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碎片
作者:紫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6934

1

红颜终于在网上找到了那则新闻。没有广告的

第一眼看见他,红颜就觉得格外眼熟。她肯定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张脸,这张脸太特别了,很容易让人过目不忘的。

可是,究竟是在哪里看到,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段时间以来,红颜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寻找着记忆里点滴模糊的蛛丝马迹。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网上看到了那张脸,继而看到了那则新闻。

那张苍白的脸清晰地显示在电脑屏幕上,那双写满忧伤和寂寞的眼睛仿佛在向红颜诉说着他内心的惶恐和无助。

但当红颜看清那则新闻的内容时,红颜的双眼几乎要瞪出了眼眶。放在键盘上的双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从来艳若桃李的双颊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去找到蝉夏,告诉她这件无法让人置信的事情。可是她的双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软得如同棉花一样。她想要拿出手机给蝉夏打个电话,可那手机此刻却重若千金,从僵硬的指间跌落,摔成两截。

2

南岸和他站在教学楼顶的平台上,那人的目光冰冷却平静,而南岸的眼神却炙热而混乱。

“请你,离开蝉夏。”南岸看着对方的双眼,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出口。

他就站在平台边沿上,风很大,吹开他的白色衬衣,仿佛是长在他身上的白色翅膀。夜色苍茫,他单薄的身体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随风飞走,消失在人间。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我不会离开她,即使离开,我也会带她一起走。”

“你不会让她快乐,只会给她带来伤害。”南岸继续说道,眼神闪烁。

那人冷冷看他,“不要跟我虚伪,你只是不甘心让我破坏了你的计划。”

那一瞬间,南岸的眼里划过一线凶狠的杀机,他的手臂轻抬,对方看出了他的意图,微微一笑,就在南岸接触到他身体的刹那,他伸展双臂,向后倒了下去。十二层的教学楼,他仿佛一只白色的大鸟,就这样面朝上,飞下去。他的表情如此安详,双眼平静,一直紧紧盯住南岸惊慌失措的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于南岸,仿佛一个世纪。南岸清晰地听到了重物落地的钝声,他清楚地看见了路灯下,那个白色的身影平躺在地上,大片的血迹缓缓蔓延开来,一点一点,一直淹没到南岸的脚下。

3

“姐姐,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你说过要永远跟我在一起。姐姐,我答应过你,我会实现我的诺言,我会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话音一直徘徊在蝉夏的脑海里,一时是孩子稚嫩的童声,一时是低沉的男音。

蝉夏微笑着,“我答应过你,我会一直跟你在一起。”

她清秀的脸上全然都是安详和快乐,她像虚空伸出手,掌心朝下,慢慢握起,仿佛握住了另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永远都不愿再放开。

“姐姐给你讲故事,姐姐给你做好吃的,姐姐还要陪你玩游戏……”蝉夏双眼看着虚空,尽是怜爱,她柔声说着。

红颜气喘吁吁地跑到蝉夏的跟前,蝉夏却目不斜视地直接和她擦肩而过,慢慢地,保持着牵手的姿势,向夜幕深处走去。

红颜愣住,追上去,用力拍蝉夏的肩膀,“蝉夏,有件事情,我,我……”

蝉夏却仿佛根本没听到,没感觉到。她的两眼茫然空洞,红颜突然明白,眼前的蝉夏,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蝉夏了。

蝉夏,已经完全陷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里,和那个人一起,再也回不来了。

4

对面这个男子,模糊了五官,却有着无比熟悉的味道。

蝉夏迟疑地,缓缓地,将手掌平贴在他的胸口。蝉夏感觉到他平静的目光笼罩着她,但她一直没有抬头看他的脸。他穿着白色的棉质衬衣,上面的两颗扣子都没扣上,露出漂亮的锁骨和白皙的肌肤。他的胸口如此平坦,隔着薄薄的衬衣,几乎可以感受到那肌肤如玉般的光滑。他的身体,是冰凉的,仿佛要将蝉夏一并冰封,心底突然涌起一阵忧伤的,却势不可挡的潮水,一点一点,将蝉夏完全淹没,一点一点,让蝉夏窒息。

蝉夏一下子坐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带动整张上下床都剧烈地摇动起来。

天刚蒙蒙亮,时间还早,下面传来红颜半梦半醒间发出的懵懂声音,蝉夏,你怎么啦?正是黎明酣睡时刻,红颜迷糊地嘟囔了几句,又沉睡了过去。

那个梦那个场景如此清晰地留在脑海里,却又如同隔着灰色的雾,一切都是朦胧的,可那份怦然心动的喜悦,那衬衣之下肌肤的触感,那种身体的温暖,那有力的心跳,还有那种莫名的,绝望的忧伤,真实地,深刻地徘徊在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蝉夏自小多梦,那些梦快乐也好,悲伤也罢,从来都不曾在醒后能够记住。这还是第一次。

5

初夏的晨还有点微微的薄凉,蝉夏忡怔片刻后,拉起毛毯盖住自己单薄的身体,重新躺下。只是,辗转着,反复那个梦境,再也无法入眠。

索性披衣起床,在电脑跟前坐下,大头狗的头像一直在电脑右下角闪烁。不知为何,大头狗的样子明明很好笑,可是每每看到,却总感觉到那双大大的黑眼睛里,透露出的,是无尽无辜的忧伤。于是蝉夏常常想像着,网络那一头的他,是不是也有着那样一双让人看上去心疼的眼睛。

他说他叫童年。他说这是他的真名,于是蝉夏相信了。

他们相识在蝉夏的博客上。蝉夏的博客叫做蝉夏温暖的家。空闲的时候蝉夏写下细碎的生活片段和点滴的感触。文字多是自己内心的独白,因为不喜与人倾诉,于是开辟了这样一块自留地自娱。没想到时间长了却也吸引了不少人日日前来观看,或留下个脚印,或留下一段感慨。

那日,她看到了童年的留言,他说,姐姐,为什么你的文字处处是温暖和阳光,可是我看过之后却感觉到你是那样悲伤,不可言述的悲伤。那是一段无法抹去的阴影,在你的内心最深处,不允许任何人触及。

蝉夏震惊地坐在电脑面前,对着这条留言,很久。一直以来,所有来小窝的人,都是寻求慰籍和温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留言,蝉夏不能不对这个童年产生了兴趣,给他留了自己的QQ号码。

蝉夏查看了童年的资料,他比蝉夏小两岁,一直叫蝉夏姐姐。他说,这个称呼让他感觉温暖,在他小的时候,曾经有个姐姐,给过他最温暖的一段时光。他说,虽然没有见过面,但不知为何,从蝉夏的字里行间,他感觉蝉夏很像小时候那个姐姐。于是蝉夏就任由他叫下去。

每次,童年都会在深夜上线,蝉夏会等他,和他说话。他会长时间地在网上跟蝉夏聊天,他细细碎碎地告诉了蝉夏很多事情,关于他的事情。蝉夏渐渐让童年产生了依赖,虽然蝉夏并不希望这样,她怕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可是每当童年那个大头狗头像闪烁起来的时候,她都不忍心就这样扔下他不理睬。

因为从童年的倾诉中,她看到了一个比自己更弱势,生活得更底层的孩子,这让蝉夏感觉到一些无法言诉的安慰。

6

阳光透过玻璃照到了蝉夏的桌前,宿舍的闹钟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女孩子们又要开始她们喧闹的一天了。蝉夏的手机也在一片嘈杂声中滴滴地响起,蝉夏笃定了是南岸,微笑着翻看短信,南岸说,下来吧,我们一起吃早餐。

蝉夏穿黄色的运动衫下楼去,南岸正倚在宿舍楼门口的槐树下等她。初夏清晨的阳光还很温和,透过薄薄的雾,透过大树细碎的叶斑斑点点洒下来,照在少年的白衬衣上。

南岸是蝉夏见过最温和的男孩,有着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微厚的唇。还有着健康的浅棕色皮肤,喜欢穿白色的棉布衬衣,常年都带着阳光般和煦的微笑。

白色的棉布衬衣。蝉夏心头微微一震,她已经走到了南岸跟前,眼睛平视,视线正好落在南岸的胸前第二粒钮扣上。那里是整齐扣好的,看不到他的锁骨,而且,梦中人的瘦弱也是与南岸截然不同的。天,蝉夏你在想什么呢!蝉夏使劲甩甩脑袋,笑着抬起头来,正好撞上南岸微笑的眼睛,“今天速度还真是快。”

和南岸是在学校的文学社相识的,南岸是社长,也是比蝉夏高一届的学长。他的大名蝉夏自是早有耳闻,蝉夏也从很多杂志报纸上见过南岸的文字,不能不说佩服。

蝉夏也是喜欢写字的。南岸的文字大气激昂,蝉夏的文字则是纤巧感性。南岸一直记得初见蝉夏的样子,阳光明媚的初冬,穿着米色短棉袄的女生,微微苍白的一张小脸,安静地跟在明艳喧闹的红颜身后。因为微笑而弯起的眼睛,勾起的唇,小巧皱起的鼻。眉目之间,清淡疏离。正是南岸喜欢的那种清冷。

蝉夏进了文学社没多久就得到了南岸的另眼相看,因为有着对文字共同的爱好,让他们成了校园中一对关系亲密的朋友。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两个是在一起了,而他们自己明明知道对彼此又有着清晰的感情,却偏偏又都不肯主动踏出那一步,捅破那层窗户纸。

在蝉夏的心底,其实还有着一个最主要的原因,阻止着她向南岸内心地贴近。她不爱他,虽然她确定他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但她始终无法从内心让自己爱上他。与他的交往淡若白水,虽然有着亲人般的熟悉,但仍然觉得少了点什么,无法彻底燃烧起来。

7

上课的时候,蝉夏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胡乱画着。她喜欢坐在靠窗的角落里,有微风偶尔透过窗户轻拂,让人感觉惬意。

红颜冷不丁地伸头过来,喂,你从早上到现在都魂不守舍的,干嘛呢!

蝉夏微微一惊,没什么呀。再看自己的笔记本上,寥寥数笔勾出的,竟是一个单薄男子的形象,只画出了尖尖的下巴,略长的发尾,衣领有些皱,敞开着,露出漂亮的锁骨。还是那个梦中之人。蝉夏叹口气,只怕有一魂一魄已经被这人给勾走了。

在所有人眼中,蝉夏是有些高不可攀的。清冷的外表,疏离的态度,对任何人都不即不离,总让人感觉有距离。却也正是因为这样,在所有人眼里,蝉夏仿佛罩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更容易勾起他人的好奇心。一直以来,追逐蝉夏的男孩不在少数。

红颜是蝉夏在这个校园里唯一的女性朋友。自进入校园的第一天开始,便注定了她们的亲密关系。

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但有着同样的青春靓丽,成了校园里一道抢眼的风景。

蝉夏的一应吃穿用度都是上乘的,红颜断定,蝉夏来自优越的家庭,虽然蝉夏从未正面提及过。每个周末,都会有一辆银灰色的奔驰车到学校门口接蝉夏,蝉夏说那车是她父亲的,接她周末回家。

偶尔蝉夏会提起她的父亲,每次她接到父亲的电话时态度总是异乎寻常的亲密。但她从未曾说到她的母亲,红颜猜测,蝉夏的家庭是单亲的。

事实上,红颜只是猜对了一部分。蝉夏的确是来自优越的家庭,每个周末来接她的,是她的父亲,但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而是她的养父。

8

蝉夏是孤儿。在她九岁的那年,被养父母带回家。

养父是商人,生意做得很大。因为蝉夏的聪明乖巧,养父非常喜欢她,可是,养母却不喜欢。说不上具体原因,或者,是女人与生俱来的敏感。领养蝉夏是养父的坚持,在这个家里,养父有着绝对的主导地位。当然,养母也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否则,她也不会稳坐这个让众人羡慕的阔太太位置二十多年。

养父的工作非常繁忙,而每当养母与蝉夏独处的时候,蝉夏总会感觉到她那双锐利阴森的眼睛会一直跟随这她,给她一种无形的,却又沉重的压力,让她窒息。养母从来不会打骂蝉夏,但她尖酸隐晦的语言,她阴沉敌意的表情,她审视狐疑的眼神比打骂更让人压抑。

从进入那个豪华却冰冷的家起,蝉夏便将自己所有的精力专注在学习上和讨好养父上。她知道,对于养母,无论她花多少心思做多少事情都无济于事,不如将那份心,放在有利于自己的东西上。从进入学校开始,蝉夏的学习一直都是全班、全年级乃至全校最好的。她虽然对人淡漠,但因为优异的成绩和听话让老师喜欢,因为不多事生事而且出手大方让同学也喜欢。那些数目不菲的零花钱,都是养父所给的。

从小的颠沛流离和心酸,在蝉夏心底,留下了最深刻的阴影。她永远记得,在她还那么那么年幼的时候,每天母亲看着她,满脸凄凉的泪水。她永远记得,母亲郁郁而终时最后绝望的眼神。她永远记得,在孤儿院里,那些段寒冷、饥饿和争夺的日子。这一切的一切,促使小小年纪的她便懂得如何运用心计,脱离社会底层的贫寒生活,得到她所想要。

她知道,养父与她,并无半点实质的关系,但因为这个男人,她得到了小的时候连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所以,她用尽自己尚还稚嫩的思维,用尽自身的乖巧听话和善解人意来讨好养父。她的心机并没有白费,养父视她同己出,疼爱倍加。养母却不同,养父对她越好,养母的眼神和语言就会越刻薄。而她,除了养父在家的时候能够在养父面前撒撒娇,笑一笑,养父一旦离开她的视线,她就会显出与她年龄完全不符的忧郁和沉默。

养父当然看出她的心思。十八岁那年,她考取外地的大学,养父在当地她买了一套公寓房,蝉夏正式搬出了那个名义上的家。

那个被她称为妈妈的女人自她搬出去后,一直没有停止过对她的骚扰。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像个普通民妇一般哭闹撒泼,但她让蝉夏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她的监视,她的诅咒。原来以为搬出来,就可以摆脱,但原来不可以。

但不知为何,一年前,她安静了下来。更让人震惊的是,三个月前,她突然死于酒后驾驶。

按道理说,这个消息对于蝉夏应该是好的,但不知为何,蝉夏在长长松口气之后,却有种莫名的恐慌。

她有种直觉,这场车祸,并不简单。

9

遇到南岸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蝉夏这样拼命地学习,只是为了要通过这样的途径,改变她的生活。虽然,她已经一步一步做到了她所想要,可是,她真正最想要的,是从这样的环境里面摆脱出来,过上能够行走在阳光之下,毫无阴影的,正常人的生活。她知道,这种生活是养父无法给她的。虽然养父对她的好常常会让她无所适从,但自小在孤儿院里还有被养母刺耳的言谈所教导,这世上是没有免费的午餐的。也没有人会真的不求回报对你好,所有的得到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虽然她至今都不知道养父的好会让她付出怎样的回报,但她亏欠养父那么多,她一直很害怕,害怕万一养父对她提出让她无法接受的要求,她该怎么办?

所以,她需要的,是彻底地摆脱。南岸的出现,更加坚定了蝉夏的这种想法。

南岸少年持重,才气十足,日后必会前途无量的。更何况,从南岸的穿着来看,他必然也有着不俗的家境。

校园里,仰慕南岸的女生不少,但只有蝉夏与他走得最近。蝉夏有着属于她的敏锐,她知道南岸对她的想法,他们之间有着一种难得的默契,惺惺相惜的懂得彼此的默契。但那层窗户纸,谁都不会先去捅破。谁先将爱说出口,谁就占了下风,两个如此沉得住气的人,自然更明白这个道理。

蝉夏相信,自己付出了如此多的努力,一定会有着可以预见的美好未来。而那些不堪的往事,会永远地被她抛在过去,盖上封印,成为一个人的秘密。

但有些过去,是抹不去的。

不知为何,最近一段时间,蝉夏的梦里常常会出现一个孩子的身影,瘦小的,单薄的,“姐姐,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你说过要永远跟我在一起。”那惶恐孤单的声音,反复地在脑海里响起,无法摆脱,如影随形。

猛地惊醒,黑暗里,其他女孩平稳地呼吸声让她渐渐平静,月光自窗户照到床前,如霜一片。

那是蝉夏拒绝承认的一段过往,曾经以为,已经永远地尘封,但存在毕竟是事实,不是不提,就可以被抹去的。

10

夜幕才降,宿舍里,只剩蝉夏一个人在看书。窗外有夜来花香弥漫,蝉夏非常享受这样安静的时光。

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奇怪的力量让她放下书,朝着窗户走过去。向下看,宿舍楼下的大槐树旁,站着一个穿白色衬衣的陌生身影。蝉夏的心,突然狂热地跳了起来。

就在这时,走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宿舍门被一下撞开,红颜一脸的兴奋冲过来,拉住蝉夏,她说,“楼下站了个大帅哥,一定要找你。”

蝉夏回头,双眼闪亮,脸上奇异地红润,口里却问,“什么人?”

红颜使劲摇头,“不认识,不是我们学校的,但长得好帅,快去,快去!”想一想,又说,“好奇怪,我感觉他很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蝉夏没有听到红颜后面那句话,她的双腿突然莫名麻木起来,跌跌撞撞地一路下去,路灯下,槐树旁,宿舍门口,直直立着的,那是谁?

蝉夏呆立。

逆光站着的,高高瘦瘦的身影,蝉夏的视线正好平视他的领口,白色的棉布衬衣,领微皱,上面的两颗扣子敞开着,露出漂亮的锁骨。

蝉夏没有抬头看他的脸,只是平视他的胸口,缓缓地,将手掌平贴在他的左胸口。他的胸膛如此平坦,隔着薄薄的衬衣,几乎可以感受到那肌肤如玉般的光滑。他的身体,是冰凉的,仿佛要将蝉夏一并冰封,心底突然涌起一阵忧伤的,却势不可挡的潮水,一点一点,将蝉夏完全淹没,一点一点,让蝉夏窒息。

和梦中一模一样!

蝉夏长长地叹一口气,慢慢抬头看他的脸,他的英俊是阴柔的,脸削瘦,眼细长,唇却出奇的殷红。他的个子很高,格外单薄,灯光在他头顶四射着光芒,让他的皮肤看上去是半透明的,仿佛由玻璃质地制成,脆弱坚冷。他的表情生硬,他的视线集中在蝉夏的脸上,闪烁着一丝迷离的光。

他一把拉起蝉夏的手,十指寒冷似铁,让蝉夏冷不丁地一个哆嗦。这初夏的天气里,他竟然比蝉夏还要凉。他走得那么急,默默跟在他的身后跌跌撞撞,引来一路好奇又艳羡的目光。这个男子,有着现在最流行的,中性的美。有着酷到让人心疼的表情和姿势。蝉夏看着他的背影,顾不得脚下,却莫名地想要哭。

一直到校外,僻静地角落,他松开手,紧紧将她抱住,低低地在她耳边说道,“姐姐,你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他的怀抱是冰冷的,彻骨的冰冷。他太瘦了,骨头硌得让人疼。蝉夏在他的怀中瞪大了眼睛,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可是怎么可能,站在面前的,出现在梦中的,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男子,他怎么可能就是童年!

但他是的。蝉夏确定。因为他的身上有着一种让蝉夏感觉莫名熟悉的味道。蝉夏的心从未曾有过地剧烈跳动着,她的泪滴下来,无法克制地滴下来。

蝉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自从懂事之后,她告诉自己,眼泪没有任何用途,除了向别人昭示自己的软弱。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只能坚强地自己牵引着自己走下去,不哭泣。但这一刻她无法忍住汹涌的泪水,她突然觉得,也许,真的是冥冥中注定的,两个人之间必定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而此时的童年抱得更紧,童年说,“你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命中注定我们相遇,你躲不开,也逃不了。”

对于蝉夏,她并不知道,童年的出现,对于她,意味着拯救还是毁灭。从看见他的第一眼,或者可以说,从梦见他的第一夜,蝉夏的生活,就在越来越远地脱离她为自己设定好的轨道,完全没有了方向。

但无论是什么,蝉夏在迷乱的一刻突然下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比意外的决定,让这样一个神秘而又华丽的男子,来成全一次足以燃烧整个青春的叛逆奔赴。

他们两个,在教学楼的平台整整呆了一夜。

初夏,深夜还是很凉。但不知为何。蝉夏的身上,是火热的。她一直紧紧握着童年的手,很想要用自己的体温,让童年感觉到一点温暖。在她面前的童年,真的还是个需要人疼爱的孩子。第一次,蝉夏如此狂热,想要去好好地呵护,一个人,一个孩子。

童年站在平台边沿,夜风那么大,吹得他白色的衬衣猎猎作响。蝉夏紧紧拉着他,很担心,他会被风吹落下去,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童年微笑着看楼下,十二层的高楼,这样毫无顾忌地站在边缘,看下去。童年说,“姐姐,你知道从这里跳下去的感觉吗?风吹得睁不开眼,仿佛会长出翅膀,飞起来,那么自由。”

他的话,让蝉夏突然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画面,高高的楼,一只白色的大鸟,飞下去,直到地面。仿佛玻璃一般,砸碎一地,发出硬冷的光。

11

天亮之前,童年送蝉夏回到宿舍楼下。童年深深看蝉夏,许久,眼神里闪过许多蝉夏看不懂的片段,不等蝉夏会意,轻轻对她说,“我走了。”

蝉夏点头,一直目送着的童年身影消失。

他们两个都没有注意到,大槐树后面,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南岸。

这个时间,蝉夏还进不了宿舍大门,她在楼外一角坐下来,黎明前,天空尤其地黑暗,虚空里,浮现出童年的脸,帅气的,冷漠的脸。

有人来到她的跟前,叫她,“蝉夏。”

蝉夏慢慢抬头,是南岸。南岸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他一字一字地说,“蝉夏,我们真的在一起,好不好?”

又是一个意外!蝉夏愣住。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两人就这样站着,良久。南岸长长叹口气,一把将蝉夏拉入怀里。他的怀抱宽厚,温暖,双臂有力。他的身上有着蝉夏熟悉的味道。他们是第一次这样亲密地接触。蝉夏闭上眼睛,这真实的温暖是无法抗拒的诱惑。南岸轻轻说着,“蝉夏,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不想让你为难。”

说完,南岸放开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中。

一直走到确定蝉夏看不到的地方,南岸才颓然松懈下僵硬的身体。刚刚,蝉夏抬头的一刹那,她红润的脸颊,她发光的眼睛,她迷离的眼神,让他心沉下去,也让他确定,送蝉夏回来的那个男孩,此刻在蝉夏的心目中,是远远高于他的分量了。

他知道那个男孩是谁。这更让南岸始料不及。他不喜欢这样。他喜欢的是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按照自己安排的轨道前行,快也好,慢也罢,只要不脱离轨道,他就是笃定的。

但现在,蝉夏脱离了轨道,所有的事情都脱离了他的轨道,而他,尚不知前行会发生怎样的状况。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知道,他的提议,对于蝉夏的分量。蝉夏会很慎重地选择,她并不是个会被一时的感情冲晕头脑的女孩。

12

对于蝉夏,南岸志在必得。他不能输。

让蝉夏离开他,因为自己不承认的儿子离开他,是他报复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那个他,是蝉夏的养父,也是他的亲生父亲。这个人让他来到这个世界,却给了他母亲最悲惨的一生。

那是个最俗套的故事。母亲遇到父亲,在他结婚之后。然后怀孕,在男方的反对下坚持生下孩子。他的妻子知道后,上门大闹,可怜女人无奈之下,远走他乡。

母亲是因为深度抑郁自杀而死。父亲给了他们很多的钱,却无法给母亲需要的安慰。他不明白,当初的他们已经远走他乡,可是那个女人,却还要闹上门来,往母亲的伤口上又划上致命的一刀。

而那个给他生命的那个男人,自他出生到现在都没有正式跟他见过面。

从他懂事之日起,看见母亲痛不欲生地伤害自己,就发誓,要报复给他们痛苦的人。

他请人调查,关于这一家所有的,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知道了关于蝉夏的事情,他更恨,这个男人宁愿收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也不愿意承认他和他的母亲。

他还知道了蝉夏养母的许多秘密。一方面,她背着丈夫在一个高档的住宅小区领养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便是今天和蝉夏一起的人,童年。另一方面,她和她的一些富贵太太朋友们整日流连在各种夜店之中,做了许多不应该做的事情。

他拍了很多以她为主角的不堪入目的照片,然后打电话给那个女人,约她见面。

两人见面,气氛自然不会好,当他拿出那些照片时,女人几乎要疯狂了。他说,他知道,父亲之所以容忍这个女人,是因为岳父的官职和地位可以为他带滚滚财源。但在蝉夏从他们家里搬出来的头一年,老岳父因为疾病过世了。这个所谓的妻子对于他自然已经没有了意义。

阻止那个女人插话,他继续说,他并不稀罕介入那个家庭,他需要钱,足够让他生活得很好的钱。然后他报出来数额。

女人眼睛瞪得很大,满是血丝。

他微笑,这些照片一旦到了父亲手里,那么他不用操心赡养费,分割家产等等一切问题便可以摆脱这个他早已厌倦的女人。他想要的,并非是那些钱。他知道女人根本无法拿出这么大一笔钱。他想要的,就是要折磨她。让她尝一下,他的母亲所受过的,那些心理最深处的折磨。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便看到了这个女人酒后驾驶出事的新闻。

这并不是他所想要的,不过,也可以将这样的结果归为,天谴。

童年为何会和蝉夏在一起,他并不知道。那个女人出事之后,他便没有再关注他。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蝉夏的身上。

他知道,在那个他应该称为父亲的人身边,目前只有蝉夏一个亲人。让蝉夏离开他,便是对他最强有力的报复。

他原本以为,和蝉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用急。可是,如今整件事情,却没有他开始设想的那样简单了。

13

第二天晚上,蝉夏和童年一起去了他的房子。童年一直将那个地方称作房子,而不叫家。童年说,世界那么大,没有一个地方是他的家。

房子是在市中心的高尚小区,地方虽然不太大,但价格绝对不菲。房间里很简单,大的卧室,大的客厅,小的书房,整洁的厨房,舒适的卫生间。装修极简单,洁白的天花,洁白的墙面,橡木地板,黑色的家私。都是硬冷的色调。东西又少,让人感觉空旷。房子是坐北朝南的,本应阳光充沛,但却被厚厚的窗帘挡住。

蝉夏整个人窝进那张大大的黑色皮沙发里。童年去煮咖啡了,蝉夏看着这屋子里所有的一切,东西虽然简单,却都在向她昭示着身份和价格。蝉夏还注意到童年的穿着,虽然随意,但质地考究,做工精良。这世上没有什么吃不空的金山银山,保险赔偿金再多,也无法支撑他这样奢侈地生活。童年那间小小餐厅的收入与他的挥霍相比起来,根本只是九牛一毛。

那么,他究竟是靠什么维持?

据他自己所说,在他幼年,父母伤亡带走了他的整个世界。因为那一大笔赔偿金,所有的亲戚都争着要抚养他,可是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他的。他在各家之间流浪,小小年纪,没有安定的生活,还要受大人的白眼,其他小孩的欺负。这样的生活,让他仇视周遭的一切。

好容易到了他十五岁,开始独自生活。以为香甜的东西是可以让人感觉到幸福,所以他想到去学做糕点。但师傅的粗暴打骂,其他学徒对他的敌视孤立却让他的性格更加的扭曲。

但如今看来,蝉夏开始有些怀疑他有什么在隐瞒着她了。

童年在蝉夏身边坐下,握住蝉夏的手。他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总喜欢紧紧地将蝉夏抓住。蝉夏幽幽地说,“我们都需要人来依靠,我们需要互相取暖才好。童年,是不是?”

童年问,“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一直都生活得很幸福的。父母疼爱,朋友众多,性格脾气都好,没有烦恼。”

蝉夏仰头看他绝美的侧脸,冲口而出的话吞了下去,自嘲地笑笑,“或许吧,太一帆风顺的生活也叫人不满足。”

童年伸手,抱紧蝉夏,“蝉夏,不要离开我,千万不要!”他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眼睛里有恐惧,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蝉夏的脸贴在他的锁骨之上,冰凉光滑的肌肤,他总是能这样轻易地让她心疼。对于一切都还未知的他,和他一起,是真的能将他也拉到阳光下,还是飞蛾扑火,无法回头?

那一夜,他们在童年的房子里对坐,喝童年亲手煮的咖啡,吃童年亲手做的蛋糕。

童年的眼里,满是阴翳,“都说吃甜的东西能够让人感觉到幸福,所以我学做各种各样的甜品,也吃各种各样的甜食。可是为什么,吃再多,都感觉不到幸福?”

蝉夏的笑容凝固在了她的唇角,她无法回答,她何尝没有同样的疑问。她所能做的,只是紧紧地握住童年的手,紧紧地抱住他冰冷的身体,让他感觉到,这世上还有微弱的温暖。

蝉夏的世界,第一次这样充满积极的向往,在凌晨来临的那一瞬间,她告诉自己,要好好地,为了自己和童年努力地生活下去。幸福地生活下去!

14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收到南岸的信息,蝉夏,我在球场等你。

南岸闲闲地站在球场边看场上的激战。蝉夏无声地站在他的身后,南岸没有回头,他平静地说,“你来了。”

蝉夏没有说话,走到他的身边,几天不见,他还是老样子。南岸到底还是南岸。他说,“蝉夏,我的问题,你有了答案了吗?”

蝉夏有些无措,在看见南岸的一刹那,她突然感觉到,面前这个男孩才是真正地,带着阳光一样温暖,是能够牢牢握在手里的幸福。而童年却是这样飘渺,冰冷的,遥远的,需要她非常非常努力但也不能真正有把握抓住的梦境。她的思维,开始混乱了。

南岸低头看她的表情,眼神里,有着微微的失望,他问,“是因为他吗?”

蝉夏一愣,立刻摇头,急急地解释着,“他,只是我一个弟弟,网上认识的一个弟弟而已。”

南岸自然从她不自然的口气里听出了一些别的内容,南岸微微一笑,“我不是小气的人,不会胡乱猜测。”

蝉夏也释然地笑起来,南岸是她见过的最温和的人,看来是不会变的,她仰头看着南岸的眼睛,“南岸,相信你会是对我最好的人,可是,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她的确是需要一点时间想清楚该如何取舍。

南岸正色,“蝉夏,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可是,童年不是个简单的人,作为朋友,我怕你受伤。”

球场的灯光很亮,南岸的眼睛里都是担心,蝉夏明白他的好意。她自己不是没有担心过,可是既然已经决定脱离正常的轨道奔赴一次,不燃烧过,怎能是值得的青春?

但蝉夏更清楚,她的人生,经不起任何没有把握的赌博和风险,南岸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她才隐瞒了与童年交往的事实。但是,作为女子,如何能够控制自己初次狂热的爱情?

因为想着这些蝉夏忘了问南岸,怎么会知道那个男孩叫童年?

15

红颜一阵风样地冲进宿舍来,趴在蝉夏背上,“老实交代,这两天晚上跟帅哥去哪儿啦!”

蝉夏轻轻笑,“出去坐了一下,聊聊天。”

红颜看得出来蝉夏不想多与她讲些什么,有些泄气。一屁股坐到床上,“蝉夏,不是我说你,那个男的虽然帅,却感觉怪怪的,又不知道人家的来历,你呀,还是跟着南岸比较靠得住。多少女生盯着他呀,你还不珍惜!”红颜一脸神秘地凑近蝉夏的耳边,“我呀,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我肯定是见过他的,但想不起来了,不过,我有预感,不是什么好事。”

蝉夏当然知道红颜说的是实话,可是,童年是件那样华丽让人迷惑却又冰冷脆弱的玻璃器皿,已经被她捧在了手上,已经全心全意地将自己交到了她的手上,如何能再放得下。

人,往往如此,因为害怕平淡,所以放弃光明大道。羊肠小路虽然风光无限,却崎岖坎坷,甚至危险。说到底不过冷暖自知,是错是对,谁都无法预测。

蝉夏想了两天,却还是无法做出抉择。她知道拖下去并不是办法,她要尽早做出决定。于是,她想要再见一见童年,她要清清楚楚地知道童年的一切,如果童年是有前途的。那么,他们就有希望。如果童年不是,那么她要尽早转身。

站在童年家门外,敲了许久的门,里面没有人应。对面的门却开了,邻居伸出头来,“小姑娘,你找谁呀?”

蝉夏礼貌地点点头道,“阿姨,我找这里住的童年。”

那个中年女人的脸上满是诧异,“你找他?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蝉夏微笑着,“我前天晚上还跟他一起来过呀!”

女人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仿佛了见鬼一样,她的整张脸顿时没了血色,扭曲起来,全是惊恐,她迅速地用力地关上门,就这样把蝉夏关在门外,仿佛在逃避一个女鬼一样。蝉夏听到里面尖锐的声音,“老公,我们要尽快搬家了,对面真的在闹鬼呀!”

蝉夏呆呆看着她冰冷的铁门,愣住了。

16

蝉夏茫然地慢慢走回校园,一路上,她怎么也想不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有找到童年才能问清事实。可是,童年在哪里?

刚刚走到教学楼下,有什么东西重重从楼上掉了下来,砸到蝉夏面前,有温热的液体四溅开来,落到蝉夏的脸上。蝉夏伸手一抹,血红一片。周围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呕吐……蝉夏怔怔地看过去,她看见了大片渐渐蔓延的血,她看见了被染红的白色衬衣,她看见了破碎的南岸的脸。

蝉夏想要尖叫,可是她叫不出来,巨大的恐惧掐住了她的咽喉,她还看见了,站在南岸旁边的,微笑着的,童年英俊的脸。

童年安静地站在慌乱的人群之中,他对蝉夏伸出手来,“姐姐,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你说过要永远跟我在一起。姐姐,我不允许任何人阻止我们在一起。姐姐,走吧,跟我走。我爱你。”

然后,他的脸庞,慢慢变形,破碎,一片一片。血,从他的身体里涌了出来,迅速渗透了他干净的白色棉布衬衣,一滴一滴,和南岸的血,融合在一起。

那段被蝉夏刻意忘记的过去,那个小小的男孩,叫蝉夏姐姐的男孩,原来,并没有过去。

他就是童年。

蝉夏7岁那年被送进孤儿院,认识了5岁的童年,那个时候,童年并不叫童年,他叫林枫。林枫因为弱小倔强,一直得不到孤儿院阿姨的喜爱,也受尽其他孩子的欺负。蝉夏来到孤儿院以后,也许是缘分使然,两个人像亲姐弟一样,蝉夏保护他,跟他玩游戏,给他讲故事,有好吃的先给他吃,冷的时候还会抱着他取暖……蝉夏每次都会把阿姨发的糖留给林枫吃,她告诉林枫,甜的东西是会让人感到幸福的。

对于蝉夏,那是最不堪回首的一段经历。但对于林枫,那却是最温暖的童年。所以之后,他改名叫做童年。

到了蝉夏9岁那年,有一对夫妇常常来看他们,他们很有钱,阿姨说他们给孤儿院捐了很多钱。当时蝉夏和林枫是孤儿院里面最漂亮可爱的一对孩子,那对夫妇每次来,都会给他们带许多礼物。蝉夏知道,他们这样频繁地来,是想要领养孩子,于是,蝉夏在他们来的时候表现得越发地乖巧。

没多久后,蝉夏偷听到了他们在孤儿院院子里的争执,他们是第二天要来孤儿院就来办理领养手续的,但显然还没有决定好领养哪一个,男方坚持要蝉夏,而女方坚持要林枫。当时女方的声音比较高亢,在年幼的蝉夏看来,当然是嗓门大的那个占优势。

这个消息,对于蝉夏,无异于晴天霹雳。她一直天真的以为,这对夫妇如此有钱,是可以收养他们两个的。但他们所争论事实却是,她和林枫,只有一个可以进入那个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家庭。

第二天,她哭着对林枫说,有其他孩子抢走了她最心爱的布娃娃,母亲留给她的那个布娃娃。一心只爱着她的林枫丝毫不怀疑她的话,冲过去,跟那个孩子打成一团。正在这个时候,那对夫妇来了。

他们带走了蝉夏。

临走的时候,蝉夏和林枫抱头痛哭,蝉夏答应经常回来看林枫,林枫还是一直拉着蝉夏的收哭喊着,“姐姐,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你说过要永远跟我在一起。姐姐,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蝉夏食言了,她再也没有去那孤儿院,再也没有去看过林枫。她常常会梦见林枫,梦见他的哭喊声。那个布娃娃是蝉夏自己放在其他孩子床上的,她知道林枫会为了她去和其他孩子拼命,林枫在打架时表现出来的凶狠和狂乱,一般的大人是接受不了的。不过是孩子小小的心计,但在蝉夏心里,却是最深最重的一份罪恶。

最终,他还是来了。

不过女人并没有放弃那个男孩,她还是会经常地到孤儿院看他。但他并不争气,资助他上学,他总读不好书。按他的愿望资助他去做糕点学徒,却总是被人欺负。女人对他很是失望,曾经有段时间只是给他一些零花钱,而没怎么关心他。

父亲死后,她一直活在对养女和丈夫之间关系无限不堪地猜测里,折磨地自己快要疯掉。陷入绝望的女人开始在她的那些富贵太太朋友们的引诱下进入了她们的生活圈子。那种生活是如此地五光十色,丰富多彩,可以让自己除了享受什么都不想。反正丈夫的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甚至现在能碰面的机会都不多了,女人就放纵自己在这样的生活中一直堕落下去。

偶然一个机会,女人带着她的一个太太帮朋友给她助养的那个男孩送钱。这个已经长大成*人,虽与这社会格格不入,却有着无比英俊外表的男孩,让她的朋友惊艳不已,对她说,“你老公可以不顾你的反对收养那个女孩,你也可以收养这个孩子呀,这么漂亮的孩子,带在身边多有面子!”

女人心一动,在加上太太帮的怂恿,果然给男孩租了房子,正式让他叫她妈妈。但女人却并没有给这个男孩正常的生活,她酗酒,酒后就拿孩子当出气筒,又打又骂,下手毒辣。酒醒之后看见孩子满身是伤又心疼,抱着他哭。

男孩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性格越发地阴郁、自闭、扭曲。

其实童年很早之前就在网上搜索到了蝉夏的博客,她居然用自己的真实名字来注册。但这个博客里的蝉夏,字里行间里的蝉夏,深夜里,用最温暖的话来安慰他的那个天使一般的蝉夏,和童年日日从女人的口中听到的那个不堪的蝉夏完全不同。女人用各种难听的诋毁和辱骂不间断地在童年的面前泼蝉夏的脏水。他虽然不信,但是说得多了,难免怀疑。他还是忍不住套出了蝉夏的地址。与蝉夏一起度过的那两年时光是童年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回忆,他想要找回那段美好。

但在蝉夏的楼下,他看到的是那个男人,拥着蝉夏的肩膀,一起上楼去,姿势如此亲密暧昧。在加上之前女人对他不断的灌输,你叫他怎能不往最坏的那个方面想下去?

紧接着,女人意外死去,支撑他奢华生活的经济支柱轰然坍塌。支撑他精神生活的蝉夏是照进他生活的唯一一道阳光,但如今也不复存在了。

万念俱灰的他,在那个高尚住宅小区的顶楼,一跃而下,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

但仍然未完成的心愿让他不愿离去,他相信蝉夏与那个男人是不得以的,蝉夏在他的心中,仍然是那个最亲的姐姐,他舍不得就这样离去。

所以他回来,回来带走蝉夏,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红颜在网络所看到的,便是童年跳楼的那则新闻。

在南岸的幻觉里,掉下楼的是童年,但实际上,是他自己。童年知道,只要南岸在,便会保留蝉夏的一丝理智,南岸是阻拦他带走蝉夏的唯一绊脚石,他必须搬开他。

等到红颜赶到的时候,蝉夏已经堕入了童年的世界,那个永恒的,只有他们两个,只有温暖和快乐的世界。

面前这个晒着太阳,一脸安静微笑,喃喃自语的少女,完全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也不会再醒来。养父终于彻底地绝望。

谁都不知道,蝉夏,是他真正的女儿。当年他以同样的方式伤害过南岸的母亲。却仍不悔改,又以同样的方式伤害了蝉夏的母亲。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地对待那个可怜女子留下的,也是他自己的亲身骨肉。但这个没有担当的男人却始终不敢将蝉夏的真实身份说出口。怕妻子疯闹,怕蝉夏知道后不接受他。

其实当初无论如何他都是会收养蝉夏的,就算没有遇到童年打架事件,但谁又能预料到,这件事情,竟然是蝉夏心中最深的阴影。

结果,最后事实用最残酷的方式报复了他,让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甚至还包括没有见过面的亲生儿子!

一个人虽然拥有权势、金钱,但却没有了最珍贵的东西,孑然留在这个世上。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一次足以燃烧整个青春的叛逆奔赴,余下的,只是一地碎片。

如此,而已。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