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风雨如晦，吞噬着白昼。没有广告的我有一种预感，一个人要来。兴许是个陌生人。

果不其然，他来了。看不清脸，三七分短脆，灰白T恤，黑色运动裤，篮球。就是那么一刹那，他与我擦肩而过。约摸二十分钟后，我坐在卧室里，回想着刚才那一幕，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似乎在怀念什么。这时，只有红雨打湿黄叶。抬头不见哀鸿，低头不见



秋虫。偶然间一声惨烈的枪声将我从沉思中惊醒。当我旋开卧室的门，看到的是一条拉长变形的黑色绒体躺在血泊里，它失去了昔日的光泽，留下叫人心疼的黯淡。漫天乌云流成我的泪，凝滞在空气中的尘埃集成我满心惨白。

四下里瞬间变得漆黑，转而是天光大亮。

醒

梦魇里的那道白光似乎绚烂，却是荒凉。

外头渐次灰暗，晦暗，暝暗，黑暗。没什么词汇能准确地用来形容此时天空的颜色。大学的图书馆里寂静无声，日光灯嚣张地放射出怪异的白炽光芒。我的眼前只有四级英语词汇手册和一支孤独的黑色水笔。没有梦里的那个陌生男子，也没有我寻找已久的黑豹。

梦里的陌生男子像后悔。三七分短脆，灰白T恤，黑色运动裤，篮球。后悔那蓬松而飘逸的短发足够叫每一个女生为之着迷。

梦里躺在血泊里的拉长变形的黑色绒体是黑豹，一条伴了我两年又离开我两年的狼犬。

我不相信我能够和后悔在一起，并且保持着基本死党的关系直到现在，一如我不相信有一天黑虎会离开我。但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意念中的信与不信就能做出准确判断的。



后悔

其实，我和后悔一样，从来就很讨厌一种动物，那是一种长得像狼的犬，或者可以说成是长得像犬的狼。它便是人类传说中的狼犬。先前我讨厌狼犬其实是因为害怕它。我有过被狗惨追三次的历史，不过幸好没被记进史传。印象中的犬类动物只擅长在人类面前摆尾巴讨好贪心的人，以及见到像我这样遇狗就躲的人猛追不放，弄得被追者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本领了。

我喜欢欣赏神异的闪电，却很怕打雷；喜欢美丽的蜘蛛网，却很怕蜘蛛；喜欢恐怖的日本鬼片，却怕单独看。后悔常嘲笑我的胆小，其实他也好不到哪去。因为他不会像我那样，见到狗辄有种想跑的冲动（虽然我明知狗最爱追跑步中的人）然后七冲八撞自讨苦吃。高中时，我在三所兄弟学校合办运动会的800米项目中取得第一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一次我和后悔同行，我被狗追而后悔却不被狗追。后悔之所以不被狗追的原因不在于那条狗偏爱我，而是他和以往一样抱着篮球和我走在一起，见了狗便离我远远的，然后顺手把篮球抛向我这，以转移追者的视线。这一招我是躲不过的，因为我无法在慌乱的心态下接准球再去转移追者的视线。所以，我总被后悔气得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于是不去理会那个人，然后他以很无辜的样子向我道歉。我依旧没好生气，他无奈之下便很破费地花了十几块钱去买我最爱吃的果冻，终究骗取我的怜悯。这是他每次打败我内心弱点的最狠手段，也是每一个稍有良心的人所欲罢不能的。

不过后来，无论是不是被狗追，凡是此人得罪了我，我就使用这一招。以至于后来的后来，我总能得到吃不完的果冻。真是打心眼里的幸福！



新房客

高二那年，我搬进姨夫家住。

姨夫家在南方的一座海滨小城。那是一个用白色铁栅栏围成的小院。整个院子只环绕着一座上了百年历史的红砖小楼，我就住在第二层朝南的那个屋子里。

小姨在上海呆过几些年头，有着我最喜欢的精明能干与精打细算。同时也有着弄堂间小市民的那种多事与计较。我不喜欢给他人添麻烦，更不喜欢去理睬一些诸如买一根葱从三毛砍价砍到两毛，也能产生成就感之类的琐事。

想当年，姨夫从部队里带回这样一只怪物，那种长得像狼的犬，也是长得像犬的狼。不过它有着最漂亮的黑深深的绒毛，叫人心动。姨夫说它名叫黑豹。因为它的速度足够赶得上一匹豹的速度。我知道自己跑不过它了，有点无奈，于是只好尽量躲着它。躲不过的时候便颤颤地站在原地不敢妄动。等它围着我的脚这里舔舔那里闻闻，终究闻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摇摇尾巴走掉的时候，才敢小心翼翼地踱进小楼里。

自从有了黑豹，我就尽量不到院子里走动。渐渐的，就习惯了独自抱着一本时下无人知晓的书赖在被窝里，像陈村那样躺着看书。

其实，我本就是个不怎么喜欢外出的人。你知道的，对于一个不爱走动的人来说，无论是望明月还是看地板，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一个人的世界，拥有属于一个人的自得其乐，那就够了。当然，我的不出门不全在黑豹。更多的是，为了避免一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在这座没多少考古价值的城市上空酝酿成一些是非的霪雨。 那种是非像雨像雾又像风，有着王安忆小说里流言的色彩，令人听而生畏。

假若你觉得我最常做的事是坐在电脑前等小岸，那就错了。上网费和电费一样，是不可以打折或者砍价的，它无法满足一些人骨子里渴求的那种成就感。所以这里的条件不允许我随心所欲地在网上冲浪。假若你觉得我会在每天晚上钻进被窝时和小岸煲电话粥的话，那你又错了。因为在这座没有自由的小楼里，某个你意想不到的角落，总会有一个人和你同时拿起电话。我是自私的，不想有第二个人与我同时分享电话那头传来的快乐，分摊电话那头传来的忧伤。

因此，更多的时候，我辄是趴在窗台上，手中捧着一本闲书，然后心不在焉地仰望窗外那棵魁梧的香樟。它阴翳的枝叶间辄隐藏着不败的灵魂，那种不为流言蜚语与世俗观念所击败的灵魂，一如它永不被害虫蚕食的体魄。那种灵魂铸成它阳春白雪的品格。

偶尔在仰望樟树的时候会听到几声犬吠，我便低下头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招惹了无所事事的黑豹。而每每那时，几乎都是小岸骑着一辆山地车从院门外经过，车把上垂挂着一网篮球。如果他看见我在看他，便会刹住车，朝我这笑笑。那笑靥如同林志颖一般灿烂。要是在过去，我会毫不忧郁地奔下楼去，让他的单车把我们载到离这儿很远的，一个少有人去的，破旧的篮球场上。然后玩到汗流浃背，玩到夕阳西下，我们再踏着夕阳归去。而现在不了。

但我不怪黑豹。我是个怕麻烦的人，并且讨厌蹑手蹑脚的行为。讨厌，极其。我总会把那种行为与鬼鬼祟祟联系在一起。那种动作若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会显得烦躁不安，仿佛做了错事。我知道，那是一种病，心理上的病态。因此，我会在后悔走后继续看着黑豹在院子里踱来踱去，那样子似乎浮躁。

后悔走后，阳光辄柔和得不怎么自然，但反射在黑豹一身绒绒的毛上，黑豹的毛则会变得像绸缎一般美丽。风儿拂过的时候，那一身理顺的黑色绒毛便宛若麦浪般起伏。它们像后悔帅气的发丝。这样的联系似乎显得有些可笑，不过却是最恰当的。这不需要什么理由。世界上有很多事物，它们的联系本身就不存在什么理由的。



音乐盒

那年黄叶舞秋风的时节，我的生日。

算到那年，我已有三年没开过生日PARTY了。不是没人记着我的生日，而是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有更多比过生日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时间冲淡一切，便渐渐淡忘有人为你庆祝生日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就是那天夜晚，后悔带我去了江滨。他送给我一个手摇式古典音乐盒。那是一个精致的音乐盒，用手轻轻摇动它的时候，会传出优雅的《L'ESPOIR》。幽幽的音符沁入我的心怀，也沁入秋日香樟的心怀。那天我被音律迷醉了，香樟树叶也被迷醉了。那醉落在小岸头发上的金黄色叶片是最好的见证。以后几年里，我总喜欢在生日那天晚上，一个人坐在江滨的长靠背椅上，眺望茫茫江水中倒映着中洲岛霓虹灯的一片流光溢彩。回忆那一晚的场景，单纯而美好。

那一晚，我们很迟才回去。不巧被小姨撞了个正着，结果是我被狠狠地训斥了一回，还被没收了礼物。主要是她发现了连我都没发现的：音乐盒的盖面上用银粉写着的“ILOVEYOU”。后悔也在劫难逃，被小姨告了老师并且被老师请了家长。然后我哭得很伤心，但后悔并没有责怪我，反而担心我会太难过。那天他叫同学转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的尽是安慰我的话，叫我感动了好久。于是我们时刻谨防着“第三只眼”，连放学都不在一起走了。只有偶尔在课堂上递递纸条。

后来我总是一个人走，我很沉默。偶尔会遇见后悔，他依旧用最烂漫的样子朝我微笑。这令我更加难过。我怀念那个生日的夜，怀念那只手摇式古典音乐盒的音律，而最最让我难以忘却的，则是那几个银粉字体。我时常会去猜测，也许他是一时粗心连他自己都没在意到那几个字，也许是他真在对我暗示着什么。我始终相信前者更多一些。但我知道，也许我永远都要不回那个音乐盒了。不晓得那一晚的片段是否会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还是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被冲淡直到遗忘。

也许，一些事是永远不会被岁月遗忘的。它将成为美好的回忆，抑或是惨淡的阴影。然而再美好的事物总要成为过往，当你从美好的回忆里醒来的时候，多少会有一些遗憾，但你无法将它们付之一炬。美好和遗憾终究逃脱不了干系。

不久后的一次放学，我做完了作业趴在窗台上看王安忆。也许你已经猜到了，后悔又带着他心爱的篮球经过小院大门。一样是停车，一样是留下叫人心疼的，烂漫而迷人的笑靥。然后蹬了几下踏板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来得那么匆匆，走得也那么匆匆。一切就在我刚反应过来的那一瞬，变成了过去的事。没有鸟语，没有落叶。那么安静，那么安静。

蓦然去看他来时的路：黄尘，白桦，狗尾巴草。整个世界似乎都洴澼在我的泪中，模糊而迷幻。

回过头，只见黑豹嘴里含着后悔送给我的音乐盒，蹲坐在我的旁边。我兴奋地伸手去拿音乐盒，一时间忘记了对它的所有恐惧。就在我从它嘴里取出盒子的那一刹那，我又看到它咧着嘴吐舌头的样子，不禁后退一步。但我似乎不那么怕它了，甚至莫名地觉得它给予我安全感。

我小心地伸手抚摩它柔软的毛，只见它驯良地眯起眼睛；我用身体倚着它的身体，它竟然乖顺地趴在我的身旁。我第一次对一条狼犬产生感情，开心。

到底是犬通人性，还是人通犬性，我有点糊涂了。



高三

日子还是那么过着，学校、家，两点一线跑。跑着跑着，转眼就跑进了高三。

你知道的，人到高三，犹如炼狱，它意味着放弃一切。我是个无所谓放弃不放弃什么的人，我没有太多的爱好与朋友。因此，面对看上去似乎怎么做也做不完的黄冈海淀，我没有其他学生那么厌倦，也没像他们那样死命地像赶着什么似的做题。而背书向来被我当做背Rap玩，所以，诸如史地政，我一直记得很快并且印象深刻。我没有特别费力地拼命，偶尔甚至还会买些闲书来看。

每日我很正常地坐在台灯旁伏案做题，脚边总有黑豹毛绒绒的身体依着，那种感觉舒舒服服。这样的日子算不上暗无天日。

我想我的功课是以匀速直线运动前进的。只是我已不再像从前那样老是想着后悔了。而他一定正朝着自己心驰神往的Ｘ大冲刺。我有三个月没见着他提篮球进校门了，我知道他的那股拼劲已不再用于篮球上。



遇见

高中毕业，我如愿地收到了这个城市S大的录取通知书，一所不好也不差的学校。后悔亦如愿地被Ｘ大收走了，但它在北方的一所城市里，是一所重点大学。

本想暑假能好好地和后悔聚在一起，却遭到小姨的软禁。小姨说，那样的男生有什么好聚的。我知道她是在回避一种叫做尴尬的东西。你明白的，这就好比有些人看待一件事物，一辈子只会给它下一次结论，并且那次既是第一次又是最后一次。要是你再让他重新做一次评价或者认识的时候，他会告诉你那是以前的事，他现在没兴趣。

暑假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我寝食难安，却没再听到后悔的声音。我背着小姨出门的当，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得到的竟然是忙音。我开始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忘了我们曾经说好的，暑假还要一起去那个破旧的篮球场，还要像过去那样玩到大汗淋漓，玩到太阳下山。一系列陈年旧事里的约定，仿佛早在上个世纪就已消失如云烟，留给记忆的只剩下一堆灰烬。

我看到自己的头发长了，黄了，眼睛变得比原来大了些，并且深深陷了下去。每当我静静地看着镜子中那个营养不良的女子发呆时，总觉得她如同一个终年不见阳光的女子，那般清癯。黑豹辄静静地陪在一边，然后我会在它面前胡言乱语。它总是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尽量躲避我的眼睛。也许它听懂了。我想它是遗传了许多狼的秉性的，因为，它看懂了许多人看不懂的东西。这令我感到安慰。

某日早上逼近中午的时候，我在床上睡得正香，却被一阵犬吠吵醒。这是我与黑豹和平共处以来，第一次听到这般急促的犬吠。

爬到窗台上一看，是后悔来了。我迫不及待地下了楼，家里没人。然后我把他带去了小湖边，一个小姨看不见的地方。

我很诧异他的到来。再次看到后悔的微笑，我哭了。他笑笑说，你看你，跟过去一样，还是那么多愁善感。随即用那温暖的手指揩去我冰冷的泪水。我问他怎么突然想到要来找我的时候，他说，学生会那里还有点事没完成，所以一大清早便骑着单车去学校。但才出门便被黑豹拦着，我往南骑，黑豹便堵着南边，我往北骑，它便堵了北边。最后，它把我朝你这驱赶了来，我猜是你在咒我了，你说我还敢不来么。我破涕为笑，像个孩子。他说，好好照顾自己，我不想看到你这般清癯的样子。后悔满眼的关心溢于言表，像个小哥哥。我故意说，你怎么放假那么久都不来看我。他说，都是因为学校的事了，况且这假不是才放两天么，呵呵。我方才恍然如梦初醒。

最后，我们走出了那块地方。还有黑豹。一路走了很远，很远。一直到了海边。已是血色黄昏。

夕阳下，海风吹拂着我即将披肩的发丝，发丝被吹到后悔的脸上。他说，好痒。我笑。我的心底莫名地涌上一种幸福的感觉。突然就想起一年前他送我的那个音乐盒，准确说来是那几个字。我依旧很好奇那些令人产生歧义的字眼，依旧很没把握地猜测它们到底是不是暗含着什么。

我一直在思考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提起那几个我猜了很久的字。最后我以打趣的口吻地问后悔，大学里，你什么时候找女朋友啊？他说，找女朋友为什么要在大学里找啊？我说，笨蛋，就是问你什么时候找女朋友啊？他说，已经找到了，只是还没开始。我莫名地有点失落，但还是笑笑，那，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反倒很打趣地回我，你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什么时候开始啊。那，我这辈子都不会有爱情，永远没有开始。那，我既然承诺要在你开始的时候开始，你没有开始，我也不会有开始喽，后悔可不是个重色轻友的人呐。他的答案依旧那么扑朔迷离。仿佛是我苦了他似的，笑。

见到后悔，我的精神好多了。苍穹之下，久违的金色海滩上，留下了两个人快乐的足迹，一切仿佛又走进了往事。成长也许就是这样，几个月前我们都还小，约定着天真的约定；几个月后，约定不变，只是篮球场换成了海滩。



逃脱

开学的时候，我舍不得黑豹便没选择住校。

我开始思考很多问题，蓦地发觉自己已一不小心长到十九岁。十九岁的人了，没有理由再由长辈软禁着。我开始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尽量逃离小姨的束缚。也许在小姨眼里，我成了叛逆的女孩。其实不然。这就好比一个人依顺着你的时间长了，他一旦有了自己的思想，不愿再与你生活于同一种模式下，你便觉得他叛逆或者变坏了什么的。我晓得，自己都到了这把年纪，要是再不“叛逆”或者“变坏”，那就晚了

十九岁，我所面对的不只是黑豹，以及那些伴我度过每一个夜晚的莎士比亚和雨果。我时常会去幻想一些虚幻的镜头：和一个男生牵手，接吻，甚至拥抱，最后……。但对于目前的自己，却又不想那么早被卷入爱情的旋涡。莎士比亚说，最甜的蜜糖可以使你味觉麻木；不太热烈的爱情才会维持长久，太快和太慢，结果都不会圆满。这令我很害怕自己将来会把握不好爱情的尺度。所以我一直不愿去看清幻想中的男主角是谁，就假设他是莱奥那多或者陇泽秀明吧，一些不现实的假设总可以拉大幻想与现实间的距离的。这样给人一种塌实的感觉。

我可以自由地进出家门，家里不可上网我就去网吧，家里不方便打电话我就去IP超市。我和家人之间依旧相敬如昔，没有任何摩擦。我的身边辄会跟着一条漂亮的狼犬，我去哪它也跟去哪，它会耷拉着可爱的舌头，斯文地不吵也不叫。

鸟儿从此飞出了牢笼。但那只向往自由的小鸟，它的飞向并没有一个绝对的目的。莫名地，好似盲目。真正说来，那种逃脱似乎不完全因为后悔。



离

大一那年冬天，连续几日，我没再见到黑豹，家里也没人知道它去了哪。我打电话问后悔，他说黑豹没去找他。

后来我和后悔就四处寻觅黑豹的行踪。从小湖边到海滩，从学校到后悔的家，该去的地方都走遍了。从日出到黄昏，但仍旧不见黑豹的踪影。我饥饿地蹲在立交桥的路灯下直不起身来。即便我晓得黑豹是一条再怎样机敏的警犬，但任凭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我的心里开始恐慌，开始产生不祥的预感。后悔总说黑豹会没事的，说我的担心纯属白搭。但愿我的担心真就纯属白搭吧，我只希望黑豹好好的。后悔劝我回去，但我没找到黑豹真的不想回去。

直到那天晚上，我们的手机都没了电。我和后悔在路边的小店使用公用电话，正准备打回去说我们要在外边吃饭的时候，我看到电视机里的新闻画面：一只翻着白眼的狼犬躺在血泊里。那样子和黑豹相似，但黑色的绒毛黯淡无光。我惊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坏的画面从我眼前闪过，我还是不相信那会是我的黑豹，至少，我的黑豹有着黑缎一般美丽的绒毛。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回到家，想看看黑豹是否已经安然呆在家中，但终于失望了。

几天后，姨夫从外边回来。据姨夫说，因重大贩毒案件，黑豹被临时调回大队进行追缉搜捕，结果不幸中了毒贩的子弹。我的脑子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一时又全是新闻里的那个画面，血淋淋的画面。它走时那样无声无息。陪我度过了三百多天囚禁般的岁月的黑豹，我的黑豹。

确定黑豹的死的那段日子里，我总算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难过。我回忆着自己是怎么认识它的，怎么和它快乐地相处并且成为好朋友的。回忆是那样安静。那样安静。



……

S大的图书馆。空气里充溢着血腥味。我收到后悔发来的短信。

蓝屏上后悔说，我们这里下雪了，很美。

我说我做梦了，梦到黑豹回家了，一地血。我好怕。我想哭。我想它。

后悔说，想哭就哭吧，要是我在，我的肩膀就是你的。干脆，你把我当黑豹好了，若这样能缓解你的伤心的话。我含泪而笑。

一些事永远不会被岁月遗忘。它将成为美好的回忆，抑或是惨淡的阴影。然而再美好的事物总要成为过往，当你从美好的回忆里醒来的时候，多少会有一些遗憾。这是我回给后悔的短信。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