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st love
作者:紫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549

我斜靠在床边,身旁是刚刚还挣扎不已现在却打着呼噜酣然入睡的女人——我的母亲。 整个房间沉闷又诡异地流动着黑色的漩涡,冷冰冰的色调,只有窗外那抹月光照在我赤裸的脚丫上。很冷,我不得不随手扯出一条毯子裹紧自己。想哭,但眼泪早在这场声嘶力竭的哭喊中枯竭了,在这样寒意袭人的夜晚冰冻了。一阵寒气穿透我整个瘫掉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寒战。随之而来的便是震撼我全身以及每一根沸腾血管的冰凉的泪水,如洪水般冲破重围,一发不可收拾。我就如同这泪珠般,在它诞生之际是滚烫的心,而落下之后,因环境的影响,不得不变成冰冷的刀。

记不清楚昨晚到底做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它们就像什么膨化食品般饱满地塞住我眩晕的大脑,没有一丝空隙。所以当我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时,一阵的犯呕恶心。我想我是感冒了,又是一笔开销,又需要钱。

我像个机器一样开始工作了。把简陋凌乱的屋子扫了个遍;把堆积在厨房里肮脏的碗用清水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地放在碗柜里;把家里掉在各处的被单和衣服,睡过没睡过的,穿过没穿过的,通通塞进全是洗衣粉的盆里,用力搓,用力清干,晾着;把掉在地上的书和遗落在角落的收据归纳好;把所有不干净的东西通通弄干净,把所有不整齐的地方通通弄整齐;最后还在几乎快晕厥的情况下把整个屋子狠狠地拖了一遍。感觉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地迈不开步子,头却轻飘飘地快要飞到什么鬼地方去了,身体四分五裂,我废了,彻底地废了。

这并不是我一大清早就要做的事情,可我就是有这种不可抵挡的欲望,一种想要清洁一切肮脏事物的强烈欲望。

把脚踏车快速推进车棚,也没有锁就冲向教室。必然的迟到,固然的冷漠。从后门静静地闪到最后一组最后一个位子,顺势坐下,这是我的固定坐位。因为我总是全班第一的成绩,所以我有自主选择坐位的权力。选择这里的原因很简单——我不想被人注视,只想一个人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地做我自己应该做和喜欢做的事。但与我所期待的正好相反,我成了班上的一种现象,全班都对我这个怪物印象深刻。在它们眼中,我就是个无法理解神神秘秘的怪胎。

第一节数学,第二节数学,这是糟老头子的课。第三节英语课,这是身体比例极不协调的女老师的课。第四节地理课,这是班主任的课。我从难以逾越的书墙中抬起头,听他的发言。他本来就瘦,再加上带了高三我们这个可恶又可悲的班,弄得他几乎不成*人形,都快成精了。每天都要紧张兮兮地竖着耳朵监督我们不说,就连谈恋爱的时间也都被我们剥夺了,导致二十八岁孤单男性体内的荷尔蒙分泌极不协调。单薄的身躯在小码的衣服里来回晃荡,像是夕阳下无人问津的稻草人。硕大的双眼突出在溃陷的眼眶里,看上去像干尸,十分吓人,潜台词则是:小子,你欠我的两百万什么时候还!如同政治老师所说:如果不是每天早上两瓶酸奶的功劳,你们班主任早被二级台风刮走了。

这次,他拿起毫无作用的辅助工具——黑板刷,表情有些复杂地说到:“今天,会有一位新同学转到我们班来,大家不要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现在你们都已经进入高三第一复习阶段的尾声了,有些同学还……。”我已经没有兴趣再听下去,收回目光,集中注意力在书本上。

“当然,也要帮助这位新来的同学。好了,大家安静(根本没人说话),现在来介绍新同学。”

我听到了有人走进来的声音,拖沓,缓慢。这声音这么深刻,如此熟悉,截掉了我接下来的呼吸。我不得不抬起头,望向声音的发声体。这个男生,颀长瘦弱,顶着蓬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模糊地看到了那张躲在阴影里的脸,棱角分明。松松挎挎的黑色套衫和破破的牛仔裤,斜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低着头,认真地像是在数地下的蚂蚁。

他不是——,望着他,脑子里一下子涌出了许多不可思议,埋藏以久的画面。

一片寂静。

“方泽云同学,介绍下自己。”班主任拿起了他的辅助工具黑板刷,难堪地说。

“大家好,我叫——”他无可奈何地吐了一口气,声音很低沉。

“方泽云。”真是他,我的眼眶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激动而湿润起来,为什么?

又是一片沉默,有几个活跃分子按奈不住了。

“长得好帅喔!哪里来的?”

“这小子话都不说,他牛B什么啊!”

“我们班总算有个帅哥了。”

“怎么感觉怪怪的。”

“要怪才有个性,好不好?”

……

“好了,就到这里了,方泽云你坐苏晴旁边吧!别说话了,都开始抓紧复习。”班主任的话及时缓和了尴尬的气氛,草草地了结了这个本不该有的自我介绍。但我不赞同他的做法,为什么偏偏坐我这里呢?放眼望去,拥挤的教室也就我这地方还容得下个坐儿。顺着老师所指方向,他径直朝我走来,没有表情空无一切的脸上分明写着——Idonnotknowwhoyouare。为了掩饰我惴惴不安的情绪,只好埋头于四面铁墙的书堆里。他拿下肩上的书包放在地上,转身就出门搬桌椅去了。我继续埋头自习,只是内心不再平静。

如果没认错,他是我小学一年级至五年级的同学兼画友。在班上,即使是撞到了我,他也从不和我说话。可一到画室,他便开始活泼起来。不仅主动和我说话,还告诉我怎样画各种各样的动物和房子。记忆最深刻的是每次他父亲来接他回家,只要看到我,都会叫我坐他家的小车回去。当时的我是快乐的,因为我不会想到富人是怎样看待坐在他家私人小车里自得其乐的穷女孩的。而这一切的快乐源自于我父亲的存在。

第四节课下了,都没见他带着桌椅回教室,而奇怪的是班主任居然对此不闻不问。

日子每天都被充斥得满满的,计划本上永无止境的任务和练习册上密密麻麻的练习题在脑海里大幅度旋转。除了每天放学后照顾生病在床的她,其它时间我都是拿着一本书在昏天暗地地背或全神贯注地在做一张卷子。这种临界点拼死拼命奋不顾身的状态对于一个高三学生来说诚然不易,你要问我怎么做到的,我只能说:我甩掉了过去放弃了未来,只注重现在的每分每秒。憋着一股劲盲目地撑着。马不停蹄,脑子转得飞快,根本就停不下来去思考我正承受着怎样的生命之重,又或者是生命之轻。

今天是11月25号,他来校一个月,并开始和我讲话,值得纪念的日子。

“能告诉我这个数学题怎么做的吗?”

我几乎没把这个仿佛从另一个星球传来的声音当回事,它就像是在传到我耳边的那刹那忽然被掐掉似的,没有唤醒沉迷在书中的我。当他用脚蹬我的位子,并把红色扉页的突破高考数学推到我演算的草稿纸上时,我才如梦初醒地向他望去。阳光透过窗户被折射成无数的光芒,全都星星点点地在他脸上慢慢地移动着。那是他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扬,长且密的睫毛,却像他的头发一样,宣扬着叛逆和倔强。瞳孔里有黑融融的液体在缓慢地流动着,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光,像小雄维尼的眼睛。

“干嘛!”我冷冷地问。

“问你题。”求人都还是那副毫不在乎,随随便便的样子。

我对他的回答有些疑惑。因为除了班主任的课勉强撑着,其他老师的课他都是倒头就睡。在那些老师眼中,不过是又多了个不听话的臭虫,只要他不咬自己,可以视而不见。而下课后,他便从书包里摸出一包烟,溜进厕所。

“你是我小学同学。”

“什么?”亏他还记得。

“还一起学过画画。”他用脚蹬住我的桌子,舒展着身体,看着别处,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

“你居然都记得!”

“你不是也记得。”他回过神来,定定地注视着我。

突然呼吸不过来,干嘛这样看着我。“这么说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知道我们是小学同学,还一起学过画画的事了。”

“对,我当时一进教室,就看到你了。你瞪着那么大双眼睛盯着我,想不记起你都难啊!”突然间发现他忧郁的脸庞泛着淡淡的笑容。

“说这么多废话干嘛,可以问你题目吗?”

我望了一眼其他同学,对他说:“你干嘛不去问别人?”

“你不是这班上的头儿吗?”他一脸的认真显得极其不认真。

“谁告诉你的,我可不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矫情。

“那可以问你题了吗?”

我犹豫了一下,只好说:“可以。”我的话才刚出口,他就立马拖着椅子坐了过来。这样近距离地和他并排坐着,真真切切地听到他呼吸的声音在我耳边回旋,问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单纯的烟草和小孩般的奶香味,整个人感觉怪怪的,既兴奋又害怕。

他并没有我想的那样堕落,虽然每节课他几乎都在睡觉,可他却告诉我他都在听(边睡也能边听课,真是达到境界了)。 而且,他从前的重点高中早就把高三所有的课程全学完了。

天气越来越冷,晚自习的同学也越来越少。不光是体力的消耗,精神的空虚匮乏也在日益倍增地折磨着他们。所以有些同学早就放弃了这个工程浩大的建筑,修在一半的房子,在风中,岌岌可危。

我裹紧了衣服,蹬了蹬脚,继续回忆在脑海中来回背过无数遍的知识大纲。我喜欢这项工作。刚开始只是一个知识骨架,随着不断的复习,不断的知识补缺,再一点点地把“血和肉”填进去,使它完美起来。

“你每天都这么晚吗?”

“啊——,深更半夜的你想吓死人啊!”我回过头,是他,还在笑,一双明亮的眸子。

“还以为你早就走了,居然这么拼命。”他走向自己的课桌,从里面翻出个闪耀的MP3,顺势将耳机塞进耳朵里,没走,底着头按着什么。

“在听什么?”

没有回答,只有两个人之间沉默空气的回荡。

“你不走吗?我要走了。”我一边说,一边将书,笔记本和笔放进包里。

“这么晚回去你还要看书吗?”

“恩?”我抬起头,将书包里的书抽出来递给他看。

“是村上的书!”他无不惊讶地望着我。

“以为我只是个书呆子,不会看这种书。我可看了不下十遍了,而且每次看我都会——”我的话戛然而止。

“会哭,是吧!”被他说中了。

我认为应该还说点什么,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背上包,说了句别忘了关灯,就跑了出去。

骑着我那辆破车出了校门,却总感觉后面有人跟着,我想可能是他,但我不敢回头看。这段路两旁种着一排排张牙舞爪,茂盛的大树,没有路灯,只有偶尔疾速而过的,只留下瞬间光明和灰尘的的士和小车,迎面而来的冷风让人毛骨悚然。我快速前进,在想回家的路上还要受这等煎熬,真不是滋味。前面闹市区一片灯火璀璨,紧张的心顿时放松下来,不禁回头一看。

“居然是你,吓死我了。”他猛地刹车,但车已经冲到了我的前面。

“喂!看你那么瘦,力气到不小,怎么可能骑那么快。”他回过头来,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对我说。活脱脱像个刚踢完足球回家的小孩。

“一起走吧!”他说

“同路吗?”

“走了就知道了!”

“好吧!”我也只能这样说了。

大街的长度只有400米左右。路灯很好看,灯光微弱但温暖人心。有很多小商贩因租不起门面,只好推着小车贩卖食物。有各式各样油炸的小吃;蒸着还飘着清香的桂花糕;暖胃的粥;能吃出眼泪的麻辣烫;鲜香放着葱花的混沌;还有老人举着一棒冰糖葫芦站在街上的一隅,默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而门面一般都是精品店,咖啡屋和便利店。这样温情的小街对于冬季想散步,随处逛逛的人们来说的确是一个好去处。大部分时间,我都只能踩着单车匆忙地经过这里,瞥一眼周围迷人的景象。只有一次,我才真真切切看过这里。

那天晚上回到家,推开门,冷冷清清。我想她是记得我生日的,只是出于无奈,不得不出去挣钱赚明天的生活费。因为早上我发现压在餐桌上的生活费多出了三十元。我呆坐在没有灯光黑漆漆的房间里,聆听着空气不断流动的声音,不想做任何事。最后,我一个人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

回到家已经是十二点多了。刚进门,一股浓烈的酒和呕吐物的混合臭味就打散了我所有美好的感觉。她回来了。刚想进房间说些什么,却看见她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床上,身体硬硬的,手死死地捂住腹部,全身在不断地抽搐。湿淋淋的长发罩着整个头,看不清那张脸上是怎样撕心裂肺的表情。地上全是她吐的一滩滩垃圾,散发出一股让人窒息的恶臭。我呆在门口晕头转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泪夺眶而出,冲到她面前,跪在黏黏的呕吐物上,细声哀伤地问:“妈,你怎么了,你那里不舒服吗?”

“妈,你别这样,你别吓我,你说话啊,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她好像听到了我的呼喊,咿咿呀呀地开始呻吟,我用手拨开她脸上的头发,想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可那张苍白极度扭曲布满汗水和泪水的脸让我不知所措。

“妈,是不是那里痛,你哪里不舒服,我到底要怎么做呢?”声音好像被什么细小的东西堵在了喉咙口,说不出来,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听话。是我不好……”

她看着无能为力,痛哭流涕的我,开始吃力地舒展自己的身体,然后指着前方的梳妆柜憋出一个字来“药”。

吃完药后,她渐渐平静了下来。我握着她浮肿的手,看着她均匀地呼吸,然后沉睡过去。最后,我瘫在了床边上,脑袋都快炸掉,身体已被抽空。尽管全身像是被涂了层油般的难受和不自在,但我已经每有一点力气去清洗这所有的一切。画面就此转到了文章的开头。

“在想什么?”

“奥,没什么。”我避过他的询问,眨了眨眼睛眼睛,不能让他看到我眼里的泪花。

“为什么这个时候转到我们学校来?”

“奇怪吗?”

“有一点。”

“被以前的老师赶了出来。”他平静地说。

“何必呢?”

“是啊,你又何必呢?”

“什么意思,我做了什么吗?”

“你——,你那么拼命地搞学习搞学习。”他望着我。

“这个嘛,很简单。我没有你那么命好,即使考不上好的大学,也没关系。因为你的父母有权有势,你对你的未来根本不用犯愁。而我,除了这样拼命的搞学习,就没其它的武器了。”

“你真这样认为吗?”他的脸在灿烂的灯火中突然暗下来,很悲伤的样子,我知道我说错话了。

“你也看村上的书吗?”

“恩!”

“你肯定也哭过,不然怎么知道我——”

“男生怎么能随便哭,但说真的,我喜欢渡边那家伙。”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笑了出来。

他扬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有几颗闪闪发亮的星星。

“你们很像!”我一本正经的说。

“是吗?哪里?”

“都刻意地与这个世界保持距离,却在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周遭发生的一切。”

他停下脚步,再次望向我,“可别这么深奥,我听不懂。”我听出了他话中的不满,这似乎只是他个人而且绝不允许外人所知的秘密,并不希望有人能看透这一点,却被我无意识捅破了。

“等一下,我马上回来。”他停好车向对面的便利店跑去,没过多久,就见他从马路对面跑了过来,从购物袋里拿出两块巧克力给我,把剩下的东西塞进自己包里。

“巧克力?”有些纳闷,一看标价,居然这么贵。

“这一快巧克力可是我一天的饭钱,你可真舍得。”

“不要吗?那给我!”他正准备伸手来拿,我向后退了一步。

“那你包里的是什么?也是巧克力吗?”我陷入慌乱之中。

“可乐,还有烟。”

“哦!”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在这样微妙的气氛里送一个女生巧克力有什么意义。我只感觉到自己的脸快被烧透了,只好低着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没男生送过你东西吗?”他追上来。

我没说话,继续走眼下的路。

“你看你的脸,都——”他盯着我看,就是不肯放过我。

“对,是没人送过我巧克力。我可不像你,是这方面的高手。”我有些懊恼,认为自己太敏感了,气呼呼地说完这些蠢话,就踩着车,向左拐。

骑出了这条街,仿佛刚从十八层地域中解救了出来,如释负重。禁不住往回头看,见他向右拐,驶进了黑暗之中。

终于回来了,我长吁了一口气。做完所有该做的事后,我惬意地躺在床上,开始回忆今天发生的事,突然觉得自己暗无天日的生活有了不一样的色彩。那不是令我压抑的黑色,也不是让我难过的灰色,而是让人感觉甜蜜,富有希望的色彩。

充满期待地走进教室,却发现他没有来。早自习下了还没来,第四节课下了也没看见他,我突然有种预感——他不会来了。心情忽然跌到了谷地,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桌椅没被班主任勒令搬走,一如从前,只是位子的主人不再来了。再也没有人会不定时的问我问题,吵我了。再也没有人会突然说出些莫名其妙的话,害得我坐立不安了。再也没有人会让我对此刻的人生燃起新的希望了。抬头望见的天空都显得少了些什么,没有了一团团白白的云朵,没有了滑翔而过的小鸟,没有了阳光,没有了任何生气,冷冷的呆板的像块只上了灰色底的油画布。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点。

“老师,方泽云还来吗?”趁着班主任给我讲他题的间隙,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他嘛,可能还会来吧!”听到如此不确切的回答,我急迫地问道:“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吗?”

“怎么样,做同桌有感情了吧!因为家里的事吧。他一直都不是很听话,能在我们学校安静地呆上一个月没出什么事,算是奇迹了。”

“他家里的事。”我暗暗地想着。

闹市区小街上的店子外都挂上了Q版的圣诞老人,树枝上都被缠绕着五彩小灯泡,一圈圈地环绕着,一闪闪地营造着即将到来的节日气氛。轻快悦耳的节日歌曲不断从店子里传出来,我心里面装着的却是不可拯救的孤独和茫然。

急匆匆地锁好车,发现双手都快要冻僵掉了。推开门,是难得的光辉一片。她在厨房里忙着什么,桌上摆着四个被扣着的菜盘。她走了过来,开心地说:“快洗手吃饭了。”

“今天——,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奥,没有。”她有些不自在,捋了捋额头上散乱的头发。“你老师打电话告诉我让我多关心你,他说你最近身体可能不是很好,上课老是走神,这都怪我。前段时间你要抓紧复习,又要照顾我,肯定累着了。你老师说学校今晚不上晚自习,放四天月假,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月假了吧!”

“恩!”

我盛好饭,翻开碗,有我最喜欢的红烧肉和土豆丝。今天是难得的场面,不光是她亲自做了我喜欢吃的菜,难得的是还有她的陪伴。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情流露冲昏了头,可心底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的反感和厌恶,因为这样刻意的生活不是我的生活,我曾经无比渴望但无法得到的亲情,我不能接受也不能适应。

“多吃点。”她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你看你都瘦成这样了,都是我的错。”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泛着泪光。

我慢慢地嚼着口中的米饭和菜,这全都是她为我做的,我要慢慢地吃,我要记住它们的味道。那是多少年前的记忆了,我天天都能吃到她做的菜。当那熟悉的味道在脑中无限被扩散,碰触到根敏感脆弱的神经时,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和感动,哭了出来。这是我妈的味道。

吃完饭,她不让我收拾,要我坐到沙发上去看看电视。望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蜡黄枯燥的头发,肥胖臃肿的身体,有些悲凉,不知道心中对她的恨还剩多少。电视里头放着宇多田光的〈〈firstlove〉〉,是一部唯美日剧的主题曲。曾经还感动过我,但我不相信这世上能有这样的爱情。

“喂,找谁?”电话那头没有回应。

“喂,再不说话就挂了。”

………。

“妈,我出去一下,最迟一小时后回来。没什么事,就一个同学找我。”

“好,别玩得太晚。小心一点,多穿点衣服出去,过马路当心车。”

踩上我的单车,飞快地奔向闹市区。长长的头发在冷风中飘扬。

即使来来往往的人们川流不息,通通拥挤在这条灯火通明的小街上,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高大的他。他背着蓝色的双肩包,包里好像还放了很多东西,沉甸甸的。乳黄色的棉衣紧紧地扣着,依旧是一条破破的牛仔裤,头发还是那么乱。他底着头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双手插进了棉衣的口袋里,脚尖好像在地面上写着什么。我静静地走向他。

“喂!”我屏住混乱的呼吸,大声地对他打招呼。

“来了!”他抬起头,高兴地望着我。

我没有再走过去,双手抱在胸前,掩饰住心中的喜悦装出一副很生气的表情望着他。

“不读书了吗?”

“可以不问这个吗?”

“那你要讲什么!”我提高了音调,话语中夹杂着不满。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拿下双肩包,从里面摸出一盒巧克力。盒子好漂亮好精致,咖啡色,盒子上有银白色的星星,星星底下是一位少女在微风中仰望星空。我接过这盒巧克力。“可我没准备圣诞礼物。”我讷讷地说。

“谁说这是圣诞礼物。”他从头到脚把我看了个遍,笑着说:“你没长胖啊!”

“什么?”

“这盒巧克力送给你,希望你能——。”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希望你能长胖一些。”

“啊?”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干嘛非要人家长胖一些呢?男生不都喜欢看苗条的女生吗?难道他喜欢胖胖的女生?

“去吃东西,好么?我快饿死了。”

“好的。”

“怎么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的?”我边吃着他买给我的冰糖葫芦边看着他大口的吞着馄钝。

“如果一件事情对你来说很重要,你又极其想要办成它,那它对你来说就没什么难度了。”

我停住了口中的咀嚼,半信半疑地对他说:“你是说——。”

“我是说我是在核对简历时,无意看到了你的资料,相片没有你本人好看!”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被他的话吓得都快咬到舌头了,吃个东西都让人吃不安稳,他却在那里继续心安理得地吃东西。

“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我慢慢地咬着酸甜的山楂,很小心地问道。

他没有回答,端起碗把剩下的葱花汤喝掉。

“听过这首歌吗?”

“现在放的这首歌吗?”

“对!”

“好像听过,不记得了。”

“宇多田光的《firstlove》,蛮感人的,我刚刚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电视里就在放呢!”

“是吗?”他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

“没什么感觉?”

“对,没感觉。这是你们女生才会喜欢的东西。”

“什么叫我们女生才会喜欢这种东西,你以为自己很酷吗?”

“当然。”

“你那是装的,装酷吸引女生的关注才是重点吧!”

“你怎么知道,肯定是被我吸引了,对不对?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因为我这张脸喜欢上我,一群花痴。”

“自恋狂。”但这又确实是事实,至少在我们学校是真的。尽管他沉默少语,却很受女生的追捧。

“我妈和一个男的去日本了。”

“就因为这个逃课的吗?而且逃了一个月?”

“不是。”

“那你——。”

“这只是个导火线,知道吗?”

“你爸妈什么时候离的婚。”

“十岁的时候。他和那个保姆干上了,还生了个——。”他咬了咬嘴唇,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我能了解。”

“了解什么?”

“你的痛苦。”

“哼,什么是痛苦。我的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痛苦变成了生活,生活就是痛苦。”他低着头狠狠地说,整个人笼罩在黑影之中,我很想伸手赶走它,却不敢靠近。

他渴望被爱又害怕被爱,害怕被再次抛弃,害怕会受到伤害,害怕承诺到头来什么也不是。我们都一样。

“但你要相信你妈她是爱你的,你妈妈肯定是有不得已的……”

“你知道什么!”他突然吼了起来,全是泪水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我,粗粗地吐出来的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分明可见。

“对不起,我——。”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我爸爸在我十二岁的时从电杆上摔了下来,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凄清地摆在家里,他就这样走了,一句话都没留就这样离开了我和我妈。我妈她当时哭得死去活来,把心都哭碎了,认为整个人生都没指望了。没过多久,她就把我丢在了奶奶家去广州打工去了。我真的恨她,恨得想要把她剁成肉酱,够变态吧!可我就是恨她,恨她的自私,恨她的狠心,恨她为什么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离开我。她一去就去了四年,在我的记忆里,那四年里她对于我来说是个空白。我想她肯定都不知道她的女儿在她奶奶家是怎样过来的,不知道我挨了多少骂,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气,吃了多少苦。我第一次来那个了,裤子上全是血,我怕得要命,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我想起了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躲着所有人,偷偷呆在阴黑的角落里,抱着那本相册不出声地痛哭。叫我妈,叫我爸,可一个去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根本不管我了。十六岁的时候,我妈把我接了回去,我们之间完全没有沟通,如同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真的希望我妈能够一直陪着我,不管日子有多难过下去,就算是捡垃圾,我也要和她在一起。可她抛弃了我,她的离开彻底地改变了我的人生,彻底地改变了我,深深地伤害到了我。所以我对我自己说无论她将来对我有多好,也无法弥补对我造成的伤害。她一辈子都还不完这笔债,下辈子也还不完。但当我看到她为了我的书费涂抹厚重的粉底,擦着劣质的口红,穿着裸露的“工作装”,背着不要脸的骂命,让别的男人玩弄,糟践自己身体时,我真的把这六年的恨全都转化成了对她的爱。没有了恨,只有想要保护她,赚很多很多钱让她花,过好日子的决心。”

我低下头,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空气变得好凝重,呼吸困难,我们都不再说话。

他的右手拉过我的左手,左手揽过我的肩,轻轻将我拉入他的怀中。冰凉的外套,温暖的心,厚重的呼吸,流动的血液,颤抖的身体,两颗年轻的心。没有亵渎友情的暧昧,只是在这冰天雪地的夜晚里单纯呵护的拥抱。

我问他要考哪个大学,咱们一起努力,行吗?他却说无所谓,我习惯了他气死人的说话方式,对他说厦门大学怎么样。他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喜欢那里红色的欧式房子,可以打赤脚走路干净的石板路,凉爽的海风,美味的食物。他说他也喜欢那儿。

“喂,圣诞快乐!”

我顿了一下,“Merrychristmas!”脱口而出。

我向左骑去,他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假期过后,来到学校晚自习,发现他已经坐在位子上看书。我若无其事地坐下来,放下书包,兀自拿出书来看。他突然伸手过来,手里拿着一块巧克力望着我。

“谢谢,上次送的还没吃完呢!”

“可怎么就没效果呢?”

“什么?”

“你根本就没见长啊!”他一脸疑惑的样子。

“喂,你干嘛老是希望我长胖啊!女生长胖了一点都不好看,男生不都喜欢看又漂亮身材又好的女生吗?”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是吗?没关系,只要我的女朋友不是大胖子就可以了。”他抽出压在书堆里的突破高考数学,打开被折过的其中一页,微笑地说。

“哦!”我把巧克力扔进桌里,转过身,去看书。

“能告诉我这个题怎么做吗?”我接过他手上的题,看也没看他,就演算起来。

难道巧克力等于题目吗?

日子过得快得就像逐步倒下去的塔罗牌,一天过去马上又是一天,每天都会在桌子里看到他放进去的巧克力。除了学习,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破碎的家庭,不幸的童年,难熬的高三,寒冷的冬天,只字未提,包括那晚不切实际的拥抱,只是学习,连轴地转动个不停。

“大家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班主任今天心情不错,可能是要放假了,他终于可以暂时摆脱我们这群吸血鬼,去专心约会去了。从酷暑难熬的七月到寒气逼人的二月,感觉就像是飞蛾一样抽丝剥茧,把自己裹起来,承受着钻心的痛楚,等待着破茧而出的那一刹那。而有些还未变成蝴蝶,就在茧里自杀了。

“大家玩得同时还要注意安全,特别是要把这六个月复习的东西系统地整理……。。”

“啊——,不要讲这个了……。。”大家齐齐地开始抱怨班主任讲话不和适宜,这样的日子还要提学习这么扫兴的事。

“一起走!”他背上书包,对我说。

“OK!”

我们走在闹市区的小街上,我还在喋喋不休地解释着他早上问我的英语题。

“拜托了,小姐,别说这个了。”

“为什么?这不是你问我的吗?”

“你看看别人……”我顺着他指的地方望去,路上的行人大都是家人和情侣。爸爸把自己的小孩举起来,妈妈则在底下笑着。又或者是情侣间亲热的拥抱或者是甜蜜的接吻。不管怎样,他们都是依偎在一起,感受此刻的幸福。每个人都很快乐,连在叫唤的小贩的声音也那么欢快。是啊,我还讲这个。

“这是给你的。”

“又是巧克力?为什么给这么多。”

“不是要放假了嘛,这么久都见不到你了,我——。”他突然停住,扯了扯嘴角,不自在地望向别处。

“对哦!”我以为他又要讲出什么吓人的话来,幸好没有。

“十五天后见了,谢谢你的这个,巧克力。”我举起手中的巧克力。

“加油!”

“一定要说这个吗?”

“对,一定要说。”

他摇了摇头,咬着嘴唇,笑着说:“算我怕你了,加油!”

对,加油,男孩女孩。加油,苏晴方泽云。加油,加油,加油。

大年三十的晚上,只有我和妈,但我觉得已经足够了。她说今晚要包饺子吃,我帮着她包,看着她的手势跟着学,却怎么也学不会。你看,很简单,把筷子放在这里,然后慢慢绕过来,再抽出筷子,用手把那个地方捏一下就好了!她一步步地教我,可我还是没能学会,只得放弃。

吃完饺子,她说今天就别洗碗了,两人坐下来看春节联欢晚会。我抱着枕头,嘴里含着糖,她磕着瓜子。“今年就不做了,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我存了一点钱,准备和你杨阿姨开个干洗店。你杨阿姨是个好人,大部分的钱都是她出的,真不知道要怎么谢谢她了。”

“哦!”突然很想拥抱她,叫她一声妈妈,却没有勇气。

电话铃响了,“喂,请问找谁?”

“我找苏晴。”

“晴晴吗?好,你等一下。”听到叫我的名字,我急忙丢开怀中的抱枕跑到沙发的另一头,拿起电话,“喂,谁?”

“hello!”虽然是很自然的开场白,我却隐约感到了他声音里的不安。

“是你啊!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个时候打来?”我望了望身边的她,她没看我,眼睛盯着电视,但我知道她在听。

“你家有很多人吗?”

“没有,就我和我妈。怎么了?”

“我——。”他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

“你一个人吗?”

“恩!我爸刚和她吵架,都出去了。”那么平静,平静地让人心痛。我不知道他是鼓着多大的勇气打这个电话的,为什么他所遭遇的每件事都让我觉得这么难过,让我想要保护他,而不是他来保护我。

“你在看春晚吗?”我从悲伤中跳出来,想缓和下气氛。

“没有,家里灯都没开。”心跌到了谷底,摔碎了,是什么声音在回荡,很痛。

“那你出来。”我几乎没有思索就说出了这句话,因为我不想他一个人在冷清黑漆漆的房子里就这样孤独无助地度过新年,我不要他这样难过,我想要听他说话,想要和他一起来承担这该死的本不该属于我们的一切。

老地方见。我放下电话,在想要怎么和她解释呢?说那个男生是我的好朋友,他现在过得很不好,他受到了伤害,我想帮助他,所以我现在必须出去。可这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烂理由又怎么能说服她。

“要出去吗?”

“恩!”我扯着毛衣的边。

“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我马上否定。

“只是好朋友。”又接着说。

“你都18岁了,我不应该太管你了,而且我也很少管你,你一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你老师经常打电话给我,说你很听话,成绩很不错,让我多关心你,我也相信你。但今晚是除夕,一个当妈的能让自己的女儿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去见一个男同学吗?我——”

“妈!”我突然打断了她的讲话,想解释些什么,但她站起来,对我说:“需不需要钱,现在是八点半,十点之前一定要回来,好吗?”我看着站在灯光下的他,向前走了一步,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路上要小心,过马路要看车,听到没有。”妈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我裹紧了穿在身上的棉衣,踩着单车飞快地驶向闹市区的小街。

我站在人群的对面默默地望着他,天蓝色棉衣里面穿着雪白的衬衫,下着一条纯黑色的直筒布裤,一支手就这样插进裤兜里,另一支手拿着他的烟,靠在单车上,低着头,看着那双贵的令人咋舌的白色运动鞋。

“方泽云同学!”他的锁骨突出在小麦色的肌肤外映衬着他的白衬衫,让人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他抬头看到站在面前的我,顺手丢掉手中的烟,才发现地上全都是他丢的烟头。他并没有回答。

“你怎么吸这么多烟,这样对身体很不好。”

“哦!”他不自觉地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

“想吃东西吗?”

“我不饿。”他低着头小声地说,伤感的脸庞让我很是难过。

“不想吃饺子了吗?”我强装笑意,哆嗦地问他。

他只是摇头。

“好冷啊!”我望着他,双手搓着取暖。

这个时候,在我完全只是在想怎样使他心情好一点的时候,在我完全意料之外的时候,他站了起来,小心地抱住了眼前的我,然后越来越紧地搂住浑身发颤瘦弱的我,脑袋和双手被他紧紧地塞进温热的胸口,一脸的错愕,直到冰凉的眼泪掉在我的脸上,掉进了我的心里,清脆的回响,啪地重重地摔了下来,碎成了一片,是我的那颗心还是那滴从未向任何人开启过的眼泪?

他紧抱着我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眼泪在不停的往下掉,只是不出声的哽咽,我伸出手抱住他,这也许是友情里的爱情,或者是爱情里的友情,又或者……

“你好些了吗?”

“不想松开了。”

“不可以,我都快被你勒死了。”

“你不准备松手吗?”

“不。”

“这叫耍流氓,懂吗?”

“那好,就当我是流氓吧!”

“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恩——,不记得了。”

“我知道,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对不对?”

“你也太自恋了吧。不是的,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鬼才信。对了,你还要抱多久,我都快闷死了。”

“三分钟,还等三分钟,好不好?这是手表,你来计时。”

“好的,就三分钟,我来看手表,一,二,三,四,五……”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