡来荡去,没有着路点,那样凄凉。

安了低着头,已经是多久,那款同卓七一样的NOKIA手机一直都保持着安静的姿态,冰冷地躺在口袋里,再没有声响。

安了自嘲的笑笑,她也只是同凌卓七众多的女人一样,守着他送的手机却再也盼不来他的一个电话。季安了从来未曾靠近过凌卓七,不是么?

彼时,2004年,人头攒动的公车站头。季安了刚刚踏上这坐南方的小城。

凌卓七背靠着树,漫不经心的叼着烟。路上的女行人纷纷对他侧目,有的男子,即使表现的那么落拓,也掩盖不了他惊人的非凡气质,譬如凌卓七。

他的目光落在一个穿烟灰色布头裙子的女孩身上,她单薄的身体像是一页薄纸,骨架惊人的突兀在外面,纯然的脸,无辜的眼。

女孩对着衣衫褴褛的乞丐说,等等,你等等,我去换点零钱。

凌卓七看到她奔跑时,身后飞扬的裙角,像是终究飞不过沧海的蝴蝶。

女孩回来时,把一把硬币给了那个年迈的乞丐,脸上有彻然的表情。凌卓七靠近她,笑的一脸落拓:“既然那么有爱心,为何不把那张整钱给他呢!”安了面对突然其来的颓败男子,慌了手脚。

凌卓七凑近看她的胸牌,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季。安。了。凌卓七刮了刮她的鼻子:“了了,等着我来找你!”安了愣愣地看着他被阳光打上阴影的俊郎的脸。“戴上!”不知他何时变出来这样一截红绳,上面穿着一枚硬币,沐着阳光透出呈亮的光泽。

他扯过她的手,给她戴上。缠在她纤细的左手腕,那么明艳。

凌卓七俯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脸,“凌卓七。记住我。”然后转身离开。

安了轻翕嘴巴,凌卓七,凌卓七。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这个名字在她心里闪闪发光。

艳红明艳的绳线,系着一枚硬币,似是开在左手腕诡异的花,纠缠不休。

安了回身,陆迭一,照片提早冲印好了,你早些时候来拿。

陆迭一知,那段红绳线自与她相识她变一直不离身,现在却……他不知道她怎么了,只是看着她纯净如水的脸上突然寂灭的表情,心,忽然一点点沉了下去,万劫不复。

他点点头,绕过她,向后车厢走去。

次日清早,安了蹲在铁锈的水管旁边,把昨夜不知谁人插在水管上却已经衰败的鸢尾放在透明的玻璃瓶中,一片枯黄,像是幽蓝的鸢尾结成的不可言说的疤,那样哀伤

陆迭一熟悉的脚步声在这个时候是逐渐明朗起来。

安了回过身,仰起脑袋,把剔透的瓶子举的很高,说,老陆,你说是何人那样有心,这段日子每天从不间断的在我家生锈的水管上插一束鸢尾。

安了起身,笑的狡黠,你说,会不会是谁暗恋我许久。

陆迭一躲开她的眼,向屋里走去。安了爽朗的笑开来,一拨拨的声音在不是很大的巷子里回旋。

老陆,你验验货。安了把一叠照片递给他。照片上面是明眸善睐的秦挽歌。

老陆,你把挽歌拍的真漂亮。她是你女朋友吧。

陆迭一未看照片,摇摇头,不是。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段黑色的绳线,在安了的眼前晃了晃,黑绳线上系着一个一元的硬币,形单影只。

我找不到与你那条相仿的红绳线。黑色也不错吧。陆迭一浅笑,拉过安了纤细的左手腕,准备给她戴上。

安了脸上的表情晃动了一下,突然手一缩,“叮当”声突兀的在水泥地上绽开来,硬币在地上滚了个不成型的圆,而后安静地躺下来,把清早透进来的阳光割的支离破碎。

陆迭一的手僵在半空,安了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安了“哈哈”的干笑两声,凝重的尴尬在空气里渗透开来。

陆迭一弯腰拣起那段绳线揣进口袋,然后冲着安了笑的若无其事,一切衔接的那样自然与不动声色。

了了,走走走,我载你,一同上学去。安了望着他,凌卓七,曾经也了了,了了的唤过她。

陆迭一推着安了嬉笑着往门口走去。

有风,有阳光,看似流年暖色,却无人看到陆迭一隐藏在细碎头发后面暗淡到无光的眼睛。

挽歌

挽歌坐在钢琴前,直直的凝视他,迭一,舞台剧的女主角你还没有确定么。他转过头来看着她,是一张叫她措手不及的干净的脸,带着盈盈笑意。他对她说,快了。

那日放学,已经隐去了半个脑袋的太阳,把余光温和的铺在走廊里。安了反剪着手,拎着书包,向校门口走去。

NOKIA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迭一发来的短信。他说,速来学校礼堂。

安了撇了撇嘴巴,往礼堂走去。

安了莽撞的推开礼堂那所钝重的雕花大门时,礼堂里四处大灯,亮如白昼。安了下意识的挡住了眼睛,然后听到陆迭一遥远但有力的声音,舞台剧的女主角就是——季安了!

安了拧了一下眉毛,什么乱七八糟的。安了看到陆迭一干净温存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他俯身贴着她的耳朵说,安了,你是舞台剧的女主角。

挽歌也走了过来,还是带着往常那种骄傲说,安了,恭喜你!

没有人注意到挽歌的一只手在身后握紧成拳,有风声暗自涌动和血液扑扑流窜的声音。

话剧社全体成员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紧接着是紧张的排练。所有人都说,安了,你穿白色礼服真好看哦,不过挽歌穿一定更好看呢。迭一,你和安了真般配,但是挽歌和你更般配。挽歌,你写的剧本真精彩。

挽歌听到这些只是抿嘴苦笑,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剧本,是为自己和迭一所写。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女主角居然换了别人。

终于等到汇演那天。人很多,塞满了整个礼堂,甚至过道里都挤满了人,像是初晨的农贸市场一样。

晚上九点,所有明亮的灯光“拍”的熄灭。所有观众瞬间安静了下来,像是跌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一样。

一束明亮的追光灯在舞台中央闪亮,然后传来的是动听的钢琴旋律。

安了和迭一的配合的天衣无缝,所有的观众都由最初的震动变为鸦雀无声。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滞了下来,以为会永恒。

在演到最后一幕的时候,安了清晰的看到坐在前排的落拓的凌卓七。有多久没有再遇见他?

迭一说,了了,我要我们在一起。

安了匆匆望他一眼,对不起。回过头去看前排,早已经没了卓七的身影。

安了说完最后一句话,急忙推开后门追了出去。挽歌看到她消瘦的背影消失在礼堂里,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

安了跑出很远依旧能听到身后的礼堂里骤然响起雷鸣般热烈的掌声。观众不会知道,原本戏的结尾是安了同迭一一起。只因为出现了卓七,戏的整个方向都改变了。好在,戏演的依旧完美。

四月天的夜晚,月光皎洁,演出服的裙摆打在安了小腿上,安了柃着裙子喊,卓七卓七。

在拐角处的时候,卓七停下来,整个人陷在黑暗里,他说,了了。

安了的眼睛里盛放的蔷薇开到妖娆。她丢弃了全部的盔甲,微笑的点头,眼里畜满了泪。

挽歌,安了这样匆匆忙忙跑出去不会出什么事吧?

挽歌挽着迭一的手,浅笑如初,你别担心。

季安了,我迟早会看尽你卑微的样子。

卓七

教室里,同学讨论的最激烈的不是昨晚的舞台剧,而是凌卓七归来的消息。凌卓七,这个让所有人听了闻风而逃的名字。

——你知道么,听说凌卓七和季安了在一起了。

——啊?不会吧。季安了本事可真大。

——可不是。不过……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安了从教室那头走来,所有人嬉笑着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挽歌出现的时候,安了正坐在高高的单杠上,眺望远处蓝的深远的天。

安了,昨天你的表演很精彩。

谢谢。

安了,你知道么,卓七是那么不安分的人,他换女朋友就如同换牛仔裤一样。安了低下头,看到的是一张精致到让人不敢逼视的脸,她挑眉,谢谢你对我的提醒,只是卓七是怎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吧。安了从单杠上跳了下来,凑到挽歌的面前。

你知道么,卓七曾经追过我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我终究没有给他机会。

安了听到这一席话的时候,愣了愣。秦挽歌到底就是秦挽歌,轻轻松松就扳会一局。

安了若无其事的说,他的过去与我无关。

季安了和凌卓七开始在校园里张牙舞爪的出入。开着重型机车横穿校园。整天整天的翘课。

安了与卓七一起在校外一家冰沙店里吃冰的时候,推门进来的是陆迭一与秦挽歌。那样的般配。

安了想,有多久的手出了冰沙店。没见过迭一了呢。只记得最后一次与他对话是在那天空荡的走廊里。

他说,了了,你这样与他一起会把自己毁掉的。她说,我乐意。眼底是灼灼如花的倔强。

安了甩甩头,问卓七,你曾经追求过挽歌吧?卓七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安了

凌卓七注定就不安分的人。谁都别想栓住他。安了躺在草地上,想起同学说过的这句话眼泪终于碎裂成行。那些离卓七那么远的人都能看清他,自己去不能。

此时,距离卓七离开已有两个月之久。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季安了和陆迭一开始每日一起同进同出。安了陪着迭一去拍V城午夜空荡荡的灌满了风的街道;拍明亮缤纷的路灯;拍面目模糊的人群……

不可避免,一场轰轰烈烈的流言飞语就这样流传开来。

那日放学,已经隐去了半个脑袋的太阳,把余光温和的铺在走廊里。安了不停地向三年八班望过去。该死的老陆,到现在还不现身。

未等来陆迭一,却和A女正面交锋,看尽她温婉失尽的狼狈模样。想来这个A女就是迭一众多爱慕者中的一个。

“季安了,你,算什么东西!”A女这个宛若公主般骄傲娃娃般纤弱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她的面前,满脸嚣张神情跋扈。

安了纠结着立体的眉毛,随即反应过来,摘下耳机,实在厌恶她高高在上大有斜眼看众生的挑衅模样:“女孩子,特别是像你这种平素里伪装成众人皆爱的孩子,怎么,一遇到问题就本性全露!”安了不动声色的犀利直接刺到了A女,另她不得动弹。

A女饱满的指甲嵌入了皮肤:“你听好,陆迭一,休想是你的!”歇斯底里的威胁

安了脸上浮现出嘲笑的表情,女子只有为了感情,才会失了一贯的风度,变的面目狰狞歇斯底里。

阳光从铝合金窗里爬进来,安好的晒入安了清冽的眼中:“那,他也不会是你的!”

A女咬紧嘴唇,细细碎碎的牙印在嘴唇上开出银铃般的小花。挑高精致的眉,对上安了的眼:“你这个,贱人!”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似是要剥开安了的皮那般。

安了有一瞬间的失神,是多久以前,也曾经有人说,了了,你这个贱人。只是那时,那个颓废的男子口中满是宠溺的味道。

安了把头凑进她,我不想为难你,我知道是谁指派你来的。

说完,把耳机重新插回耳朵,摇头晃脑地听起歌来。一副“看你胡灿灿奈我何”的表情。

——呐呐呐,老陆呀,你看你那些爱慕者都找上门来了,你说,你说怎么补偿我精神损失费呀!安了晃荡着光洁的小腿,坐在单杠上,后仰着脑袋,天空是绵和的蓝色。

——把我这个质量上乘的大活人赔给你当精神损失费吧。陆迭一笑的不怀好意。

——哇哇哇,发现你现在在越来越厉害了嘛。恩……果然得老娘我真传哦!安了拍了拍迭一消瘦的背。陆迭一的额头冒出两滴大的汗珠。

后来,这个安静的午后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安了一个人在那儿和着温暖的风哼着不着调的小曲,是一种云淡风轻的快乐。

陆迭一想,若是能一直这样那该多好。季安了,若是能够一直这样伴着你,那该多好。

挽歌

五月,鸢尾盛开,漫无边际,一片祥和。

安了是在刷牙的时候感觉到NOKIA的手机抽搐地震动起来的,一声声扣着她的心。

是凌卓七发来的短信,他说,了了,我的生日,你一定要来。安了能想到卓七说这话时霸道的不容拒绝的神情。她满嘴泡沫地捏着手机呆站在水池旁边,许久缓过神来,脸上浮现出如鸢尾一般艳丽的笑容。

安了蹑手蹑脚地走进陆迭一安在学校一角安静的摄影棚,他正在认真的拨弄着他的照相机,对她的进入全然不知。安了嘻笑着拍了拍他,他转身,诧异,而后笑的明朗,一如五月的暖风。

哪阵风把大小姐你给吹来了。安了神秘西西地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便当盒,在迭一面前晃了又晃。

我特地给你做了炒面哦。来来来,过来吃吃看,好不好吃。

陆迭一斜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便当盒。

安了双手称着下巴,眨巴着眼睛,怎么样,怎么样,好吃么?

恩……不错呀,看不出你还有这天赋。

那就好。安了拍着手,像是一个捡到糖果的小孩。

安了祈求的说,迭一,帮我个忙吧,帮我一起在这块白布上画画?

迭一看着她展开铺在自己面前的足有半米的白布,若我不帮你也就没人愿意帮你了吧。迭一宠溺的对着安了撇撇嘴,无奈地摇摇头。

了了,你的炒面该不是做给我吃的吧。聪明如陆迭一说。

嘻嘻,炒面是做给卓七吃的啦!画也是送给他的……

迭一哦了一声,长长的尾音拖了开来,眼前突然一片花白。

那日阳光充沛的午后,他们一起用丙烯酸颜料在白布是写了那么多个“凌卓七生日快乐”;那么多个“安了,卓七天荒地老”;那么多个“你要好好的”……

安了不会知道迭一写这些字时真正的感受。

安了与迭一亦都不会知道,当他们在画布上打闹着涂写时候,躲藏在窗户外面偷*拍的欢快的照相机。

五月七号夜,微凉。安了穿着白色棉布裙,站在流淌着奢靡艳丽衰败的酒吧——暗夜门口等待凌卓七。

安了以为卓七会单独来,然后拉过她的手,温暖的唤她,了了,了了。

然而,一切都是安了自己以为。

卓七是开着重型机车,和一大群奇装怪服张牙舞爪的人一同出现在安了的面前。

安了望着许久不见,愈加清俊的凌卓七的脸,不知手脚到底该往哪里安置。

卓七自然的搂过身边一个穿着妖艳冷漠的女子的肩,向安了扬了扬头,然后推开酒吧的门,径自走了进去。

凌卓七身边这样寡淡的女子换的真勤。安了冷笑。

两个月前,当安了看到一个女子温婉的像是猫咪一样趴在卓七的怀里时,迎上去,利索的赏了一记耳光。

——凌卓七,他是谁?

——同你一样。卓七悠闲的说。

后来安了挺着脊背骄傲的走了出去。她以为卓七会挽留她,然而只有那个半边脸还通红的女子赶了出来,对她说,谁也休想握住凌卓七。女子的脸上是哀伤的表情。

安了捏着裙摆,早应该知道的,如风一样的凌卓七到底是没有哪个女子能真正抓牢他。那么我季安了又算什么。脸上暗自嘲笑的表情,被晚风一吹,散了一地。

安了追着卓七的脚步,进了暗夜。

轻扯他的手,卓七。

卓七挺拔的眉毛扭在了一起,怎么了?

这个,生日礼物。安了把一个精致的便当和一块包装精美的白布递在半空中,等待着卓七接手。

卓七只是望了望,然后扔给安了一个嚣张的背影。安了的手像是突然冻在了半空中。

有凌厉的女子绕过安了的身边,轻轻的不怀好意地一挤,安了手中的礼物“哐”地掉落在地。

便当里地炒面撒了一地,躺在酒吧五光十色地地板上,像是面容丑陋地虫子。

卓七搂着女子走到她面前,抬手捏住她地下巴,季安了,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像是屏蔽掉了外界所有地声音,只有卓七犀利的话硬生生地刺住安了的耳膜,生疼。

安了转身出暗夜时,对上一张被璀璨的灯光打上氤氲光影的精致的脸,秦挽歌,这个名字蓦地钻进了她的心里。当她眨眼在看时,那人早已没了踪影。

挽歌隐藏在流光溢彩的灯光阴影下,笑的妖娆,轻声自言道,季安了,我就是喜欢看你这样卑微的样子!

迭一

生活回到了原来平静如水的轨道上。安了和迭一为全国高校摄影比赛做着紧张的准备。

迭一调侃道,若是拿不到第一,我为你是问。

安了不甘示弱回击,老陆,你要相信老娘做模特的实力呀。

安了未提及那晚发生的事,迭一亦没有问。安了也告诉自己是应该要把凌卓七封印到心底了。

大家都小心翼翼,生怕处碰到了心底最深的那一层。

意料之中,陆迭一拍安了的一桢照片,稳拿了全国第一。

安了第一次看到陆迭一冲洗出来的照片时,不是没有惊讶的,他把她的美拿捏的那么得体,捕捉了她的全部美好。

安了想,陆迭一,原来如此了解她。甚至超过了凌卓七。

校长喜笑颜开,直夸陆迭一是人才是有天赋的小孩。陆迭一得体的笑,谦虚的说,哪里哪里。

安了鄙视的想,老陆居然也会有这么谦虚一面,难得难得。

人潮汹涌的街边看台。

老陆,你说你怎么感谢我?安了仰头喝着口乐,口齿不清的问。

陆迭一突然轻轻唱起了生日歌,安了一惊,手中的可乐罐子叮叮当当的在台阶上滚动着。

你……没事吧……

迭一说,了了,今天我生日那。安了“啊”了一声,瞪大了眼。

我……我都没准备礼物呀。

陆迭一望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天,说,没事的。了了,我生日,只希望,你比我快乐。

安了望着侧影温润好看的迭一,笑意荡漾在脸上,陆迭一,不会再又人像你待我这般好了。

陆迭一笑笑,是那种沉不下去的恍然,眼睛里有若即若离的神情。

随后,陆迭一的NOKIA唱起了好听的歌,他接起来,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

我先走,有事。你自己回家,到家给我发消息。

安了望着迭一被人群堵塞在远处的背影,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季安了不是不记挂陆迭一的.她到家后匆匆给他发去消息,陆迭一,出什么事情了?

等了一夜,未等到迭一的短信.早上起来,很奇怪,这段日子以来,屋外水管上第一次没有鸢尾花.

安了到了学校,很多流言已经传的很汹涌.A女的眼睛跑到她面前:"季安了,你这个祸害!"阳光明明灭灭的照在安了脸上,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昨夜有人给陆迭一打电话,告知他,他帮安了拍的那桢贴在橱窗里的照片正在被人迫坏;那桢照片旁还新张贴上许多安了与迭一亲昵的照片,暧昧异常。

陆迭一赶到,愤怒阻止,温良如迭一,第一次和那些人动起了手。

季安了推开A女跑去找陆迭一.安了想,原来真的有人像她那样傻.只是她季安了为的是凌卓七,而他陆迭一,则是为她季安了.

季安了看到陆迭一打着石膏的手,呼啦一声笑了出来.

挖挖挖,你有没有良心呀,拜托,我是为了你才受伤的好不好!迭一像是受了很多委屈的小孩,撒娇道.

安了侧过头,扁扁嘴巴,其实嘛,你不扳着脸的样子还满可爱的呢!

陆迭一嗷嗷地叫了起来,难道……我平常不可爱么!真是的,小姑娘你怎么说话!安了趴在他的病床前哗啦拉的笑了出来。

了了……

恩?安了抬起眼睛看他,眼睛里还有方才笑出来的泪水。

我们在一起……安了霍地起身。

我……我去帮你倒水。说完匆匆跑出病房,不小心撞到了站在门口的A女。

安了看到她怔仲了一下,扬手,A女清秀的脸擦过衣领,一个清晰的掌印。

那桢照片是谁人撕的;暧昧的照片又是谁人偷*拍的;人是谁打的……想必你不会不知道吧?安了仰着头,步步逼近,犀利的反问。

A女擦了擦脸,低垂着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去告诉挽歌,我只希望,一切到此为止。安了反身往走廊那头走去。她依稀听到A女略带哭腔的声音,照片确实是我偷*拍,我只是不知,秦挽歌会那般心狠手辣,叫人去殴打陆迭一……

陆迭一出院,安了站在离他咫尺的地方对他微微笑,老陆,你生命力够旺盛的呀,这么快就出院了。

陆迭一耍起了贫嘴,拖你的福,才好的那么快哦!!

当他们嬉笑着吵闹的时候,安了的NOKIA发出了声响。

凌卓七传的短信,他说,你现在来暗夜。

陆迭一自然的牵过安了的手,我陪你一同去。

锦字

暗夜酒吧,大片大片的奢靡衰败从精致厚重的木门里流出来,泻了一地的班驳。

安了愣愣的看着舞台上那个身着白色缎面旗袍,低眉浅目凛冽精致的女子浅吟低唱着“看万山红遍,确是这般断垣颓痕……”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安了的拳头松开了又握紧,循环往复。

“小裴,这是歌娘的女儿……”父亲牵着一个紧抱着布娃娃的眉清目秀小女孩。母亲热情的迎上去:“叫锦字,是吧。”

小女孩扭过头,不去理睬母亲,冷冷的开口:“是你,害死我母亲的!”母亲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然后温和的笑笑,摸摸她的头。

锦字尖锐的叫了出来,不要碰我!

安了缩在角落里,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叫锦字的小女孩子,还有她手里的布娃娃另安了如此欢喜。

往后的日子,母亲的精致的旗袍莫名其妙的被剪破;家里莫名其妙的被弄的乱七八糟……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事都是锦字所为。

锦字嚣张的胡作非为,每次见到母亲都冷眼斜视,咬牙切齿的说,第三者。

母亲只是容忍的笑笑,保持着得体的风度。

一日,吃早饭,锦字终于开口:“还我的布娃娃!”声音有些沙哑,确没有丝毫畏惧!母亲抬眼望过去:“乖,不见了咱们在去买!”锦字绞着手,“我就要这个!这个妈妈给我做的!”父亲连忙安慰她,“一个娃娃,没有那么重要!”倔强如锦字,决然甩开父亲的手,跑了出去,在出大门的时候,回过脸来,“裴姨,你们都不得好死!”

安了注意到一向波谰不惊的母亲,突然掉落了握在手中的筷子。

安了在黑夜中抱紧了从锦字那里偷来的布娃娃听着父母在客厅里无休止的争吵,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一曲完毕,安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挽歌走下台,坐在高脚椅子上,一改往日清纯的摸样,十指红蔻丹,娴熟的拿着烟,对上安了的眼,凛冽的说,季安了,我想你应该叫我——秦锦字。自那天离家出走,我变被一户有钱人收养。

安了纠结着眉毛,锦字,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

你难道不觉得你活着就是一个错误么。你母亲是第三者!挽歌或者说锦字话语里字字犀利,有血一点点渗了出来,在地上开成哀伤的花。

安了拽紧了拳头。那么多年,锦字完美的把凶狠练进优雅之中。

锦字说,迭一,你知道么,你口口声声说爱的女子,她的母亲,为了争夺我的父亲而不择手段。锦字冷笑。

迭一说,那与我何干!握紧了安了的手。

“你知道么,季安了,我只是想看尽你卑微的摸样,才让凌卓七来接近你!”锦字满眼都是嘲讽,“你多傻,卓七他怎么可能会爱你,他爱的人从来都是我,秦锦字!”

安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卓七那块一直随身携带的玉佩,背面刻着一个“锦”字。当初,安了靠在他的怀里问他,卓七哦,为什么刻个“锦”字?他也只是含糊不清的敷衍道,随便刻的呢。现在想来,锦,原来就是锦字,他一直把她藏在最心口最里面的位置。

一切都是锦字所为,撕毁照片;利用A女偷*拍安了和迭一;殴打迭一……

迭一走上前,捏着锦字的下巴,一字一顿:“你听好,我想照顾的,从始至终只有季安了!”

锦字望着他,叫嚣着说:“陆迭一,你可知道,我是那么喜欢你!”一直安静的站在旁边的卓七听到这句话时,握在手里的烟蒂颓然的掉了下来,散了一地灰。

安了嘴自始至终都含笑:“秦锦字,那你现在的报复,也可以到此为止了!你知道么,以前母亲那么容忍你,是因为她决定要原谅父亲的错误,你是无辜的,她原本打算视你为己出。第三者,从来都是你母亲,你知道么。”酒吧璀璨的灯光被安了踩碎了一地。锦字的脸一下子扭曲了。

推开酒吧门,阳光明烈,照的安了晕眩,眼泪猝不及防的掉落了下来。

风止了,一场看不见喧嚣的暗涌,终于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尾声:天是灰蓝的

又是八月,艳阳天。那日之后,谁也没有再来打扰谁。

陆迭一再也没有在鸢尾旧阁出现过;凌卓七失去了消息;锦字也像她最初到来时那样鬼魅的失去了踪迹……

卓七是安了和妈妈打电话的时候进来的。妈妈在电话那头说,了了,妈妈已经帮你办好签证,联系好学校,你下个礼拜就能到澳大利亚来了。

安了笑笑说,好的。挂掉电话,一转头,便看到落拓的凌卓七拎着简单的行李,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对她微微笑。

那日,安了和卓七安详的坐在屋外的藤椅里,晒着太阳。安了想,认识卓七那么久,第一次那么平静的同他一起。

卓七说,安了,你知道么,从我拾起这个布娃娃起,我就爱上了锦字。卓七歇起布娃娃内层,有绣着的好看的字:秦锦字。

“你知道么,10岁那年,我同别人打架,若不是锦字,可能我早就没命了。她那日像一个英勇的战士一样喊着‘警察来了警察来了’,最终都把那些小混混都吓跑了……”卓七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有温暖的表情。

安了的记忆里闪过一些片段。9岁那年,因忍受不了父母长时间的争吵她抱着从锦字那里夺来的娃娃,路过一条弄堂的时候,听到有撕心猎肺的尖叫,有血,有刀子……安了当时就大喊“警察来了警察来了”,喊到后来嗓子都哑了。看到那群混混跑远后,安了也颓然的靠在墙壁上,然后跌跌撞撞流着眼泪跑回了家。后来,她才发现,那个从锦字那里偷来的娃娃不见了。

暮色四合时,卓七轻轻的拥抱了安了,了了,对不起,若是没有锦字,我会那么爱你。

后来卓七戴着他的行李离开了,安了始终没有问出口,卓七,你爱的到底是秦锦字,还是那个绣着她名字布娃娃。只是看着他干净的背影映着红色的小楼走远,异常纯粹。

就如同卓七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布娃娃是安了遗失的一样,锦字也不会知晓那晚父亲追着出去找她,不慎被车撞死。

一星期后,安了将飞澳大利亚。

清晨,收到一封来自中国边缘的温暖城市的短信。

陆迭一在信上说,了了,我走了。我终是没有能把第一千朵鸢尾送给你。有些人和有些人,最终只能站成彼岸。

安了回想起陆迭一第一次来鸢尾旧阁的时候,他念着安了随手涂鸦在墙上的话“遇见一个很好的男子,给出很多的爱,相爱一场,长乐未央。”

——喂,怎样的男子才能让你给出很多很多的爱?

——恩……能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送我一千朵鸢尾。安了微笑着随口说道。

安了的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被风一吹,散落一地。

像是一场剧,演到了最终,所有人在以后的年岁里再也无法彼此遇见。

一如我们最初的爱和最后的殇,最后也都,各安天涯。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