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秋收老人，这是我的笔名。 不久前我在某网站上贴了几篇文章，里面有很多个不同名字的主角，贯穿了我一段爱情的始末。尹颜在看到我的文章后，加了我的QQ。她就在我紧邻的城镇，没有多久她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态度的坚持与执著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去过XX镇，甚至她说的蓝吊屋，我也去过。
她的网名叫“漂亮媚媚”，有点俗。
算起来我们在QQ上断断续续交流的时间不很长，只要我在，她都在。话题始终围绕着她嘴里说的“宝贝叔叔”，一个中年男子，而视频里的她看起来还是一个少女，一开始我没怎么在意她说的话，倒奇怪她凭什么主动向我倾诉忠肠，其实人大了谁心里没有故事。我倒更在意她的长相并表示出了好感，她有点纠缠不休，她同意我约她见面。
我还是随意地穿一套白色的运动休闲装，坐了三十分钟的车，我快走到她面前时，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们四目相对，她的年龄应该比我小。巧合的是她也穿白色的，低领的短袖，露着光滑的脖颈，两边有微微突起的锁骨，明亮的小眼睛，有一肩长长的头发，个子小巧，不算漂亮，看起来有点气质，顺眼。
我们是在蓝吊屋的茶吧里，她看看四周满意地说：感觉起来在预告着这是一个好的开端，希望真能如此。她大方的神情里带点忧郁。我则有点不自在，真不该误解了她的意思，蓝吊屋确实安静。她的讲述就从这里开始。
是一个秋季的傍晚，太阳已经完成它白天的使命，躲到山底下了，天上有大块的浮云在游走。路灯折射着不强的光，高速路于一旁是连绵的山峦，醮着暮色，还能看到近前那片幽深的绿里夹杂着零星不同的树种，比如，枫树。而这种时刻人们更倾向于说“夜晚来了”。
夜晚来了，此时一辆白色的五菱自备车，正以最大限速100的速度以东向西的方向行驶在这条高速路上，车的主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黝黑的皮肤，理着光头。在他前方不足五米的地方是辆轻巧的车子，他加大油门超过了它。这一路过来，他几乎不止超了三辆在他认为的，“个子比它的矮，硬要逞能带头的甲虫”，一次比一次得意，因为车子一辆赛过一辆高级。他不禁咧开大嘴，唱起了梵语。
这种胜利感让涂志光一时似乎忘了，他这一趟开车出门的目的，是去见一个人，一个年龄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女孩，并且是第一次。当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口气说，今天见面吧，一起吃个晚饭。对方没反应过来，他就挂断电话了，这也让他很意。
公路两旁的护栏快速向后面退去，似乎是它们正在以这种速度向前进。
这几天她实在吵得太厉害。他回到这个问题上来，想了想，离他认为应该见面的时机还没有到，可是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他一直对她说，最近一段时间一定会去见她，迟迟不见，他似乎还有什么牵绊。他用手揉了揉鼻子，吸了几口，又感冒了。他经常小感冒，这倒不假，免疫低嘛！虽然跟他看起来的健壮的体格一点也不相称，不过跟有心脏病的情况联系起来是一点也不过分的。现在不说这个。在视频里看到她了，实在是一个美人，不是吗？
高速路的另一边是一大片田地，几十米的地方，有几个低矮的小房子，大概是浇肥田地随意建造起来的粪便坑，零散无序地立着，它们则显得漫不经心，一点一点地向后倒退。
他大部分是以虚拟的方式跟外面的异性熟识，有时他在电脑上玩一整天，一整天里都把QQ挂着。现在他正是去见一个网友。这是第几个了，他又想了想，他有点奇特，这是第四个了。
怎么说他的奇特呢，首先是他的五官，他有一个非常高的鼻子，长得也很柔和，细细看看，鼻梁骨有点向右弯了，因此它下半部的鼻肉稍稍向右倾。唇线很松散，像一只合着壳的蚌，不说话时，有一点向上挑起的弧度。笑起来时，则严重倾斜。眼睛非常大，跟个铜铃似的，下面耷拉着两眼袋。尽管如此，他的笑容，居然非常憨厚，里面所展现出来的内容让人放心，一副可以让人操纵的样子，透露着让女人喜欢的诚恳。不笑时，则显得有点严肃，被这种眼神看上一眼，像是在对你使凶，这是他性格里的另一面，冷酷而迷茫。
他不适合穿高领的衣服，那会箍着他的脖子，他两只胳膊上的肌肉非常大块坚硬，占据了本该是脖子的一席之地。整个体形呈一个很明显的V字，一副真正体育家的身材，健壮强悍。总之，他身材不高，也称不上帅。
照他的预算，应该可以准时赶上晚饭的时间，可是他太高估自己的道路方向感。一个钟头之后，他才找到一家饭店。
涂志光开车去见尹颜的这一天是中秋节的前一夜，他稍作了一下妥协，在他认为不是时机的情况下来见她了。因为第二天不但是中秋节，还是尹颜的生日。他声称自己在中秋节这一天有事要忙。至于什么事嘛！他不耐烦地说，总之有事。
这几个月里尹颜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看现实生活当中的这个男人。
这一天居然是她刚来例假的日子，她痛得不想动一动。在快到那家饭店门口时，看到街的另一边停着一辆白色的车子，洗得很干净，尹颜走进前去，弯了弯腰看了看，她猜想这一定就是宝贝叔叔的车了。到了饭店房间门口，由于疼痛她捂了一下肚子，努力保持镇定。推门进去时表情有点扭曲，那是痛。她看到他了，他的表情很严肃，一个太糟糕的老头子，当时她心里对自己说，跟那辆有棱有角的车子一点也联系不起来。他，她的宝贝叔叔，坐在那里，穿一件汗衫，淡青加黑色条纹，这种颜色加重了他的严肃程度，尹颜有点怕，很勉强地在他指定的座位旁坐下，尹颜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表情当时是一种反射。后来她实在解释不了这个表情不是在对着她使凶，也是因为害怕，一种担忧。
尽管之前他们已经无所不谈，尹颜是有机会告诉他，今天她的身体不舒服，但是有五个多月来一直盼望着的这次见面，她担心自己说出推迟一两天，就会多等一两个月，这是有可能的，对这个可能尹颜说不出原因，她已经感觉到这个男人有某种古怪。这次听到他终于要来见她，也许少了一只胳膊尹颜也会先不告诉他。
可是气氛如此尴尬，尹颜坐着的椅子，很硬，又笨重，给什么位置就在什么位子上长了脚。她一转眼就能看到那张脸孔的鲜明写照。也许拉开一点距离会好一点，当时她想，可是仅凭屁股上的力量根本无力挪动一点点，她不好意思站起来。又急又累。终于放弃，后来她说，没想到一张椅子也能惹祸。她坐得离他太近。
场面没有像尹颜想象的那样，带着兴奋与无拘无束地畅谈，亲切得像见到一位久违的朋友，而是一种陌生，没来由的陌生，说不出口的想逃离，只好又不得不坐着的尴尬心理。
她看到那张脸孔如此清晰，清晰了的东西，并不顺眼。两人都沉默着。
涂志光看到尹颜后有点慌，他点了一根烟，才吸一两口，就把烟蒂掐灭了。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再点一根。刚坐下又站起来去开开门，看看外面，又坐下，几分钟后平静下来，他再点燃一根烟，似乎回到另一种担忧里。没错，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活在跟世俗的生活不怎么挂钩的空间里，有点脱离正常人生活的轨道。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红了几阵脸。不停地看看她，摸了一下后颈，接着说道：“今天刚理了个头，理发师是一个很和蔼的本地人，只要我去了他那里坐上一会儿，紧跟着后面就有很多客人进来。每次都这样呢！”
她转头去看了他一下，他的光头和下巴确实是刚剃光后留下的痕迹。不知道说什么。这个男人很奇怪。
“哼呵，曾有人说，我的福气好，非常有人缘，看手相的人说我不用干活也有饭吃，我想不用干活怎么会有饭吃呢？”他看着自己的手，接下去又说，“也许吧，真的有很多的网友都邀请我去她们那里玩玩，我都拒绝没有去。昨天在网上碰到雪儿了，那个当教师的雪儿，你知道吧？给你看过她的照片的。”还有，山东的小白菜，安徽的夜蝴蝶，四川的小猫咪，他一一讲述着。
“这件衣服”他指指身上穿的，“买的时候花了一千多块钱呢，很少穿它，这双拖鞋买过来的时候，才二十块，换了一次底，那个修鞋师傅向我要五块钱”他用食指揉了揉鼻子，吸气时有点堵，“今天又感冒了，我说，买一双才二十块呢，三块他不干，在另一家用三块钱换的。”他把一只脚很轻松地蜷到椅子上，用手把鞋底摆过来让她看，再把脚利索地放下来。
尹颜皱了皱眉，对眼前听到的话再跟看到的联系在一起，它们似乎非常吻合。尹颜没有说话。涂志光说完傻傻地笑着，没看到尹颜费解又带点痛苦的表情，他拿起酒杯，琢磨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担心着冷场后的尴尬，他不知道他的这些话里，没有一句是符合“宝贝叔叔”的身份的。
（二）
我说：“照你说来，他确实挺奇特的，而且一个会开车的人，不知道在高速路是不能超速的吗？”
尹颜：“他知道，可他顾不了这么多，他说，非常讨厌有辆车子在他面前若离若即。”
“这个原因吗？不是因为想快点见到你，才这样的吗？”
“他也这么说了，我感觉不是。”
“是吗？”
“他应该还有事情。坐立不安，不停地站起来，看看外面。现在想来可能他有点害怕吧。”她笑笑。
“怕什么？”
“哼哼，也许他怕有第三个人出现，危及他的安全之类的。”
“你当初为什么那么想见他？”
“我感激他，有报答的心理因此特别想见他。”
“报答？怎么报答，以身相许？”
“也许吧。”
“当时你们没有见过面？”
“是的。只在QQ上，电话上聊天而已。”
“他很有钱？”
“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这个男人的奇特与古怪让人费解。可是对尹颜来说，不，像她这种年龄与阅历的女孩，脑子里还是装满了很多浪漫的幻想，宝贝叔叔像极了《简?爱》里的罗切斯切，一度她就是这样想象他的。她终于见了他。
“尽管我们聊了五个月，无所不谈，见面的那一刻却无比陌生，他给我的感觉远不如一个在路上随意碰到的行人那么有亲切感，这对我是打击。”
“为什么？”
“也许，也许这是第一次见面，才这样吧。我也说不清楚。”
整顿饭让人联想到法国的火枪手被有钱而吝啬的情妇邀请去吃饭的情景，火枪手是为了一个高尚的目的，筹措战斗的装备。
尹颜呢，初衷为了钱？还是为了情？等她镇定下来的时候，她才看清楚一直摆在她面前的菜，盘子叠着盘子看起来很拥挤，中间是一大碗的汤，白开水里飘着几片绿叶子。尹颜不怎么想吃东西，因此也不怎么在意。几个月来，这个眼前的男人已经汇了四千元给她。他不是一个古怪的人吗？他不要求见面已经解决了她的一大困扰，她有生以来可以一个人租房住。成了一个行动自由的人。她对他的感激，她对他的好奇，被他对她一再申明的感觉和爱，迷惑了。有了报答的心理是正常的。这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女孩。
现在她仔细再审视这个男人，为什么对面的他跟富裕的气度一点也联系不起来呢，这不是初次见面的缘故，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确实有哪里不对劲!
“宝贝叔叔，在小时候吃过不少苦吧？”尹颜后来问了一句。他又说了，这个生活一向低调的男人，在这中间又点了一根烟，他说他有心脏病，免疫力非常低，会经常感冒，这让人心生怜惜，他勤俭，白手起家，如今经营一家私营企业。
听着这个男人的讲述，显得那么诚恳与真切。这一切解释起来是那么理所当然。尹颜是有自卑感的，同时也有优越感，她年轻，聪明，拥有某种气质。而且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孤芳自赏的心理。而当时的这些显然被面前的老男人渗透出一副忧郁的心境来了。
这其实也无可厚非，女人都这样，爱钱，既而爱上那个拥有钱的男人。实在不能小觑金钱的力量。多少情感因它而起，再因它而结束，让人既恨又爱。尹颜边花着他的钱时，也边感受着他的爱，没有人会说这种爱的动机是纯的也不能说尹颜没有爱过涂志光，上天降临一份感情，从来没有预示过它的性质与结果，也许更正式的一份爱，都不能催生她有这种痛。到了某种要死要活的地步，谁会去在意它的起因呢？
显然涂志光对尹颜是满意的，匆匆见上一面后，回到“厂房宿舍”他又打了电话给尹颜，两人又说了很久的话。
（三）
我跟尹颜第二次约定见面的前一天，曾告诉过她，已经写好了几页稿子，她非常想看看，第二天偏偏下起了雨，道路很潮湿，我依然前往。
“谢谢你这么殷勤。”见到我，她站了起来，一身黑色的娃娃装，扎起了马尾，很清爽利落。当时我心里想，这么一个女孩，为什么像那样的男人会忍心欺骗他，他的缺口是一个什么性质的，什么女人才是他想要的，还是来者不拒？
我们坐下。
“你是有想象力的，也助长了我的想象力。如果不介意，有一天让我看看宝贝叔叔的尊容。你应该有他的照片吧，我也对他产生了好奇。”她抬起了诧异的眼睛，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另一个人的嘴里说出这个称呼呢？”说完点点头。
我很想再继续听她的讲述，这像是在掏掘一个秘密一样，大大激起我的好奇心，这个故事有点吸引我，并不仅仅是故事里的主人了。研究它们似乎能让我看清自己。因此所谓的写好，其实并没有认真修改过。也不急于把稿子给她。而是很想继续接下来的话题。
我问：“宝贝叔叔跟你一直在视频里看到的不一样，后来你又跟他交往，你不介意他年老吗？”
尹颜：“介意的，在看到他那一刻，我就很失望，说不在意，这是自欺欺人，不管怎么看他都不像三十多岁，也不止四十岁了，见面的前一个星期，他说，我已经有四十岁了，你会嫌我老吗？听了这句话，我心里很难过，没有觉得他欺骗我，我怜惜他。因为看起来年老，所以迟迟不肯见面？他说，是吧。见面之后我是另一种难过，很久后才恢复过来。我希望他年轻一点。”
“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这样问，得到的回答是主观的，就像前面说过的那样，涂志光给我的感觉并不好。最主要的是他撒了谎，又不能在其它方面得到补分。因此他的出现在我的想象当中也大打了折扣。把情感的走向偏了尹颜这边。我意识到这一点后，准备换一种立场取向。
尹颜：“我看视频里的他要和蔼一点，有爱心有责任感的人怎么会是他？他标榜自己经常做好事，给贫困户捐钱，也许他有，但我宁愿相信是什么都没有做的你。”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呢？现在不是正在做吗？你恨他欺骗你，你又说你现在的状态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他还是让你难以忘怀，你的内心里还藏有诸多怨恨，对吧？看起来好好的，其实并不是，你经不起别人一搅拌，否则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句话带有很大的挑逗性，同时也是一种暗示，尽管我是不怎么愿意在这种情境下增添她的愁绪。已经问了，覆水难收。
她转头看窗外，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她的表情越来越阴郁，我就要看到她的眼眶里晃动着的眼泪了，这样的回忆总是伴随这样的心情的，我以等待的姿势看着她，并下定决心要把她内心里的秘密全部掏出来，什么力量都不能阻止我！不一会儿她向坐着的椅背靠了靠，我觉得她刚刚完成一段跟内心的声音激烈的对话。也许她会为了不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流泪而起身离开。显然她眼眶的泛红并没有导致眼泪流下来。
雨，淅淅沥沥，这是入秋以来下得比较大的一场雨。我的心情被搞得有点焦躁，我担心下面将听到她单一乏味的怨恨，对我来说，那类似于一个老太婆的唠叼絮语。我的操之过及，这么快就造成一个模糊不清的局面，这不是我这样引导她的初衷想法。天有点暗，屋里暖暖的灯光，照亮了说话的人。没有广告的
“宝贝叔叔的笑声有点傻，”她摇了摇头，勉强地微笑，“原来他的笑容里也带着一种傻里傻气，没见过我的面，就汇钱给我用，他这么相信我，喜欢我，没必要拒绝一个如此善心的男人吧，我又需要他的帮助。第一次接受他的钱有点害怕，这个素味谋面的人，一度我称他为傻瓜叔叔，他不喜欢这样的称呼，我才改成宝贝叔叔的。后来我渐渐地对他的人产生了好奇，真的很想见他。那天是我盼望已久的，原来想象的东西才是美好的，他年老，言谈举止很奇怪。”
“你没有问他吗？”
“当时没有，温州人是有这种特点的，手指上的金戒指比指头要大上好几倍，晚上却蜷缩在柜子下过夜，待人接物方面非常小气，他们还喜欢别人说他们小气，只要不是吝啬，至少不是苛刻鬼。我就这样解释他，他的傻气里带着一种温和的气质，不是特讨人喜欢，起码是善意的吧。有一点我想不清楚，他的说话里大部分是为了炫耀，虽然我已经知道他是一个好人，他还一直传达一个信息：我很好，很受欢迎。这不免有点画蛇添足。当时有第三个人来告诉我，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就好了，包括现在我也很想知道。”
“这怎么可能呢？你们是在网上认识的呀！”
“是的。”
“第一次见面时他向你示爱了吗？”
“有，他把嘴凑过来亲了亲我的额头。”
“他，他真的吻了你，第一次见面？”
“最后他看看我，于是吻了我。宝贝叔叔的舌头很干净，跟他接吻时，我想到了“鹬蚌相争”里的那只鸟。他像一只蚌壳。”
她的不好意思里还带点天真，微微有点脸红。
她看看我，又笑笑说：“闭上眼睛的时候，他似乎也没那么不可爱。”
听到最后一句，我的思维突然停住，尽管这种讲述很有利我提一些敏感的问题，如此样子的她，并不保守。但这听起来是可笑的：她闭上眼睛去感觉一种并不存在的美。
涂志光在第一次跟尹颜见面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他不会说推迟见面是为了先培养感情，时间长了想见面了，不至于见“光”死。他是崇尚被这种年纪的人欣赏的，怎么可以让对方厌恶自己呢。尹颜对他来说根本是一个不懂世的女孩，他认为自己很容易把握这种年龄女孩的心思，不需要细心琢磨就能猜透。不过话说回来，这应该在他们见面之前。
照尹颜的叙述，这个自称单身的男人，每天都在网上等待这种像尹颜一样轻信他的女孩，是的，女孩，而不是女人。
（四）
一开始我是猜不透这件事，涂志光的举动确实不是常规的操作，难道他不担心尹颜拿了他的钱，再也不理他，如果有担心，他为什么这么心甘情愿地拿出来，而且出手大方呢？他们怎么可能没有见过面呢？是尹颜说的“傻”吗？那也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吧。或许对面的这个女孩有什么羞于启齿的事隐瞒着没有说？而这个涂志光本身就很值得玩味呢。善良的表面（估且说他善良吧）加温柔与利益（金钱或爱情），这是整个故事悲哀的诱因。
我出了神。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把我从思考的状态里拉了回来，我示意了一下尹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接了起来：“喂？”对方也是：“喂？”我一下子呆住了，尽管只有一个字，一个感叹语，我已经听出对方是谁，我直直地看着对面的尹颜，但我不知道她坐在哪里。一秒，两秒。
“请问，你怎么了？”尹颜盯着我，问。“没什么？”我赶紧说，挂断通话。我没有想到乔巧会换一个号码给我打电话。我不想见这个女人。
为了让我的被采访者不致于没事情做，我把放在自己身边的而她也觊觎很久的稿子递给了她。
她小心翼翼地把稿子接过去，只有四页而已，是五号的字体，在我面前一页一页地翻过，手机没有再响起，原来待听自己的手机铃声也会有一种发毛的感觉。尹颜的注意力一下子被稿子吸引过去，忘掉了这段插曲。
看完她理好，用双手递给了我。我看了她一眼，用一只手接了过来。她恭维地说，“上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太年轻，你能作些什么呢？纯粹是把你当成一个倾述对象。把这些话写出来，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你让我感到意外，今天又下雨，本来还在考虑这次是不是要见你。你写得有点，有点形象，他并不讨你喜欢，对吗？”
“笑话，我喜欢一个男人干嘛？更何况他的年龄够做你我的父亲了。”听到她由衷的评价我还是有点得意，更多的是不屑，我也转头看看窗外的雨，语言变得尖刻，“故事本身并不吸引人，一个老男人与一个忧怨的小情妇。老掉牙的主题。人物的身份有点特殊，这是新鲜的地方，对我来说，仅次于绑匪与人质的恋爱，只是一个社会现象的缩影，无外乎是法国贵妇遇到贫穷英俊的火枪手。”
“你，你是对听到的一切嗤之以鼻吗？你在指责我，像骂人不吐脏字一样。当时我是完全被他蒙在鼓里的。”
“不，我没有骂你，这些该留给那些“评论家”去批判，即使有那么多人遭唾骂，“你们这一类”还是依然存在。贪慕虚荣的女人！”
“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这样说话，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我冲口而出，又缓了一下口气，“总之，继续吧。”我有点不耐烦，我觉得女人都差不多，喜欢把自己的悲伤扩大无数倍，她们曾爱过的男人，最后伤了她的，都不是好东西，聚集一切力量去讨伐。而她们爱我们的初衷到最后都是一个很大的嫌疑，她们知道现实是可怕的，却不知道承担责任的时候男人要承受比她们还要大的压力。
她疑惑地看看我，很愤怒，我们四目相对，我一点也不脸红，她的头渐渐低下去，伸手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并不喝里面的水，似乎在回想。砰的一声，杯子碰桌面的声音，响得很刺耳。
“我刚才怎么说了，我说，我们接吻了。你就……”
“你就觉得他很可爱，我听到了，你不用这么大声！”我环顾了一下四周。
她很无辜地看我，还是那种声调：“接吻不是很正常的吗？恋爱男女不用接吻的吗？你为什么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话？什么忧郁的小情妇，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我们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
“你们有什么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何须说出来呢？大家都在这么做，没有才不正常。”
“我们没有！”她愤怒地。
“哦，是吗？你可以强辩，但我不会相信，除非他生理有问题。”
“我知道你会不相信，我没办法去说服任何一个人相信，这种值得庆幸的事，居然有一种让我感到困惑的苦。他的生理应该是正常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讨论这个问题。我拒绝他，拒绝他，行了吧？我一直没愿意。”
说完这句，起身要走，又转回来拿走那把放在桌上的桔红色的雨伞，跑掉了，我很想叫住她把话说完，她很快消失在雨雾里。
回忆悲伤的往事是痛苦的，我深有体会。这场雨留住了她，让我们吵一次架。这才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我被一些不相干的情绪打扰。现在我知道，事过一年多，尹颜依然恨他，我感到好笑。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跟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他们有多少感情，无非是欲望与金钱的交易，次序颠倒一下，稀释了浮躁，对这种打柔的欲望，我感到厌倦。可我面对的还自称是一个干净的人，这可能吗？她不愿意，哦，她不愿意，他就不了吗？想象一下她描述的那个男人，结合男人的本性，不可能！要知道，这种游戏，我们男人是鹰，女人是小鸡，一口就能把它吞进肚子里，永远的定理。而且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接吻了，我呸，阿弥陀佛！呵呵。
退一步说，她能被激怒，这点我还很欣慰，性格里的棱角没有被磨平，没有被金钱完全俘虏，可是这段回忆，它要永远烙在心里了。
回家坐车是一段长长的路，雨不大了，堵车还是厉害，我从来不害怕在车上耽搁时间，那有利于我的思考。对将要问到的隐秘之事我总难免有点窥探欲，这让我少了一点失落，毕竟一个下雨天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个这样陌生的人跟你这样告别。我边想着，边为自己过激的情绪感到自责，忘记了该扮演的角色，只是一个听众怎么把自己的情绪带进去了呢？她的那股悲伤和愤怒是毫无力量的，只是借助我，要来发泄一下，这是她的目的。想想她怎么费尽心机地想见我，这么相信我。而我呢，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了？这故事还是有点吸引我。对了，今天是我买的单。她还说，帮我报销车费呢！
下车后，临近黄昏，雨不再下了。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为一个小时前的事感到抱歉，我担心这么一件已经让我有兴致的事，只能干到一半，那是非常可惜的。
“其实你说的没错，我只是他的小情妇，听到这个称呼时，我极不适应，这件事发生在我跟他两个人身上，没有别人知道，从来也没有听到第三个人对我们的直接评论，除了你的。最后总会谈到这个话题的，那时有点突然，我不适应。不管怎么样你的出现让我有点安慰。我想在你面前尽量不做作。不管别人是不是骂我厚颜无耻。把我想说的都告诉你，这一年多来，我快憋坏了。”
“我要向你保证以后我不会了。其实我接的那个电话，是乔巧打的，你知道吗？她是一年前离开我的那个女人，我写的那些故事里的女主角。”
她问我，还会不会想她，我说，会。不会我怎么会写她呢？
涂志光确实挺特别的，我从尹颜的电话里意外得知，他自称是一个崇尚精神恋爱的男人。那就不难猜出为什么他们是五个月之后才见面的。他跟尹颜一直在精神恋爱。这种自称单身有条件的男人，他是怎么回事呢？
（五）
农历八月十五凌晨四点钟左右，涂志光跟几个小和尚聚挤在大殿里，念诵《棱严经》、《大悲咒》、《十小咒》、《心经》各一遍，这是他们每天早上必须要做的功课，称为早殿。这一天是阴天，涂志光散散步后就回来了。他下午有一场红佛事要做。佛事，也称法事，分两种，另一类叫白佛事，为死人超渡，前者是为活人祈福。
中午他带上法器开着那辆白色自备车带着小和尚们出发了。在一个废弃的场地上空已经搭了一个帐篷，中间放着一张桌子，显然桌上放着的是供品，四五个穿着和尚服装的人纷纷盘腿坐好，他们手掌并拢，闭着眼睛，其中前面一个带着皮鹿帽，穿着唐僧装束，盘腿坐着，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的人，他就是涂志光。
所谓的白佛事，是为死人超渡，有入殓的有没有入殓的，涂志光就坐在离死尸不远的地方，有时要一连打坐四五个小时，嘴里念着各种经文。这就是他的职业，他是一个和尚，脱下那身衣服，头顶上毛发一根也不比平常人少的出家人，当然他是光头。
晚殿有三堂功课，每天傍晚在大殿念《阿弥陀经》、《佛名》、《忏悔文》一直到六点钟结束。
这一整天里尹颜没有接到涂志光的电话，也没有收到短信，她打了几个电话给他，一直没有人接听。
?由于不舒服，她没有到处走动。尹颜说，那天她一个人躺在那个不足五平米房间的地板上，看着天上。我想象着她看到的浮云，一朵一朵地分开着一条缝。像是一个个伤口，被压制出血液，一凝一凝的。街上很热闹，那一晚她被一阵鞭炮声吵醒，醒过来看看钟，才七点。
尹颜再次见到涂志光，是在那整整半个月以后，她说，已经习惯被一个人守候了，现在似乎是要习惯着去等待一个人。
涂志光那天所穿的衣服看起来很旧，也不怎么整洁，样子很疲惫。涂志光推说的忙，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装出来的。面对他，尹颜找不到一点抱怨的理由。也是在第一次见面的饭店里，这家饭店叫云仙楼，招牌被一棵大树遮掩，第一次找它时，尹颜着实费了一点时间，其实它跟她所住的地方是同一条街，涂志光找到这家饭店纯属偶然。他的样子似乎很饿。尹颜一直看着他，很久，这个男人才抬起头来。
“下次让你点菜吧。”他看看她碗里，一边催促着她快点吃。
“宝贝叔叔为什么不把重活给你的员工们干呢？你看起来很累，又有病，怎么可以事事都自己操劳呢？”她担忧地说。酒足饭饱后，他点起了一支烟，尹颜把他的一只手摊开放在桌上，这是一双很厚实的手，短而粗糙。还长有一些老茧。
“有些事情我担心别人干不好，自己动手放心一点，我知道分寸的。”他拍拍她的手，这是他一向来的无懈可击的口气。
她翻着他的手心手背，而他则点燃一只烟抽着，若有所思。
吃完饭后涂志光第一次要去尹颜的住处“坐坐”，下车时他从一个装着满满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小盒的药品：地奥心血康胶囊。整座楼房很安静，他们没有开灯，房东已经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灯光从玻璃门内透出来，他们很小心，一个在前面探路，一个在后面跟着。尹颜不停地向他作出不要出声的动作，涂志光安静得像老鼠一样。
“我倒了一杯开水，让他吃了药。从那一刻开始，我观察他。”
“呵呵，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等于没有，我看出了疑惑的东西，没有看懂他这个人。他在凌晨两点钟开车回去的。我送他出去后，回来再睡一觉。第三次见面时，我真点了菜，要了一盘牛肉，有史以来他对我发了一阵那么大的火。我很奇怪。他解释说，牛很通人性，吃它的肉不道德，他让我不要吃。后来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看到那双瞪开的眼珠，简直像一头牛要把我吃了。第二天我一个人去逛超市的时候，买了很大的一包牛肉干。”
（六）
尹颜在说到涂志光那种带点可怕的表情时，这是他的另一面。涂志光知道五个月以来，他们不可能没有感情，这种不实在的东西，在他们之间就更脆弱，尹颜一部分要依赖他的物质资助，同时也需要他的情感安慰。
而他隐瞒的那部分正是对这一切不能完全兑现的，首先他没有尹颜想象地那么富裕，其实他也不太需要现实中的尹颜，她似乎不怎么听话。
两人见了面了，距离美消失了，重要的是尹颜开始怀疑他。
“接下来的几次见面，都让我兴趣索然，我失去了控制一部分事情的能力，这种受挫感让我颓迷。之前以能牵制他的表情为乐，现在完全反过来。所有的迷茫伴随着这个更迷离的人一起出现了。迷茫，看不清现实，找不到未来。我的问题问得越来越多，问完之后，我会更忧郁，这个男人感觉是很耐心地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可他抛出的都是不正确的答案，我被他困在一种很幼稚的游戏里。他在玩我，我敢肯定。我想我应该采取一点行动，在他身上施一点压力，‘把血管里的血挤出来，看看它的形状’。”
尹颜的房间有一台可以上网的电脑，由于涂志光的大意让她知道了QQ密码，那天凌晨，她等他走了，回来后，没有马上睡觉，而是迫不及待地上他的QQ仔细查看他的网友。一上去，意外地收到一条留言：大哥，今晚你没有上QQ，哪儿去了？手机也关机。我去查过了，你没有给我汇钱，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在骗我？
人物的历史秘密要揭开了。说到这里，尹颜停了下来，她的脸上正在酝酿着一种情绪，清楚地标示着受骗者在知道自己被骗后的醒悟。
她喝了一口水，继续说，语气变得强硬：“像其他人一样，我一直在他的计划里，纯粹是个骗子，我才是个傻子呢。我想起他在决定见我的一个星期之前，才告诉我他的年龄。我自问如果先知道他的年龄我会答应交往吗？起码聊天的态度会有所保留。不是五天，是整整五个月。我真心地怜悯他，相信他将不及于人世的故事。原来他的言谈举止，我该怎么说呢？他的内向，不是由于心脏病生活必须低调才形成的结果，他不是世俗上的人。五个月他一直跟我精神恋爱，跟我见了面之后已经有别的女人，他似乎要结束她，才来见我，这也许就是他认为的见我的时机吧？我开始不相信他，他已经在勾引别人了，后来我用另一个“漂亮媚媚”的QQ跟他聊天时，他表现的体贴与暧昧都成了我久违的东西。每一次来见我，看起来能说来就来，（他想证明没有像我说的那样，有别的牵绊）可是没有一次是带着一颗心来的，我打电话给他，他是那么暴躁，他感觉不到我一颗心受伤了。”
她有点激动，胸口起伏着，又喝了一口水，“我这是怎么了？第一次见面，感觉就是不对的呀，为什么我没有想到，我应该阻止自己才对。现在想起来他的光头，就让人够怀疑的，好端端的剃光头干嘛？他经常不理我，不接我的电话，让我有那么多得不到。我不是爱他，只是受不了他不理我。我没有朋友，太孤独了，他不理我，肯定正在跟别人恋爱呢？我受不了自己想到这个。我找到了证据他还不承认。我的所有一下子崩蹋了。我为什么一直要他承认呢？我开始恨他。我想到了第一次见面时坐着的那张椅子，当时移开它一点，也许就不会让它一下子就够到了我的额头，就不会有鹬蚌相争的那种吻了，被吻了一下，脑中重复地会播放着那个画面，想象着当时不寂莫，以后也不会寂莫的幸福画面。怎么知道它会让我更寂寞呢？我希望他不要动不动就不接电话，不要用那么暴躁地态度来回答我的提问就好了
“我怀疑肚子里长了一个脓包，里面装满了有毒的液体，不管我站着还是立着，它都像一个冰块在慢慢地化出脓水。整个人有下坠落地的感觉。我想到去医院，随后我摇了摇头，想想这几个月来的自己，我只求助于死神慢慢临近我，只要它加重我的疼痛，我不告诉任何人，不做任何治疗。在这种错误预感下，我的例假来了，不像往常那样我的腰部会感到酸疼，而是让我坐立不安地不停地跑厕所，不停地冲厕所，这次我感觉有点不同，我像一个刚做过流产或刚分娩一个死胎一样，大出血。
“我把门关上一会儿，躲在卫生间里开始哭泣，我感到疼痛，我从来没有这样疼过。从来没有这么的没有安全感。”
这不是爱，这是债。尹颜成了一个讨债的人，涂志光在躲着她。她申请另一个QQ号码跟他聊天，涂志光并不知道她是尹颜，他看到了一张美女照片，而照片上的并不是跟他聊天的那个人。这是一个对感情毫无责任感的男人，他需要感情，对这些在网上萍水相逢的女人，他并不需要对责任有深刻的认识，只想用最逃避的方式，得到最真挚的爱情。他的钱可以起到重大的作用。网络滋生了涂志光的欲望与挥霍爱情的能力，他谎报年龄，身份，姓名甚至健康状况。
但他又感到迷茫，一方面他在说谎，希望别人相信他的故事，另一方他又希望不要假戏真做，因此面对女性持有的纠缠不休的特性，他只能置若罔闻，冷酷到底，以免打扰他经营的另一份感情。
他应该算是一个男人，对尹颜，他不忍下手，他非常希望尹颜已经有过男友，那副强壮的体格承载着一种懦弱的心态，他不想承担过重的压力。接下来就不难猜到，尹颜的地位很快就会被一个更漂亮的女孩代替，涂志光一开始能给那个女孩大额数字的钱，作为一种价值的投资。这个男人简直可恶透顶。
寺院是一个祈祷健康平安的圣地，却隐匿着罪恶的人。是什么导致他这样的？由谁来为虚荣、寂寞的女人注射一支免疫寂寞这种病菌入侵的疫苗？
“男人那玩意儿是命根子，对吧？它的嗅觉比感观还要灵敏，只要是看得过眼的女人就能刺激他，他表现出一副好心肠，他对我说，那些女人很可怜，要么没钱，要么被男人抛弃，找不到工作，他是在善意地帮助别人，我怎么可以指责他？当初他也是这样帮我的。”
这些话一听就知道是男人哄骗女人的把戏。表达者的深刻有点匪夷所思。
身份确实局限了涂志光的活动范围，他不能在外过夜，不得不整天呆在寺庙的阁楼里，上上网，编同一个故事跟看得过眼的女人们暧昧聊天，把自己说成是一个故事里的主人，一个值得女人同情的男人。也许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反倒那些女人花了他的钱，彼此之间又不曾发生过什么的，现在反过来埋怨他的人，他不能接受，比如尹颜。和尚是什么？性欲望的饿鬼，从地狱里跑出来吸食人间女人的精髓。对这一点，我敢苟同。
尹颜：“他一定暗暗得意，精神恋爱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创举，事业与爱情两不误。”
我禁不住盯着尹颜的脸看。这个男人罪在不赦，难道被他勾引的女人就没有过错吗？虚荣自以为有优越感的女人该醒醒了，矜持那么容易就被卸下装来，跟没有它有什么区别？炫耀自己的美貌，面对金钱时逆来顺受，最终会成为你最大的悲哀，悔恨了？一边哭去吧。尹颜对讲到的这个男人成见太深，不，是憎恨，讽刺，甚至夸大着他的恶劣。目前为止她一点都没有反省自己。
毫无疑问，涂志光在“精神犯罪”。
（七）
涂志光的处境决定着他不可能对一个女人从一而终，对尹颜当然也不例外。对这一点，女人一开始都太过自信，最后感觉与事实有出入的时候，她发慌，埋怨，痛恨，诅咒。这十之八九是漂亮女人发现被欺骗后的反应。
涂志光甚至有点穷，长得也丑，只是那看起来的忠厚能给人一种信任感，这正是他对女人的一个进攻点。结合他的情况不难知道，当他美化了自己的形象以后，他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去陪伴一个女人，虚拟的网络，美好的想象，让她们多么向往这个男人，多么想见到他。
为了稍稍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我提议去她们曾吃过饭的“犯罪现场”去看看。那是他们两人一起呆过的地方，云仙楼，当然尹颜的房间我是无缘去的，那是“第二现场”。这到底也符合涂志光的做事风范。他没有闲情逸致花钱再创立一个地方，等若干年以后，给对方一个美好的回忆。他们没有一起去喝过咖啡，没有可以让彼此想念的同一首歌曲，没有可以纪念同一个旅游过的地方，涂志光不知道尹颜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这些都是一大堆的疑点。我跟尹颜虽然没什么，算上这回已经是第四次去蓝吊屋，蓝吊屋这个名字也属于回忆的美好特征。
这是一个阴天的下午，是周末，街上的人比较多，也是尹颜的休息日。我们两人坦然地并肩走，只有情侣才这样走，可惜我们不是。
不远处有个穿一套土黄色衣服的人远远地向我们走来，我知道她在看着他。
我问：“如果你在大街上看到他，跟我在大街上碰到初恋女友的感觉，那是两种感觉吧？”
“和尚怎么了？”尹颜敏感地反驳我，像悍卫某种权利似的：“你怎么比我还敏感？”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吐字太清楚，致使很多人驻足回头看我们。我有点着急，这个女人这样对我大声嚷嚷的，我又不能像对待自己的女友那样教训他。反倒让别人有理由认为一定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或者是个十足的窝囊蛋。等那个人从我们身边走过。
我说：“没有什么呀，是你让我听起来像有什么的样子。今天你跟一个杀人犯生下一个孩子，那也是你的事，不过你也不用太入角色了？我真有点受罪，成了他的替代品了？我跟他是那么不像。干脆让我追求你得了，把你欠我的，统统还给我。”
她站住，看我。
“下次我会买单的。”她不屑地回答。
“你真敏感，对那个老头你肯定从没过这种态度吧。你可真怪了，对一个名副其实的男人，你倒拒之门外了？”
这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尹颜倒认真地回答我了。
“我不再相信爱情了，我要婚姻，像他那种男人是为了骗色，你这种不但骗色说不定还骗钱！”
我不想跟她争论，因为这几次来往的车费她一次也没有报销，吃东西还是我买的单。
我追上去问，还是想知道一下，为什么他只能骗色呢？
她没有理人。
拐过一条白石街，是一条雅河路，按照尹颜所指的地方，它在街中心的位置，我确实没有看到云仙楼的招牌，而是变成一家茶楼，装修好还没有开张。旁边有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我两边看了看，不知道尹颜的住处在这一条街的左边，还是右边。
这家饭店是在冬至后关闭的，尹颜说，冬至那天，他们还在这里一起吃了火锅。奇怪的是，那一天这里的生意很冷淡，他们是唯一的主顾。打听过后，才知道，云仙楼要关闭了。
冬至过后，她知道了他的身份。这种巧合，出乎尹颜的意外。涂志光经常在凌晨两点钟回去，面对尹颜对他的一再加压，他难以自圆其说了。
多么贴切的预兆。
我问他：“你知道他的身份以后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跟他联系了吗？”
“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之后才不跟他联系的。”
“什么？”
“他不叫涂志光，他叫余士光。告诉我真名的时候，他还向我作了解释，就是在原来的名字上少掉几点。他也不在你那个县，离我更远一点，他是温州那边的。他来见我时都开快车，还经常迟到。被罚了很多钱，在我面前诉苦，这是他为说谎付出的代价，有一次，罚款单上的日期快到了，再不交钱他就要被吊销驾驶执照，他一直没机会过来，就寄了罚单来让我帮他去交，罚单上的名字才是他的真名，余士光。
“他不想让你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是的，他担心我会上门去找他吧，他真的把我当成三岁的小孩子了，还一直强调说没有骗我，可是又说不出为什么那罚单上的名字跟他告诉我的名字不一样。”
（八）
快到2006年十月份了，这个城镇的夏季有点长，凉爽的天气迟迟没有来。中午适合穿短袖出门，尹颜跟第二次见面时一样，穿娃娃装，里面一件白色的中袖衫。她大概喜欢白色。
“如果你突然有钱了，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我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尹颜跟涂志光一开始是以金钱的关系建立起来的，我想知道她对金钱的看法。
“拿着钱去找宝贝叔叔，当面跟他说，我不爱他。”
“这是干什么？”
“让他感到不安，警告他不要动不动就说爱情，他低于金钱。他是个爱情的骗子。”
“那你现在有困扰了？”
“没有。实际上，你是知道的，他不值得我这样做。”
“了解真相以后，你怎么做呢？”
“真相？我到现在都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单身。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不跟他联系。想想那次大声地责骂我不准吃牛肉，居然在我面前摆弄着脚关节的柔韧度吗？他只是经常盘腿而已，哼，这一切的发生是多么的可笑，愚蠢。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这种阴影里，我怀疑身上出现异常的状况，手背上突出了一条很明显的血管，有时它很安静地躺着，有时愤怒地拱起。我开始做梦，经常被惊醒。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那时我得承认自己有问题，也许我需要去看看海，感受一下大海特有的宽广和浩大，就会变得好一点，可我不愿意去宝贝叔叔曾去过的那个海，即使它是离我最近的一个地方。去年的“五一“假日，他就是开车带着一个女人去那个地方冲浪的，后来下了雨，他提早回来打电话给我，我不怪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但是他怎么对我说出来了，这是常规吗？后来我想想，这是他的常规，他这么做了，就这么说了。坦白从宽嘛，好几次真都让他躲过去了。
女人就是这样斤斤计较的，她们可怕的地方，就是在把细节或一点感受描述得出神入化，很可笑也让人深思。男人嘛，永远输在这点，而涂志光，不，是余士元，又是一个如此特殊的男人。上帝创造了人，不是让人和谐吗？为什么不让男女多一点共和点，而是完全不一样？（我录下了她的声音，否则我差不多忘记了这些絮絮叼叼的语言）余士元身上有很多个肤浅的女人留给他的特征，他爱招摇，这是一点。也许他也想要高雅，只是没有学过该怎样得到，因此他有种种的浮躁，暴怒与庸俗。
“后来我经常是为了过去的疑点一一解释给他听，”尹颜说，“我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不管他怎么回答我，也是为了让自己听清楚，想证明他有多坏。他投资我的善良与轻信，骗取我的感情。他不喜欢听这些话，因为他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他像我说的那么坏，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发生呢？而我又花了他的钱，那一年的冬天他经常穿同一件衣服来见我，他是为了见我，才去买了那件衣服的，他说，是一个有名的牌子，那应该算是他最贵的一件衣服了，他脱下来给我看，又披在我身上。另一方面，他又给别人的女人汇钱。他会亲口告诉我，有个叫月夜舞蝶的网友，他一次性给她了三千。
“有些称他大哥，有些称呼他老爸，有些称他老公，这半年来，我学他的语气跟她们聊天，大部分都没有警惕我，在收到的信息里，全是让他寄钱给她们的。我不知道他对她们做了什么。只知道那个蝴蝶，胸部特别大，我怀疑他们裸聊。四十岁的男人应该会喜欢像蝴蝶那样的女人。宝贝叔叔对漂亮媚媚说，我是在嫉妒那个女人而吵闹，不理他的。”
“那你，有嫉妒她吗？”我抬头看她。
为了她，我甚至很少接乔巧打给我的电话。
她摇摇头，勉强的笑容里带着难言的悲伤。
“不，总有一天，他会比我更快地抛弃她的。我像她那个样子不会好看吧？我看不起他，从骨子里。我应该走到这个世界的另一角落里，远远的抛开他，永远不再想起这个人。
“好几个月以后，等我差不多快调整好状态了，我接起了电话线，他一直在打电话找我，当时我正在看新闻，某某寺院里的游人如织，接下来一则是某某地发现了一只野猪，黑黑壮壮的，个子很小，却伤害了一大片无辜的庄稼，有人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才制服了它，还是国家的二级保护动物，稀少得很，当时我问他，他回答说，说，不，很多，总共有600多家，是整个温州市最多的。说完一会儿后，他停了几秒，尴尬地笑笑。原来有这么多寺院。
“这么多野猪从寺院里跑出来，那要破坏多少庄稼？”
宝贝叔叔的魅力尽失。长久的恨堆积在心里不是对的，不能让心成为制造痛苦的工具。
（九）
女人缺少的不是男人的金钱，而是能保护自己的忠诚猎人——自爱。女人骨子里的那一种贱，相当于一个男人在追逐一个异性，久久未得手，露出来的种种贪馋相。对，是追逐，像四只脚的动物要捕获两只脚或者也是四只脚的较小动物。
如果是女人先离开男人，等到她回来再去找那个男人的时候，会不会理直气壮的呢？我觉得会，起码乔巧是这样的。如果不会，那她们一定是已经失去了棱角，因为还有的磨，所以她们觉得自己依然可爱，依然会招那个男人的喜欢。尹颜也是这样。
既然恨他，也看不起他，我不明白尹颜为什么在今年的生日那天又见了他，后来她告诉我，席间的谈话并不融洽，AA制吃了一顿饭，菜点的有点多。没有了额外的资助，尹颜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一下子吃了太过油腻的东西，胃口显得受宠若惊，半夜尹颜在卫生间里拉了很长时间的肚子。
尹颜说：“我不能让他知道由于没有了他，自己变沮丧了，那样他会得意，如果我活得更好，他反倒会不安。我是硬着头皮，跟他AA制的，好几次吃饭他都嫌我点的菜不好，其实是点得太多，我吃不了，他又很节俭。后来他抱怨说最近的手头有点紧，听到这些话我简直想拿一把钞票丢在他面前。我不喜欢这个话题了，说这些庸俗的话，我担心你更瞧不起我。”
我摇摇头：“他这样在你眼里还有份量吗？你到底差到哪里去？”
她又笑了笑，勉强的笑容：“很下贱，对吧？对！就是下贱！我再告诉你，当时我还想他吻我呢？他也有这个意思，走到我身边来，虽然我想了，最后推开了他。如果当时他吻了我，那接下来他必定会去我的住处“坐坐”像他经常说的。我一点也不想他去。出来后走在大街上他转头四顾看着商店，说要买一件礼物给我，我说不要。此时此刻接受任何礼物，都是接受一种耻辱。他的背影看起来有点愤愤的，我发誓再也不见他。我是跟他告别来的，也为了跟自己的回忆告别，我不再相信男人，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可笑呢？”
“你又跑去见他，这才可笑，最好你只评论他，不要说‘男人’这一类？我是非常例外的。”我有点不悦。
“这一段经历太可笑了，其实我只爱我自己。”她像在自言自语。
“女人嘛，就是这么回事，骨子里还不是跟男人一样，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好吧，让你的罪过昭示天下，希望旁人引以为戒。”
“听起来真的像一桩‘罪行’吗？”
“要么改成“错误”？因为你说你还是完整的，反正跟“罪恶”差不多性质。”
“那么我真应该祈求恕罪，已经得到惩罚了。阿门。向耶稣基督忏悔。我不敢信佛，信佛就是信他。他是极度信佛的，还以为自己是佛主的化身呢，每天在它面前忏悔后，再去制造一个个错误，所以现在他依然相安无事。男人的叫做错误，女人的就叫作罪恶。这是你说的，所以，我要改变信仰。”
这是我跟尹颜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最后笑着说：“我之前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没想到这次被人给骗了。幸亏……，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你不认为自己依然是“完整”的吗？
“也许吧，用那一层小小的薄膜去说服一个男人，就等于征服一个世界，是的，我只是没有找到一个爱我的男人。我也知道你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现在我厌恶这种不够彻底的痛，愈合伤口的过程也好痛苦。”
想甩掉一切似的，她用力摆摆手，在哭。
一年前，我的女友离开了我，整整五年的感情，跟一个有钱的男人走了，像从来没有在我身边出现过一样。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后，想通了，那个男人能把她领走，我不应该抱怨他，她能这样走，迟早一天会离开我的身边。她只是穷，穷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字眼，一个被迫的理直气壮的理由。女人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久我去学做生意，接管母亲大人的礼品公司，我一点也不喜欢做生意，可是我有个突然的愿望，我想变得有钱，有钱就有女人，我看到她们眼里对金钱的欲望。她们不是旧社会的女人，大部分的处境并不可怜，甚至还有优越感。
离开乔巧那段日子，我必须很忙，难得静下来，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一个没有魄力的男人，只会多愁善感，只会发脾气。
尹颜的讲述几乎触动了我的很多回忆。让我时不时地露出愤恨，金钱，欲望。这段时间母亲以为是乔巧的出现扰乱了我。
农历的八月十五日，我答应跟乔巧见面。我们约定见面的地方是一家寺院，温州的“妙果寺”。据说，这家寺院有一个关于“猪头钟”的美妙传说，爱情也是一种传说。死后要念的美好追悼词。
乔巧看起来依然漂亮，大自然给了她十分的长相。只是她身上那种带点洋气的讲究有点陌生，在别人眼里她应该是变得更漂亮了。这是她来见我的资本，女人心里总以为的筹码。之前在电话里我已经知道她跟那个有钱的男人结了婚，我看得出她有某种忧郁。
选择在这一个这样的地方见面，实在是一个美妙的决定。
“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见我？”她走进我，以一向的傲气逼近我。她没有对地点表现疑惑，而是对我给出的时间质问我，她质问我，也是因为她的美貌，她确实够出众。我清楚地看着她的脸。据说，温柔的丈夫，妻子的皮肤会显得光滑细腻，我没在尹颜身上得到印证，她的带点暗黄，没有朝气，男人跟女人一样对对方的皮肤很敏感，我看到背后那个要么粗暴，要么彻夜不归的男人。
“你要知道，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我，我很忙。”我说，拿起几根香，点燃后，朝神像虔诚地拜了拜。寺院里人很多，烟雾弥漫，念经声不绝于耳。她有点浮躁。不一会儿。
“我口渴了”她说。
“你不拜拜吗？”我提醒她香在哪里。她朝我看看，也学着我的样子，并不虔诚。
我把寺院逛了一遍，在和尚的经房里站了一会儿，有一个小和尚从我身边走过，我故意提高跟乔巧的说话声音，试图观察他的眼神里表达的欲望，我转身对那个离去的背影有点失望。摇摇头，它应该不会这么不经意间的暴露。
我们去了一家茶吧，她要了一杯饮料，我要了咖啡，细细地品。这一年来，她体会不到留给我的伤害，我曾认为那是对我整个人生的否定，其实不是的，爱情真的不是全部，没有谁会是谁的主角。可是她呢？我真希望她能，以我给她的方式忏悔。
“你变了，眼里不再有我了，我不能适应。”她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看着我说，“这不能怪你，是我先变心的，他很爱我，对我很好，我也爱他。你真的连女朋友都没有吗？”
我点了一下头，这几句简单的话暴露了说话者的心事。我应该有一丝快慰，但我没有。
我们在舍得坊咖啡屋，乔巧从手提袋里掏出一包香烟。
“什么时候开始抽的？”我问，淡漠的神经，被刺激了一下。她笑笑，点燃，很熟练的动作了，漫不经心地说：“你要吗？我知道你不抽！他爱抽，跟着学的，这是他爱抽的牌子，我也学会了喝酒，这一年多以来我都会了。你还关心我吗？其实我们相隔得并不远，温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居然一年没有见。”在那个烟气缭绕的包厢里，乔巧暧昧而伤感。我站起来走了几步，开了房间的门，通通风。
等我坐定，乔巧沮丧而庸懒，她哽咽着说：“明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这个念头产生的时候，会那么不顾一切，伟明，等你结了婚，一定要懂得爱她，寂寞的女人是疯狂的，也不知自爱。”
她说了很多的话，有些不记得了，只知道她在一直哭。这些在我看来是一个欲望的缺口要裂开后的前戏。对一个离开男人投入别人怀抱的女人，她得到的报复就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爱。
我的心情很悲痛，虚荣的女人，让人既爱又恨，是她们自己毁了自己啊。
我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舍得坊，在半路上我看到满空的礼花，一个耀眼的星火响一声后，给人一个短暂过程的美，转眼就销声匿迹。
我要回家吃团圆饭。
（十）
这几天我一直心神不宁，10月10日晚上八点多我跟乔巧在大街上，吃了一些点心，黑幕一罩下外面就像开了冷气一样，毕竟现在已经是深秋了。随后我带她去一家酒店开房，进了房间门后，我狂吻她，依然能找到那种感觉，离开乔巧我有过女人，但那不是我失去的。复苏后的爱，照样热烈，让人欲罢不能，我又何必故作深沉呢？其实心里一直很清楚，我依然会要她。那能怎么样？摆脱不掉的情结。几分钟后，乔巧突然像一条鱼似的从我怀里挣脱，进了卫生间。我则脱了上衣，打开电视，转到中文国际频道，屏幕上一片红色的浪潮，悲壮极了。不一会儿，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尹颜很少给我打电话的，更何况是晚上，我疑惑地接起了电话。
“你看电视了吗？”她惊慌失措地问我。
“看了！”我抬头看一下对面的电视机。
“一切都结束了。”她断断续续地说道。
“不会的，”我说，想了想不由自主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诅咒灵验了，他出事了。”说出后面几个字，她的声音失控了。乔巧从卫生间里出来，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她是我身体曾失去的一部分，我多么想搂在怀里温暖它。
“什么？怎么了？”我的注意力一下被拉了回来。
涂志光出交通意外了。我坐在床头，乔巧从我身边走过，坐到另一个床头。
“怎么了？你女朋友吗？”她问。
“你身边有人吗？我打扰你了？”尹颜似乎听到声音，无助地问道。
“没有，你接着说。”我没看乔巧，对尹颜说道。难道生活是小说吗？不是的，只是现在要刻意遗忘悲痛的权利都没有了，把它拿出来忏悔吧！此时没有比一个生命的离去更重要的话题了。“是那辆车子，”尹颜捂住抽泣的声音说道，又像是自言自语，“是那辆车子，虽然撞坏了，可我认得出来，那个车牌号码，我在心里默念过很多遍，每次来见我，他都是开那辆车的，他喜欢开快车，每次他过来，我都很替他担心的，我不希望他有事的，我该怎么办？”
电视机传来的口号声，盖过了她强忍着的低泣。
我不知道乔巧什么时候走的，在尹颜说话的时候我一直不敢看她在哪里。
乔巧，放过你，不是我的错。
“你还好吧？”一会儿我回过神来问她。
“你不会相信的，”她说话断断续续得很厉害，“我们没有真正发生过什么，他不应该受到这种惩罚的。我以怕痛的理由一直拒绝他，他自觉罪孽深重吧，因此没敢强迫我，只是，我，很快就成为他的过去式了。我是恨他的，现在也恨，他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谈论别的女人，太卑鄙了，我只是他其中的一个。上星期他回去后，打电话跟我告别，他说，骗我是不得已的，如果告诉我实情，我不会答应跟他交往，会看不起他。他要首先骗我们，再汇钱过来让我们相信。他亲口告诉我，他已经小心翼翼地见了五六个网友，最小的一个，才十九岁，称他老爸。我上他的QQ看了她写的QQ日记，她是外省的一个女孩，跑了三次到温州来，前两次都没有让她见到他。他去见她们时，都有感到害怕，他少不了这种刺激，他说，他要漏*点，我们对金钱太有欲望了，他没有错，他在度人，是在做好事。一定是在来见我的途中出车祸的。”她哽咽着，又带着笑，“昨天我告诉他，我欠别人一笔钱，让他汇钱给我，因为这几天他一直给我打电话，他说见面的时侯给我，我限定他三十分钟后赶到，他没有来，他又食言了，他经常这样的。他为什么要骗我，每次他出发的时间我都算计着，每次到达这里他都迟到？刚看了新闻，我没想到他这次会出事的
“你欠人钱了？”我问。
“就是给你报销车费的钱嘛，我只是试试他，捉弄他，谁让他先骗我的，他不可能在半个小时内到我这里的。我说迟到一点就不见。是我杀了他。”
是的，我们经常做这种游戏，不是吗？为了惩罚对方，可结果往往一点也不好玩。
她一边抽抽搭搭地哭一边讲述着。她是多么地不希望涂志光死？是的，是她杀了他，她把他逼死了，这个傻男人也最终因为自己“得不偿失”的欲望死掉了；也可以说，一个不擅于说谎的人，为了圆谎从而导致的这个可笑的悲剧，一个“虚拟”网络的牺牲品。
第二天中午我看了地方台的重播，车号没有错，是一辆白色的五菱自备车，车子被撞到护栏外，车头左侧严重损坏，事故原因，初步估计是车速过快，刹车失灵，司机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头颅骨撞裂，当场死亡，车主是他的朋友。一条生命，不用二十秒钟就报道完了。
涂志光死了，尹颜的怨恨也宣告中止，
事后，我告诉乔巧，感情不能寻求公平，而欲望，金钱，只是生命里看起来比较显眼的点缀，在有限的生命里还可以做很多事。特别是爱情。它是一棵树上的几枝枝桠，不是整棵树，没有必要忧郁。
余士元，男，四十六岁，十二年前做铝材生意，据说被一个女人诈骗了巨大的资金，之后妻子跟他离了婚，他不久出了家。有个儿子，今年二十一岁。
我花了整整大半年的时间才拿出了一个这样的东西，这个篇幅不到两万字的小说，它只能是小说，而不是纪实。我没有秋收老人，没有宝贝叔叔，没有任何朋友，也许低估了某个人的功劳，今天终于写完了，我的心理平衡了一点。一个由网络发生的错误，再由网络来纠正。在一些人眼里，我的怨恨可能跟不再得到他的施予有关。因为有他，对“受益”就不再提起了吗？我曾经多么像一只小鸟有了一个安身的地方，现在居然去埋怨那个给我一个屋檐的主人吗？我没有在完全脱离它的羽翼下，完成这些的，我应该感谢他。如果没有他，我就不能去提醒一部分人应该注意什么了。我担心他还会去伤害人。现在他依然自我感觉良好。
我这么罗嗦实在让自己也有点汗颜。文章里另一部分是刻意也好，是自恋也好，只是为了说清楚事情，没有必要交待什么。
两面的，人为的，就会一边倒。明白道理就好。看看我叙述的故事吧！也许是我因为脱离了他的荫护，才说了他的坏话，以前我曾说过他的好话。那就因为我的脱离掉而庆幸吧，可能你不会去在意那个时间。
宝贝叔叔的死，是因为不该让那种存在的，存在下来。
(十一)
后来她在QQ上留言跟我说，如果有被发表了，请给我留言。她让我代写她的故事。
关于她的忧郁，她的上一代家族曾有过先例，这是我后来才想到的。
她说，我做了一个梦，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膝盖骨有好几次“咯啦”一声想要跪到在地。外婆死了，很久没有做梦了，一做就看见已经死去的外婆，醒来后看到大摊的血，外婆死时没有血，也没有痛，她是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死前我跟她在一起呆过，那年是夏天，我天天跟她一起睡，她成天呆在房子里不想出门，我只记得她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看中一个，就牢牢抓住他，那一年秋天快结束的时候她上吊自杀了。是继外公死后的第二年，她一定是觉得太孤独了？她的个性里有太强的主宰欲望，外公在世时是一直受制于她的。她老了，爱唠叼，没有一个人听她说话，她说，老人家，真是多余。她不喜欢住在儿子的楼房里，房子太大，打扫起来太麻烦，两个让她带着的小孙子太调皮，不听话，一句话都不听，她想一个人呆在老房子里，养几只鸡，新房子不能养，拉了鸡屎，太显脏了。老房子是泥土的地板，拿几把灰上去，扫扫就干净了。
外公死后没有多久，她也终于没有活多久，在她死时穿的大衣里掏出了几千块钱，而那根上吊的绳子也是用搀杂着几张几百元的大钞搓成的。我无法想象她当时在搓这条绳子的表情与想法。
她对我说，看中了，牢牢地抓住一个，当时她的表情是多么地专注而若有所思，那时外公死后还不到半年，她说，这个老头真太好死了，什么苦都没吃倒，我像她那么好死就好了。谁都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谁都说，她的儿子多能干，盖了一间那么大的房子让她住着。谁也不知道她内心的深处，当时我十八岁，我有感觉到她很忧郁，但是我的劝导显得多么无力。
她说，看中了，要牢牢抓住一个。外公是外婆看中的，但是她没有能牢牢抓住他，她只说，我像他那么好死就好了。她流了眼泪。第二天是她的生日，她去见了宝贝叔叔。由于身体的不适，她见完了他，又累又困。
他来求我了，我想起了自己失恋的状态来了，一个人要谈恋爱总是要失恋的，我当时很阿Q，我认为失恋总是难免的，男人也会背叛的。它只是残酷地告诉我爱情不是全部，但这已经够了，我有感觉到我什么都没有了，因为觉得拥有过，就是因为自认为拥有过的这种男人，我连自尊都没有了。
因此我恨死了他，现在又这么委曲求全地对待我。
他只是没有了跟他谈情说话的对象，就算他没有了钱，也许他去赌了，他还有座寺院，还有一个被称为是他精神支柱的儿子，现在他来向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俯首称臣，太可笑，我还难以置信，也许他的地位，但我不愿怜悯他，因为他欺骗了我。
大多数人想得到，而又久久得不到的，肯定是盼望着的幸福，而阻止这种幸福产生的力量是多么可耻，可笑的是当它具体到表现在一个人身上，看着那个人那已不是恨了，而是平静地看着他总有一天会归去的消息。这是悲伤必定会产生的力量，红色的力量，想起“凯达格兰大道”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喜欢它不仅仅是好听，那里有一个会触动人心的场面和气魄，聚挤着台湾的人民，渴望抱抱的孩子。
不知道人死了，会不会穿越时空隧道回到那个时代去？我非常希望有这种迷信的愿望，有时空隧道这种儿玩意儿吗？不是我想出来的，有这种愿望的人不止我一个。他们是想干什么，我不想知道。我呢，是想探究一下人类去到了那个境地之后，里面有着按我理想的那个意义的空间：灵魂平等了就是什么都平等了。我告诉他们这个时代人的生活特点与心灵特点，也让我体会一下他们的生活……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