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迷糊糊醒来，看了一会天花板，慢慢推开女人的胳膊。 女人也醒来，胳膊又缠着他，含糊如梦呓般说：“我们要个孩子吧。”他说：“今天还要出远门呢。”轻轻地拿开女人的胳膊，很快下了床。他打开电脑，登上信鸽网查了一下比赛信息，转身出了房门。

天微微透着光，凌晨的空气微冷。他加大了油门，打开了收音机，准备远行。今天他要去放鸽子，为接下来的大赛做好准备。冷清的高速上，迎面有车子飞驰而来，发出如风穿弄堂的呼呼声。

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摸着手机。车轮转得飞快，路面溅起水珠打进车窗。他翻找到那条短信，看了会，直到荧幕暗了下去。眼睛有点酸，好像水珠进了眼，又像是流泪了。

林奏要去那个水乡，他还要去海边，他就想在那放他的鸽子。他的车里重复着一个旋律，一首只有他自己会唱的歌。

“梦里依稀遇见你，

感觉真实得可以。

以为早以把你来忘记，

不料仍然深藏在心底。”

一

余音一头钻进出租车，然后就伤感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司机关心的问道：“眼睛不舒服吗？”“哦，不是，我心情不好，失恋了。”余音像是抓住一根绳子，让自己不要陷入泥潭般的大声地告诉他。

“哦，没什么大不了的！”司机开始怜香惜玉起来。余音把手臂支在车窗上，让它托起她失落的额头。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呢？

“我也谈过很多次恋爱，结果都失败了。说出来你不要笑啊。”小个子司机和善地说着。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啊，用自己的伤心事来安慰一个陌生的女子。余音用她渐渐湿润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别伤心，是他对你不好吗？”司机继续说。这话就像是他拧开了自来水笼头，余音真的哭了起来。“哦，不是的。不过我现在真的很伤心。”她抽噎起来。

“女孩子嘛，没事的。重新开始吧。是不是他有其他女朋友了？”

其他女朋友？余音的心事一下子都涌上来，堵在喉咙口。让我倾吐出实情吗？估计善良的司机会吓着的。“也算是吧……”她欲言又止。“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噢，”司机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说“不合适早点分手也是好的。”

对啊，余音心里默默地念着。可是她偏偏着了魔一样。

“你不知道我原先的那个女友多么漂亮！”司机开始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喃喃地说着。余音开始同情起他来，也许在这样一个初冬的夜晚，心灵需要慰藉的人可能是这个在工作的小个子男人。于是余音很礼貌地引他说下去。

司机的音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提高，余音的眼前好像浮现出了一些画面。没有广告的冰天雪地的东北，高挑的东北姑娘，脸蛋被炕上的热气熏得红红的，就像雪地里露出的半截“心里美”萝卜。而这个长得有点猥琐的上海男人，至今还在赞叹那一身白皙的肌肤。余音开始想象他现在的老婆，一个典型的上海中年妇女，你可以在麻将桌旁、菜贩子身边经常看到那些一头黄色卷发的女子，或许她还会叼着根香烟，然后很用力地抽一口，随口吐出一句“娘”或者怀里抱着一条无证的或白或黄的两眼突出的胖狗，嘴里亲昵地叫着“丁丁”。余音很难想象别人的生活，但这个小个子司机的话语却被她翻译成了图画。

余音似乎很喜欢发展自己这项能力。有时她会在那个男人的只言片语中开始勾勒画面。一个并不大的居室里，会有一个怎样的楼梯连接这复合的两层？应该是木制的楼梯，但不是那种她喜欢的简洁抽象的那种，它或许有点暗沉、甚至有点土气。楼上住着他的爸妈。记得《欲望都市》中的女记者有一次认识了一个男友，后来发现他还和爸妈住在一起，感觉很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他的生活，而且这也是他的性格。

她需要想象的是他的卧室，那是一个奇怪的几何体。因为他曾说这个房间比较大。应该是实木的家具，还有大大的床，床头应该有大大的结婚照。想到这些余音再也不想继续构图下去了。因为今晚她真的很悲伤。

司机送她到了门口。余音很感谢，他似乎也很感谢。就这样余音在感谢中收干了眼泪。余音笑笑，开始计算自己的得失。

失恋为何痛苦？会不会是因为那种被人遗弃的感觉？只要有一点点这种感觉，就够你受折磨了。

二

余音就是这样一个容易忘记伤痛的人。胡思乱想了一夜后，感觉自己变得很坚强。就这样，一大早她就到了学校去上班。宽大的办公室有些暗沉，偶尔开门带进来的初冬的风撩起了余音的薄风衣。每个早晨学校都是比较忙的，余音一直在班级里管着学生。忙碌总是让人把什么虚幻的情感之事暂且忘记。当余音走出教室的时候，却碰到林奏。这一见面让她心烦意乱，寒暄了一句，余音急急地进了办公室。

可不曾想见的是林奏也跟着进来了。办公室还有其他的人，林奏说话有些不太方便，他很想解释一下，或者安慰一下，但感觉嘴很笨。余音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但却不想理他。昨晚就是他急匆匆地叫了辆出租车，好像慌着赶自己走似的。“怎么这么憔悴？”林奏关切地问道。余音听后心里的不高兴又加了一份。“好了”，他压低声音，凑前说：“不要生气了，啊。”每当他表示心软，不舍的时候，他都会将最后的语调上扬，像是在征询你的意见，又向是在讨你的欢心。他有时候真的很可爱，单纯的性格不经意之间会让你的心柔软起来。余音看了他一眼，这时林奏突然伸手捏捏了余音，然后说：“昨晚打电话的是胖子，你以为是谁？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办公室人好像多起来了，余音慌慌张张的，所以一下子就原谅了他。“不要生气，不要啊。”林奏人走了，但那特有的语音语调还在余音的耳旁回绕着。

然后，余音莫名地高兴了一天。因为她知道，林奏是特意一大早来道歉的，昨晚的伤痛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她还是愿意和林奏一起去放飞鸽子的。一直没有时间去。那次去崇明路上他们都在聊天，他们座位相邻，有时他的胳膊会碰到她的。这轻轻的触碰，就像蜻蜓点开池塘的水圈，一刹那打破平静，随后便圆圆润润起来。回来正好是午后，林奏邀请余音去他的鸽舍坐坐，余音犹豫了一下，看到对方诚挚的邀请，又加上好奇心，也就去了。一看到那些可爱的精灵，歪着脑袋，骨碌碌转着眼珠，余音开心得不得了。她还认识了林奏的好朋友胖子，她看着胖子把一个小脚环神奇地套进了鸽子的大爪中。那天，天很蓝，她和林奏的心都很坦荡。林奏还把余音小时候养鸽子的趣事告诉了胖子，结果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可就在昨晚，余音刚刚说服自己答应陪林奏去放鸽子，可车子开到半路，林奏接了个电话，竟然就停了车，然后对副驾驶座上的余音说：“我们今天去不了了，我帮你打辆车，你先回去。”“好的。”余音故作爽快地低声说道。还没等她说完，林奏就跳下车，很快拦了辆出租车。余音真是百感交集，看也没看林奏一眼就上了车，刚报出地名，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与其让司机怀疑，还不如就说自己失恋了，至少也博个理所当然，可以让她想哭就哭，不必遮遮掩掩。其实这位司机也看到余音刚从白色的小车上下来，也看到了这个帅小伙，难免同情心泛滥了起来。

而余音也总算尝到了与他人分享同一个男人的滋味。“自作自受，我是自找的。”另一个余音在心里狠狠地挖苦自己，而这个自己似乎委屈得哭了。“他怎么翻脸得这么快？好像我是包袱，是个惹人烦！”夜幕下，陌生的马路上车辆飞驰，余音感觉很慌张。“他竟然把我丢在这么一个地方！”还没咒完，余音已经看不到那辆白色的帕萨特了。

现在余音嘴里哼着小曲，感觉很开心。忽然，她愣了一下，快乐似乎就此打住了。因为她忽然想到，不论那个电话是谁的，结果都一样，性质也是一样，只不过一个让人好接受，另一个不好接受。

三

每年到了冬季，高一年级就开始准备到东方绿舟进行军训。一般为期一周。这次冬训与夏训很不相同，内容更丰富，而且没有了烈日。学校照顾到余音是女教师，特意帮她安排了一个年轻男老师协助管理班级。余音的关节有陈年老伤，她最怕走路了。你要知道东方绿舟可真是大啊。高一年级两个班在学校领导的千叮咛万叮嘱中出发了。余音主要负责女学生，住在瑞士公寓。柳舟和林奏管理男学生，住在瑞典公寓。

冬季里的东方绿舟真像是一艘航行在烟雾中的巨舰。四处白茫茫的，大家都裹着臃肿的羽绒衣，清晨4点就开始了晨练。余音他们三人骑上了主办方特意安排的自行车，还带着一个对讲机。那天不知怎的，三人就落在了大部队之后，三个人骑着车，在大雾里兜来兜去。他们的目的地是河边的一艘军舰。从没有如此神奇的感觉，大雾中，能见度只有一两米。林奏和柳舟都穿得黑黑的，只有余音是一身鹅黄色。三人边骑边叫着，“我们迷路啦！”突然，他们看到了一尊大炮，不一会又看到了高耸云端的飞机。“哇！”他们都惊叫着。老师们也玩性大起，两个男老师爬上了机翼，余音给他们拍照。推着车继续走着，大家开始累了，可是还是没有找到那条河。“怎么会这么远啊？”余音纳闷道。这时她看到林奏盯着她，两眼放光。“你看！”林奏朝余音喊道。余音转过身，看到自己背后白雾里隐隐约约一堵巨大的墙，蓝灰色的，看了一会，线条分明了，那分明就是军舰！

傍晚的东方绿舟又是另一番景象。余音和林奏检查完寝室卫生后骑车赶往学生训练地。他们今天要完成一项定项运动。学生们被分成几个小组，拿好地图，就四处分散着出发了。将近黄昏，落日的余辉照得人暖暖的，四周仍然绿绿的，尤其是一片又一片的草坪，掩映在绿树丛中。余音骑得飞快，风是温和的，感觉像是情人的抚摸。他们一会骑过一架小桥，一会翻过一个山坡，时不时会在转弯处瞥见学生稀稀落落的身影，慢慢地他们来到了淀山湖边。只见一条蜿蜒的小路曲曲折折似乎通向湖水，而湖面于天相平，望不到尽头。

他们扔下车，不顾一切地奔向河滩。林奏一下跳上一块黑色大石上。湖边怪石嶙峋，颜色大多是黑黑的，一直延伸到水边。他们互相拍照，玩得很开心。只是，余音觉得，这样的景色应该送给情人欣赏，给他们太浪费了。

时间很快，军训结束了。班里一个戴眼镜瘦瘦的女孩哭得很伤心。最后一个晚上，那个操一口河南口音的教官和学生们告别。这时，女孩突然喊了一声报告，说要和教官单独告别。人群散了，女孩走上前对教官说：“我可不可以抱抱你？”教官笑着拥抱了她一下。余音站在远处，看着女孩和陪在女孩身边的另一个女孩。

回来的车上，余音在看学生的军训日记，忽然，她看到一页纸上写了这么一行：如果嫁人，我想嫁一个军官。

“真是什么样的环境孕育什么样的感情。”余音心里默念道。但估计余音自己也没料到，这片土地还孕育出什么来。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