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119

男人连续打电话来,已经是第五天。没有广告的子夜照例没有接。手机的震颤终于消失后,她的手心有些微微的麻。子夜不接电话,只是因为她忘了男人叫什么名字,连他的模样也记不清了,虽然他们曾经有过那样的接近。

子夜下楼,走出宾馆,穿过马路,进了一家餐馆。在等上菜的时间,她习惯性地点了一支烟,随即想起自己现在不能抽烟,于是恋恋不舍地摁灭了烟头。餐馆人很少,桌椅洁净,有落地的玻璃窗,正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

她点了番茄炒鸡蛋,西芹百合和紫菜汤,照例告诉老板娘不要放辣椒,虽然她一直爱吃辛辣的菜。这些菜看上去很新鲜,但她点这些菜,只是因为她不知道怀孕时应该吃些什么。

她来到昆明,已经是第五天。她来这里,只是因为她不知道应该去什么地方。



天快黑的时候,子夜再次来到那幢住宅楼的下面。路并不好找,而她一直不是擅长从地图上分辨方位的人。第一天她走到一半就回去了,第二天问清楚了大致方位。昨天她终于一路问到了这里,而今天她决定在这里等下去。

她低下头在记事本上仔细核对了门牌号码和小区名称后,在花圃边上坐下来。小区里进进出出的车很多,亮着黄色或红色车灯的车安静地从她身边驶过,灯光将她的脸镀上一层诡异的光彩。大多数时候她低着头,似乎一意孤行地要什么都看不见,但又会忽然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小区和单元楼的门口。遛狗的人从她身旁走过,狗身上穿了颜色鲜艳的毛衣。一阵冷风吹过来,她连忙把衣服拉链往上拉了一点。

她一直没有看见他。

当她决定要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腿从膝盖以下正在变凉和麻木。她从来没有想过,昆明会有这么冷的夜晚,而吃饭的时候太阳还曾经很温暖地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在她身上。

她一点点地捏自己的小腿,好让它们尽快恢复知觉,使她能够站起来走回去。这时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走到她面前,拍拍她的肩说:“子夜,是你。”她抬起头,男人相貌清秀,身上有肥皂的清香,喉结很突出。她站起来说:“庆生,是我。”



庆生的家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整洁,一丝不乱。地板上没有灰尘,沙发上没有穿脏的衣服,碟架上的CD排列整齐,厨房的水槽光洁如新,卧室里没有烟灰,床单散发出阳光的味道。对于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间来说,这一切都是难能可贵的。

子夜说:“你多粗心,竟然没有把门牌号告诉我。”这么说的时候,她其实明白庆生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只希望他们之间有个念想,一个只有方向没有方位的念想。

庆生也极配合她,说:“是啊,我也是后来才发现忘了告诉你门牌号,很后悔了一阵的。幸好今天晚上没烟了,否则的话我可能好几天都不会出门呢。”

子夜忙说是啊是啊真巧。然后他们突然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屋子里的空气渐渐变得稀薄。

半晌,子夜说:“庆生,我怀孕了。”

一瞬间的工夫,庆生有些错愕,但随即恢复镇定,说:“是余安的?”

“不是。”

“那是?”

“一个意外。”子夜看着庆生的脸,“我连他的样子都忘了。”

庆生平静的脸渐渐无法再坚持下去。“你怎么可以这样……”庆生看看子夜的眼睛,重又垂下眼睛,“不爱护自己。”

“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庆生用更小的声音说。

“生下来。”子夜说,这时她发现庆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往后退了几步,“庆生,你知道,我只是忽然就想停下来了,这不关乎你,不关乎余安。我选择来这里只是因为我没来过这个城市我想在这里停下来等着看看我今后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她徒然地想作个手势,却卡在半空,只有无力地垂下手臂。“我是先到了这里才想到来找你的,”她最终选择耸耸肩膀,“我不是来投奔你的。”

庆生回过神来似的说:“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他停下来,费力地寻找词汇,“我一直是愿意照顾你的,即使以前我们……”

子夜笑起来打断了他:“当然,我也可能明天一早醒来觉得不对劲就收拾东西走了,就像以前我经常做的那样。不过从这五天的迹象来看,这种可能性不大,起码到现在为止,我是喜欢这里的。喜欢它漫不经心的慵懒,你知道。”她拎起自己刚才放在沙发上的手提包,说,“这对于一个想要停顿的人来说,是非常适合的。”

她看着庆生,知道他虽然表面上显得十分平静,但心里的错愕还没有过去。她们不在一个场,他们能做的,只是温柔地相互眺望。

“那么……”庆生最后说,“我可以在书房里支一张折叠床。”

子夜又笑起来:“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说过我不是来投奔你的。没有广告的”她把提包挎在手腕上,告诉了他宾馆地址和房间号码,开门离开。



第二天上午,子夜照例去走翠湖。

她记得大学时一个昆明的同学对她说过,从前她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走翠湖”。那不是一种单纯的行走,同学说,她们会边走边说话,说一些平时打打闹闹时不会说的话。“你知道吗,”她当时说,“人会同时生活在几个不同的‘场’中。在学校大家会谈论老师和考试,两个女生在一起的时候会议论班上关系暧昧的男女生,很多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家会卯足了劲拼命开玩笑,通常所有的玩笑指向一个固定的‘受害者’。而在‘走翠湖’的时候,你会突然有了心情和力气去想到经常躲起来的那些问题。那个地方具有某种力量,会让人产生宁静的幻觉。那里容纳了我真正意义上的青春。”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神情迷醉而安静。子夜对这番话记得很清楚,从那以后她们再没有过类似的谈话。同学已经多年没有音信,而她在多年的流离失所之后撞上了与这里的一段因缘。

翠湖的热闹出乎意料。湖面上停满了白色的水鸟,有红色或橙色的细长的尖嘴,时常尖叫着飞掠过栏杆边人们的头顶,张嘴接住人们抛向空中的食物。有身穿亮色裙子和高筒靴的女子走过,脸上神情落寞,却始终扬着眉。一个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的男人坐在长凳上,头低下去,脸埋进手心。路边几个人围着长发的男孩看他在画板上细细描摹静坐对面的女人,面前的地上是经过精心描画和修改的炭笔画的明星像,刘德华、张曼玉、李嘉欣厚重的轮廓静静躺在地上仰视众人,脸上的表情稚嫩腼腆一如十年前刚出道之时。有卖棉花糖和糖葫芦的,意兴阑珊地靠在自行车上,任凭后架上蓬松的棉花糖终于萎顿下去,红色山楂外面晶莹的糖衣也终于在寂寞中慢慢变得浑浊。路边的茶室里空无一人,门口百无聊赖的男子腿搭在藤制靠椅上似睡非睡。公园的深处传来锣鼓和歌吹,听不清楚在唱什么。天空蓝得人骨头发软。

一如尘埃落定后的景象,尘埃落定后的落寞,尘埃落定后的厌倦。

上午的时间,便在这一次次的环绕和穿梭中过去。

中午,子夜在路边的小店吃小锅米线。吹开漂在表面的油,露出下面酱油色的汤,用筷子从里面挑出米线,细长洁白,极光滑,总是从筷子中间溜下去。很有韧性,却一入口就飞快地滑下去,留下一口来不及捕捉的味道,及大脑瞬间的空白。

下午睡得昏天黑地,晚上顶着不猛烈却极坚定的寒冷去那家固定的餐馆吃新鲜的蔬菜。



庆生来的时候,子夜正披着毛毯看毛姆的《刀锋》。

“你看,实在是有些冷。”子夜倒了水给庆生,“不是说这里四季如春吗?”

“这座城市的冬天,白天是一副春暖花开的面孔,艳阳高照,温暖明媚。而一到黄昏,就会迅速地寒冷下来,冷气侵入骨髓。”庆生一字一顿地说,双手紧握冒着热气的水杯,仿佛全身的力气皆从此而来。

子夜打开窗户,把头探出去,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寒战,街道上的霓虹灯正慢慢地亮起来。

庆生从背后环住她。“我一直想念你。”他说。

子夜没有回头。“庆生,你一定要牢牢地记住我,直到你再怎么努力都记不起来了为止。”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变形,“你要努力地记住一些事,因为终有一天,你会再也想不起来。”

庆生没有回去。他环着子夜的腰,低声地说一些话,他时而激动时而平静时而沮丧时而昂扬。他说了很长时间,直到疲倦地睡去。子夜看着庆生熟睡的脸,把脸贴在他厚厚的毛衣上。窗子关得很严实,玻璃上有一层薄薄的白雾。

她用手擦掉那层雾,看到外面清晰和安静的世界,整个城市如同酣睡的大动物,温顺地蛰伏在黑夜中,只有霓虹灯有节奏地一明一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才发现自己贴在玻璃上的手已经僵硬了。

庆生仍然一脸沉醉地陷于极深的睡眠。



子夜知道,许多年之后,她仍将记得那个夜晚。她和余安,在黑夜中的城市,不发一言,不停地行走,方向不明。

那是个繁华热闹的城市,夜晚亦喧嚣如白昼。路边的夜店中灯火朦胧,有隐约的歌声传出,辨不清面目的男女沉浮其间。隔了落地的玻璃窗看进去,仿似多幕同时上演的哑剧,静默而激烈。人行道上有浓妆的黑衣女子,表情暧昧地招呼客人。小吃摊上传来烟火气很重的香味,鲜活而刺激,能令尘世中疲惫的身体陡然生动起来。

余安是沉默寡言的人,只牵着子夜不停地往前走下去。彼时的子夜,虽然仍是个不肯安定的人,却也在某个瞬间感受到安宁的喜悦,是情愿低到尘埃里去的放心。即使她同时也知道自己是一个放不下心来的人,她从来习惯不了尘埃落定,流年似水,她从来习惯不了习惯。

她抬起头看余安,这个总是一脸沉静,说很少的话,抽很少的烟的男人,向往在静谧的阳光下安睡和醒来,喜欢喝牛奶,看《魂断蓝桥》,听校园民谣和乡村音乐,晚上十二点准时睡觉早上七点准时起床,每天认真地读一份英文报纸上网一个小时,从不会丢失洗衣店的取衣单,每双鞋子的鞋跟都很平正,从无倾斜的磨痕。

他喜欢告诉她要理性地生活不可以放纵自己的内心,要早睡早起不要熬夜,要多吃蔬菜因为有益健康,要制定明确的计划不遗余力地执行否则最终将一无所得,要对每一个人友善,要一直充满希望,即使空气污染严重也要仰望天空。“你看,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力量忍受生活。”他说。

他们如同两只游魂般谨慎而肆意地穿过一条条闪着耀眼的霓虹的街道,沉默而欣喜,一直到天亮。她知道,那不关乎浪漫,她一直不喜欢这个矫情的词,特别是当它被广为传诵的时候。她知道,一切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终会消散殆尽。

昆明要宁静得多,他们没有去夜店集中的地方,庆生也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他们坐上了空荡荡的公共汽车,一趟又一趟。

“知道吗?我经常这样,夜里出来一趟趟地坐不同的公共汽车,把车窗开得很大,让风灌进来,即使冬天也不例外。”庆生说,街边的霓虹飞快地掠过他的脸,看起来像瞬间变化了很多表情,恍若幻象。

子夜想象着庆生,在一个个寒冷至冰冻、至麻木的夜晚,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大片的风扑到他的脸上,令他有瞬间的窒息,他的脸上映着流动的俗丽灯光,表情模糊。

路上人已经很少,自行车道上不知为什么有一匹黑色的马,它在车窗旁奔跑,黑色的马尾在暗夜的空气中飘扬,有一种诡异的空灵。随着马的身子的起伏,映在子夜脸上的灯光更加变幻莫测。她想起从前的某个时候,他们常常伫立在风中,思绪茫然无所终,只有长发被风吹得刷过脸颊的刺感清晰可辨。而她已经忘了那些名字。她渐渐相信了,有些事,无论她如何用力,终将遗忘。

庆生还在说着什么,而子夜已经渐渐听不清楚了。尘埃落定的气息,有黑色奔马的城市,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开始迷恋这座陌生的城市,即使她早就知道这座城市以及她对它的迷恋与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



庆生的工作是为杂志社绘制插图。那些装帧精美的杂志,封面有当红女明星冷到骨头里去的笑容,内中详细介绍一季的服装流行趋势,推荐几种衣服的搭配方法,刊登几篇荡气回肠的情感故事,最后几页会详细介绍星座运程,封底往往有时装或饰品广告。庆生便负责为那些一波三折、一步三叹的情感故事描绘插图。画的多是一些细长的女子,长眉入鬓,一点红唇,眼影颜色很深,波浪般的曲线裹着时髦的装束,手里多半夹着烟,不然就抱一只鱼缸,脸上眉眼俱在,只是表情模糊。

惟独有一张用了写实的手法。身穿大红色旗袍的女子,站在路中央,手中捧一只幽蓝色的沙漏,脚上踩双黑色缎面绣红色牡丹的拖鞋。脚下的路是青石板铺就,两旁有铁锈红的木头房子。不远处的空气中,有朵水仙正要盛开。

庆生说,那是以前的武成路。

于是他们去了那个地方。

庆生告诉她,这里曾是昆明最生动的地方。有真正的青石板路,红色的木头阁楼,屋顶和墙壁都布满灰尘。路旁有狭小的商铺,贩卖闪耀着廉价的光彩的商品。周末,这条街道总是挤满了人,他们在那些廉价而生动的商品间流连忘返。青石板路的人行道挤不下,人们便走到马路上去。公共汽车经过的时候,售票员会用手中的票夹使劲敲打车身,满腹怨气地大叫:“靠边,靠边!”这时人们会如同受到惊吓的羊群般慌乱地向路边挤过去。当公共汽车终于喘息着过去之后,他们又会重新回到马路上,如此循环往复。那些布满灰尘的红色阁楼里光线阴暗,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住了谁,能看清楚的只是天花板上吊着的橘黄色的圆形灯泡,以及墙上贴着的发黄的报纸。

子夜想,那应当是她最迷恋的一种气氛,充满着尘世的热闹,飞扬的尘土中每一个细节都让人欣喜不已。凡俗的身体在触手可及的尘埃中穿行,让人在生动的喧嚣中得到奇特的安定,以及某种舒缓的热情。只有这样鲜活的空气,方可开出水仙。

这里现在已经是宽阔的马路,路边建起了大商场,橱窗里有北欧风格的家具陈列,线条简单,颜色温暖,慵懒地衬托着下午三点散漫的空气。

“你知道,这个城市从来不会背负什么,它有的只是轻盈。”庆生说。

这时子夜看见蓝得没有尽头的天空,正飞过一列欢快的鸟。她感到一阵眩晕。



身体的反应开始越来越激烈,有的时候甚至没有下床的力气,就只有裹着被子,斜靠在床头,任那些此刻在别的地方显得无比奢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身上。电视里展播着一些笑容、一些眼泪、一些哀伤、一些激昂。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淌过去。子夜有时候想,也许就是这样了吧。这样的念头令她心惊。她知道自己一直在漫无目的地狂奔不止,她早已知道前方空无一物,却不能停下来,如同着了魔一般。而这座城市,它开始使她今后的日子昭然若揭:她已经在渐渐地被凝固。

“这样也好。”不知为什么子夜有时候会这样想。到目前为止,她思虑所及,止于腹中婴孩呱呱坠地之时,之后的事情,似乎无从设想。她从来不是有计划、有步骤地生活的人,脑子里从来没有对生活的远景设想,尽管她为了余安曾经尝试如此,然而巨大的恐惧终于迫使她放弃。

那时她每天早上八点起床,喝新鲜的豆浆,在清晨的阳光下给花浇水,去菜市场买新鲜的蔬菜,把衬衣熨得笔直妥帖,喝很多水,定时清洗床单,厨柜收拾得一尘不染,尝试戒烟,开始吃喜之郎果冻。

有一次她背着相机在街上转了一整天,而最终一无所获,她没有找到任何值得记下来的东西。她站在夜幕降临的街头,一阵类似羞耻的感觉如同鬼扔过来的灰披风,兜头朝她罩下来。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口没了盖子的窨井旁边,它张着呆滞的大嘴朝向天空,如同一具死得不明不白的尸体。她知道,那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她低下头去凝视那黑暗,知道那黑暗也正抬头凝视她。

那是余安的电话,她没有接,后来也没有回。她知道他不会再打来,他是骄傲的人,何况那时的状况他应该已心知肚明。

一夜之间,她被自己打回原形。她知道,正是余安那种安定的神态,予以她强烈的恐惧;她知道,在那种安宁笃定背后,空无一物,他是一个早就空掉了的人。她终于选择逃离,逃离这生机勃勃之下的一片荒凉。

午夜梦徊,余安的身影仍时有闪现,每每惊得子夜一身冷汗,却怎么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相比之下,一个在自己腹中呼吸,一同心跳的婴孩,一个血肉丰满的实在,也许终于能让她有些抚慰,即使他尚未有清晰的眉眼,且有个连他的父亲也记不清了的母亲。

男人有时仍然会打电话来,子夜接过两三次。男人在那边向她说最近遇到的几件平淡无奇的事,以及几个小时的心情,间或抱怨世道艰难,最后问她好不好。她漫不经心地应付,同时终于发现,她无法再记起他。她记得的,只是他们在那晚的接近,除了喉结突出之外,他的样貌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的印象,而他的名字,她自始至终没有问,他也没有提。圣诞节前夕男人打来电话问候,并告诉她,公司的商务考察团要去欧洲,回国时会去马尔代夫,当作年终大假。“这样的慷慨从前可是少有的。”她听见他在那边欣喜地说。她舀起一勺鸡蛋羹送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一路顺风。”



精神好的时候,子夜会一个人去逛街。她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慢慢地踩过那些被阳光普照的地面。路上的人大多神色安详,步伐轻盈。一群人走在一起的时候总有肆无忌惮的笑声,独自走着的也常常若有所思。一切的滞重和障碍仿佛都在没有尽头的阳光和无限蔓延的时间中化做轻盈的烟雾,旋转着缓缓舒展开来,不留痕迹。

子夜坐在景星街的小摊上,用勺舀加了玫瑰糖的木瓜水。晶莹透明的木瓜,顺着喉咙一路飞快地溜下去,凉了五脏六腑,心心肝肝。然后她站起身来,去到那些白色搪瓷大盆前,专心地看清澈的水中如水藻般摇摆的红色金鱼,阳光从梧桐树宽大的叶片之间的缝隙中漏下来,在水中折射出淡金色的光芒。

庆生在她身后,扶住她的腰。唯一的一次,她觉得一个城市是两个人的城市,却不关乎男女。她转过身去,拉住他的手,如同牵住一位久别重逢的亲人。庆生温厚地笑起来,细碎的阳光洒在他的眉目之间,荡涤了一切尘埃。头顶的梧桐在温暖的空气中,只飘落了几片枯黄的叶子。



身体检查的结论很好,医生告诉子夜,胎儿一切正常,发育得非常健康。子夜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下楼的时候,听到从输液病房传出来的电视新闻,女播音员用清晰标准的普通话播报:东南亚发生强烈地震和海啸,旅游胜地泰国、马尔代夫以及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等国家均受到地震和海啸袭击,死伤人数众多,建筑物损毁严重,有的地方几乎成为一片废墟。

此时,输液室里的病人正安闲地躺在椅子上,输液瓶中透明冰冷的液体一滴滴地流进他们青色的血管。电视画面中,一个巨大的浪头扑向海滩上拼命奔逃的人们,将他们卷进去,然后继续向前冲去。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