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素绵二十，如农历中旬前几天的月亮，娇滴滴地含着羞。没有广告的

她被李二叔说到韦集西的丁李村去了，那个小伙子是个吹喇叭的，吹的挺好的。他不仅能吹还能唱，什么歌都会，所有流行的，一网打尽。

这几年农村的喇叭班开始流行西洋乐，他也十分地钻。小号，架子鼓，电子琴他都会。当然，他最拿手的西洋乐要数电吉他。吉他抱起，手指朝六根弦上一放，就飞了起来，不次于国乐大师在琵琶上弹奏《十面埋伏》的神采。他说，音乐就是一种灵魂，透骨的灵魂。它可以像X光一样，任意穿梭你的五脏六腑，它还能赐你能量，让你的血液沸腾。

他今年才十九，没有她大。他叫丁鸹子，在宿州的音乐培训学校学过三年。他祖辈都是喇叭匠，所以他不能离开那个喇叭班。素绵有一个亮丽的嗓子，又细，又润，还有一种磁性，挺吸引人的。李二叔说了，如果素绵嫁到丁家，那才叫男歌女唱，十分般配。平日里，遇到喇叭班有活路了，两个人都能上场，可以多分一点喜么钱。素绵说，俺不去唱，这么多人在周围看，不好意思开口，俺只要在家看看门，照顾家就行了，他李鸹子无论去那个村办事情，我都不管他。

素绵知道，吹喇叭的人就像西沟里流动的水一样，今天到这村，明天就到了那村，一点也不稳定。再说了，丁家班名气大，哪村有事都会找丁家班去吹，活忙不过来时，就一分为二，原来标准班十二，这么一分，六个人也能干。

几十路远的外县人，都知道丁鸹子是接受过正规的音乐培训的，都知道丁鸹子多才多艺，有人还说，他比周杰伦还厉害，只是没有什么公司包装而己。丁家班不像其它的喇叭班，都是祖传的技艺，跟不上新潮流。现在农村都有DVD了，什么新歌都能听到，他们也不只是喜欢尹相杰和于文华了，也开始喜欢上了陶喆和蔡依林。时代变了，人的趣味也在跟着变。你说，一个乡村喇叭班不革新能行吗，你不革新就得落后，丁鸹子就是革新第一人。丁家班的那些西洋乐和电声乐在农村可红火了，所以丁家班也牛了起来，开口要价一千二，人家的班子，只是四五百块一场。就那，还是有很多人家，喜欢请丁家班。

素绵被李二叔介绍给丁鸹子，心里很是欢喜。丁鸹子好歹也是个乡村明星哩，好多女孩子追都还追不上呢。像丁鸹子这么帅气的小伙子，又这么能干，不招人喜欢才怪。 当然，人无完人，丁鸹子有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留着一头长发，还染上了铁锈的颜色。若是那些不知道“流行元素”的老人看了，一定会认为丁鸹子的头毛是铁丝长的。爱屋及乌，素绵权且包容了丁鸹子的这个缺点，毕竟他也是搞艺术的嘛！

二

秋收一完，农村就没多少事了。素绵赶韦集去买毛线，她要给丁鸹子织毛衣。她知道喇叭匠都是在露天表演的，到了冬天一定会很冷。素绵心疼他，所以要给他织毛衣。

在集上，她找到一家专卖毛线的摊子，开始挑了起来。首先择质量，然后选颜色。最终，她以二十块一两的价格，买了二斤紫色的毛线。她是考虑过的，丁鸹子一出门就要十几天才回家，特别是冬天，结婚的人多，活儿更忙。如果是买亮一点的颜色，不耐脏，买黑色的呢，又不好看。二者取其间，她才选择了紫色。

回到家，她就开始织了。起多少针子呢？她不知道丁鸹子的腰围，又不好亲自去量，毕竟是刚说好，还没有过红，怎么可能到他家去呢。于是，她就拖媒人李二叔到鸹子家去问。李二叔回来说，你就起210针吧，朝上加到240针左右就行了。于是，素绵就针了起来，那么给他织什么花呢？普通花太土，竖波纹太俗，横波纹又太难看，还是织情侣花吧。然后，再把丁鸹子的名字给织上，就更好了。不，不能直接织“丁鸹子”在毛衣上，那样对他不尊重，那就织个“丁喇叭”在上面吧，这样可以两全齐美。

丁鸹子那头传话来了，听说素绵给鸹子织毛衣，他一家人都很感激。鸹子妈还满村说，俺那儿媳妇好，没过门就知道疼鸹子，将来一定是个好媳妇。素绵听到李二叔传来的话，即高兴又害躁。李二叔还说了，鸹子爸说年前把红给过了，这样就是完全地定亲了。过了红就说明素绵是鸹子家的媳妇了，这是农村的规矩。

鸹子爸的那句话是兑现了，腊月二十四，小年。鸹子家就派人来过红了。其实，过红是很简单的。鸹子家杀头猪，然后再配上些果子、小糖之类的喜么货，放在拖拉机运到素绵家，在素绵家的门口放挂大鞭炮。然后，来过红的人在素绵家吃顿饭，这个红就算过了。当然，丁鸹子家还托媒人给素绵家送了八千块的缀红礼。

八千，可不是个小数，其他人过红，只缀上个两千块左右。这可把素绵爸给乐坏了。他在酒桌说，我把这个闺女送出去值了！他高兴的灌了一斤“红灯笼”皖酒。完后，他倒在床上呼噜呼噜地睡了一下午。晚上，素绵叫他吃饭，他半睁着问，素绵，你怎么还在家呢，没去丁鸹子家吗？素绵很生气，说，没结婚，我干嘛去他家。她爸说，人家今天不是送给俺家八千块吗？素绵听了更来气了，没好气地说，你只认钱了，女儿都能当货卖了！说完，素绵愤愤地出了屋。素绵爸还在说，女儿呀，跟水一样贱，泼出去，就收不回来了。素绵妈走过来了，朝他脸上啪啪两巴掌说，你才贱呢？素绵爸说，对，我贱，我贱。蒙着头，又呼噜呼噜了起来。

素绵的毛衣已经织好了，她本想在过红这天托人捎给丁鸹子的，但没有。她考虑好了，她要亲自交给丁鸹子，还要亲自给她穿上，看看合不合体。

三

丁鸹子的喇叭吹得更好了，都吹到县城里去了。春节县文工团搞晚会，把丁鸹子也请了去。丁鸹子还上了电视，好风光。素绵这个村子的人都爆了起来，说素绵找了个好对象，将来一定享福。素绵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她反倒不喜欢丁鸹子出名。人家不是说了吗，男人一出了名就会有钱，一有钱就变坏。若是这样，素绵还情愿丁鸹子是个啥文艺也不懂的庄稼汉呢。

丁鸹子被县文工团的团长看中了。那个团长姓毛，在灵璧的文艺界里颇有名气，听说，他还上过省电视台做过节目呢。牛，真牛！

毛团长有个女儿，叫毛丽娜，长得挺俊的，而且也会几样乐器。毛丽娜是在省大学的音乐系学过的，她是个时尚青年。毕竟在城市里读过几年大学，内在气质和说话的用语就跟农村人不一样，她很有涵养。她还有一个英文名叫Liny。她真诚希望丁鸹子到县城里来，加入县文工团，和她在一起。因为毛丽娜对丁鸹子一见钟情，所以才让她爸留下他的。

如果他进城了，素绵怎么办呢？丁鸹子不想进城。他和素绵是过过红，定过亲的。鸹子爸说，怕什么，大不了以前花的定亲礼金不要了。他爸还说，鸹子，你年轻，要考虑一下前程。丁鸹子也知道年轻人要奋发图强，力争上游，但是他的心里还在惦记着素绵。他早打听过了，素绵是转圈十里八里都难找到的好姑娘，人家不贪富贵，不图享乐，只求安稳地过日子，这样的女孩现在哪里找？

丁鸹子不想进城还有另外一个理由——他是丁家喇叭班的顶梁柱，如果他不在，喇叭班也就蹋了。可是鸹子爸坚决让他进城。他爸说了，在县城里比在农村更有前途。毛丽娜也跟鸹子说过，在县城里演出的机会多，而且档次也高，说不定还能到区里或到省里去演出呢。毛团长也说过，如果鸹子不留在文工团，他就给韦集镇的文化站站长打招呼，不让丁家喇叭班参加任何演出，并且在文化站里把丁家喇叭班的号给销了。

四

素绵还不知道丁鸹子被县文工团看中的事，她只是听说丁鸹子红了，在县城里红了。

她打开她的衣橱，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来。这是她给丁鸹子织的毛衣，她看着毛衣在想：鸹子这下红了，紫色的是不是不般配了，不然再给他织个白色的吧。白色的看起来朝气，有活力。她亲了一下那件毛衣，脸上泛起了桃花红。对，就这么定了，现在就去买。她把毛衣小心翼翼地放好。然后装点钱，骑着自行车就出发了。

今天不逢韦集，而是逢草沟集，草沟比韦集远得多。不怕的，远点怕什么。素绵骑车很带劲，虽然有点顶风，天气还很寒冷。但她不怕远，不怕冷，她要赶快把毛线买回来，抓紧把毛衣织好。到时候把两件毛衣，一起送给鸹子。她想好了，她亲自去送，她已经有这个勇气了。

毛线买来后，她昼夜不停地织，每天晚上过十二点才睡，早晨鸡一打鸣就起床。努力一个星期，毛衣就织好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快织好一件毛衣的，这次是打破她的吉尼斯记录了。毛衣织好后，她的手已经被铝签子磨出了几条长长的血泡。她不觉得疼，反正是给自己心上人织的，既然她已经铁了心要跟丁鸹子了，这点小伤算什么，痛也不疼。

她把两件毛衣用红绸子布包好，又用红带子捆好。她的心里很舒服，很高兴。她望着捆好的包袱，欣慰地笑了。她想，丁鸹子看到这个一定会很高兴吧。对，我相信，他一定会高兴得发疯的。她把那个红包袱夹在她的自行车后架子上，她要出发了，去送毛衣。

她把自行推出来，李二叔来了。李二叔问，绵绵，你这要去哪，这么高兴？素绵说，去鸹子家，我给他织了两件毛衣，给他送去。

李二叔的脸色顿时青了下来。他嘟囔着嘴说，绵绵，毛衣不要送了。素绵问为什么。他说，送了也白送，他进城去了。

不过鸹子爸说了，以前的那些定亲礼金，他家一分也不再要回。李二叔又补了这一句。

纯真的素绵，充满了迷茫，她眼里闪着泪花。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2008-6-25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