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作者:橘园主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420

“佩兰,你再说一遍!”梁廷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孩儿请爹爹解除与谢弘的婚约。”梁佩兰一连脱乎寻常的平静。

“你疯啦!”梁斐戎完全没有料到梁佩兰的选择。

“佩兰,这又是为了什么?当初是你要你爹退了温家的婚事和谢弘定亲的,现在你……为什么啊?”梁夫人更是不解。

“谢弘本有婚约,孩儿不能只顾自己拆散别人!”梁佩兰坚决,“他之所以答应是因为迫于爹爹的威严。更何况,他……”让她说出谢弘对自己无情,是自己单相思,梁佩兰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什么?”梁廷栋十分费解。

“拆散了一对鸳鸯,女儿于心不忍。那个女孩寻了短见,可见他们已结白首之心。女儿这么做,只为了成全有情人。也算是我们梁家的大度和宽容……”梁佩兰再也无力抬头,因为心里的绞痛让她差点忍不住哭出来。

“一派胡言!”梁廷栋喝道,“自古婚姻父母做主,岂能由他?”

“他对女儿无意,定然无情。”梁佩兰咬定了不松口,从怀里掏出信,“这是他的亲笔书信,爹爹自己看吧!”

梁廷栋接过信,扫了几行,勃然呵斥:“他敢!混帐……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人!”

“女儿却为他的选择而高兴,因为他不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人。”梁佩兰含泪道,“爹爹若是不允,女儿宁愿青灯黄卷了此一生!”

“妹子!”梁斐戎急了,眼见着自己的梦想破灭,对他来说太残酷了。

“哥哥!那么卑鄙的事,佩兰做不出来!”梁佩兰轻蔑地一笑,带着嘲讽。

“佩兰,你再想想,别为难你爹……”梁夫人有苦无处诉,心疼道。

“女儿早就想好了!女儿宁可人负我,我决不负人!”梁佩兰闭上眼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她知道最终等待她的是什么结果,可她没有动摇。

“你不嫁谢弘,就得嫁温公子!”梁廷栋威胁道,眼神中带着一丝阴冷的光,似乎暗示着这桩婚姻之后,还有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

“好……”梁佩兰的泪珠滚落下来,无声的。

谢弘推开门,压低声音叫了一声:“爹,你找我?”

谢尚政坐的姿势依旧不改,一脸看不出是喜是悲的神情。听见了谢弘说话,他才算是家长般“嗯”了一声。

“梁尚书请您过去,有什么事?”谢弘不想绕弯子。

“你和梁小姐的婚事,梁小姐亲口悔约了。”谢尚政有些沮丧和懊恼。

“本就该是这样!”谢弘黯黯的神情让谢尚政有些陌生的恐惧。

“明天你去梁大人那里一趟,他有话跟你说。”谢尚政嘱咐,“别忘了!”

“我知道了!”谢弘索然无味地应道,“我不想再跟他梁家扯上什么关系。”

“你真是书生气啊!”谢尚政叹了一句,“你最好尽快收集好为督师辩解的证据,督师案子可能最近要开审定罪了。”

“哦?”谢弘出乎意料,“爹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梁尚书亲口对为父说的。只有有利于督师的证据,他都会帮忙上呈天子。”

“梁廷栋良心发现?”谢弘狐疑,“他要救督师?”

“满朝文武,有几个不知道的。不要总是看扁了别人,梁尚书和督师只是政见不同,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置督师于死地呢?”谢尚政笑道,“你给为父一个梁尚书要害督师的理由啊?”

“可是……”谢弘还是有些不放心。

“为父亲自为督师作证,你还信不过。你袁伯伯和我是多年挚友,我能狠心害他吗?况且,他出了事也会祸及家门,哪怕不是朋友,我也不能说违心的假话不是?”谢尚政向谢弘保证。

“但愿督师平安无事。”谢弘暗自祷告,又强打了精神,“爹,有件事情,我想应该跟爹说一声。”

“你说吧。”谢尚政点点头。

“我想尽快跟绎儿成亲,希望爹能同意。”谢弘俨然心意已决的坚定。

谢尚政心中一怔,虽然他早有预料,但却没料到会这么快:“你说什么?”

“我知道爹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但是,我还是要跟爹说一声。”谢弘深吸了一口气,泰然自若,“我心意已决。”

“为什么?爹实在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你非要一意孤行不可么?”谢尚政不甘心地反诘,“爹只想问你,她究竟好在什么地方?值得你这样疯狂不顾一切……”

“我爱她,只想和她在一起。”谢弘见谢尚政一脸迷茫的看着自己,不觉得慨然一笑,“爹,你不会懂的。”

“弘儿,什么是爱?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谢尚政长叹一声,似乎是在笑儿子的“幼稚”,“爹是过来人,爹……”

“我说了,爹,你是不会懂的。”谢弘截断了他的话,一脸认真,“因为你从来就没爱过。”

“混帐!我没爱过,那怎么会有你阿母,难道你是从石头缝里迸出来的么!”谢尚政被他击中了痛处,有点恼火,“年纪轻轻的,满口痴狂。我看一个祖绎儿把你的魂都勾去了!为了一个女人,如此荒唐……”

“你爱过我阿母吗?不过是媒妁之言,你了解她多少?”谢弘一下子把埋在心底的刺痛全都渲泄了出来,眸子里又渲开一片湿润,“如果你爱过她,她会这么早就抑郁而终么?如果你爱过她,你现在心里根本就容不下任何女人?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那时候是小,但我全看在眼里。她在你眼里,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摆设,你是很尊敬她,把她像佛一样供着。可她是人,一个女人!你在外面和别的女人荒唐的时候,你想过她是怎么过的么?背着你,她偷偷哭了多少次,你知道么?”

“你……你懂什么?”谢尚政一时尴尬,进退维谷。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阿母的死,你除了一点点亲情的眼泪,什么都没有。你现在还能记得阿母的样子吗?”谢弘带着眼泪冷笑,“你还记得么?”

“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你提来做什么?”谢尚政有点避之不及的烦闷。

“我知道你根本就不会记得,好一点的话,也就是个模糊的影子。”谢弘背过脸,站起身,“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吧!所以,我和绎儿的事情,我希望爹也不要干涉,看着就好。”

“如果你要坚持,爹不强求,但是,爹告诉你,祖家是不会答应的。”

“这个,就不用爹操心了。孩儿告退了。”

谢弘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同时,诗月也从屏风后转出来:“老爷!”

“你都听见了?”谢尚政有些无奈和颓废,跟刚才判若两人。

“嗯。”诗月轻摇团扇,嘴角泛起诡秘的笑,“想不到公子还是个痴情种,真是难得啊!不过,依诗月看,只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祖家是死也不会答应的,他们还指着贞节烈女的牌坊呢,岂能由得他们胡来。”

“你说,能有多大把握?皇上会相信吗?”谢尚政话锋一转,充满不自信。

“那要看怎么说了!不过,从老爷口中说出来,就是没有一斤也有八两的份量。”诗月坐下来,“皇上就是不信证据,也要信老爷啊!”

“我担心……”谢尚政眉头紧锁。

“老爷放宽心才是!”诗月安抚。

“三妹!”祖泽润匆匆进门,打破了原本宁静的小花园。

“嘘——”雁奴小声迎上去,指指堂屋正中跪着的白色身影示意泽润,“小姐在给姑爷的灵位上香呢,大少爷你等会儿吧。”

“是泽润哥哥么?”绎儿没有回头,只是问道。

“是。”

“过来说吧。”绎儿一边磕头,一边说道。

泽润应了一声,快步迎了上去,坐到了一旁的蒲团上:“在上香啊。”

“嗯。”绎儿转过脸来,理了理头上的孝髻,淡淡一笑,“哥哥有事么?”

“哦,我刚收到程先生的信,说是督师的事情已经定在八月十一开审了,听说还是在天子面前定案。”泽润也起身点了柱香,恭敬地拜了拜,插在了香炉里,“知道你惦记着,所以来告诉你。”

“正好我也打算去趟京城。”

“去京城?”泽润敏感道,“去见那个混蛋?”

“这是两码事。”绎儿摇头道,“袁伯伯和皇太极互通的一些书信放在了这里,我想送去总能用的着。”

“我派人送去就行了。”泽润不愿放她去。

“还是我亲自去吧。我还想去看看袁伯伯和程先生。这事事关袁伯伯生死,我不愿假手他人,不想出差错。”绎儿扶着香案站起来,“哥哥一定也不想出差错。”

“那我陪你一起去。”泽润退了一步,仍旧是不松口。

“哥,我知道,你是怕我去见谢弘。”绎儿的脸上唯剩平静,心如止水的神情让泽润有些陌生的恐惧,她抬手除下发上的玉簪,“现在,当着祺哥哥的面,当着他的在天之灵,我发誓我决不会见他,否则,当如此簪!”

“喀嚓”一声,绎儿手中的玉簪应声而断,这声音重重地扣在泽润的心上,让他的心着实震撼得久难平静,再难找到什么理由坚持了……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地上湿漉漉的。茶楼上,绎儿和梁佩兰对面而坐,半天谁也没开口,雁奴和写秋在一边倒是聊得挺欢。

梁佩兰张了张嘴,依旧没出声。

绎儿叹了口气,打破僵局:“没想到,这竟然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

“对不起。”梁佩兰低声道。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有什么谁对不起谁的。”绎儿平静地说。

“你的身体可好些了?”梁佩兰关切。

“多劳妹妹惦记,”绎儿淡淡笑道,“好多了。”

“我……”梁佩兰轻轻的抚了抚绎儿还显得苍白的手背,有些伤感,“都是我任信……”

“这个跟你没关系,你干吗总是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扯。”绎儿宽慰她。

梁佩兰微微抽*动了一下翘起的嘴角,蹙了一下眉:“姐姐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难为你费心。”绎儿感激一笑。

梁佩兰强制住内心的痛苦:“八月十二我就出阁了。”

“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的,你还是喜欢谢弘。”绎儿一语道破,她咬了咬下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已经想好了,我会想办法成全你们的!我处理好一切,会走的。”

“不!”梁佩兰连忙扯住绎儿的衣袖,“你不要胡说!我没有这个意思!况且我和他的婚事已经……已经被我……回了……”

“你不要这么紧张。”绎儿倒是自如依旧,她握着梁佩兰的手,凝视着她,“我的话是真的!是我深思熟虑后,做得最后决定。既然你喜欢他,就要去争取和他在一起,他能找到你这样的好姑娘,也是他的幸福。”

“你不能,你不能走!我不能拆散你们,我做不到!”梁佩兰坚决地摇头,如同被芒刺扎了一般,“我嫁到温家是我心甘情愿的,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梁姑娘……”绎儿还要说什么。“这根本不是拆散,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呀,你……”

“姐姐,我其他的都不想说了,你就让我安静地迎接这一切吧!”梁佩兰打断,“我该走了!”

“你恨我吗?”绎儿忍不住问道,“也许没有我,一切都是圆满的。”

“不!世上没有绝对圆满的东西,想要圆满也要付出代价,付出多少就会有多少收获,有几分圆满。我愿意为你们付出代价,为你们祝福。”梁佩兰走出几步又回头,神情中带着几许跳出尘事的安详,“这是我的命,也是我的抉择,和你一样是深思熟虑的。你要小心我哥哥,他对你没安好心……”

“梁姑娘……”

“写秋,我们走吧!”梁佩兰扭过脸,头也不回,疾步下了楼。跨出门槛的一瞬间,清泪伴着心痛爬满了脸颊,酿成形,落在面纱上,濡湿了一大片……

“绎儿我记得督师有一整札与金国汗的信在你那儿吧!”程本直翻箱倒柜,“你带来后放在哪里了?”

“做什么用?”绎儿回身问道。

“有好事,大好事!天子要审督师的案子了!”程本直掩不住内心的喜悦,“只要一证明督师的清白,督师就可以重返辽东了!”

“天子亲审?”绎儿好奇地问。

“天子命梁廷栋和刑部三堂会审,自己旁听。只要督师是清白的,一切罪名都会洗刷的。”程本直解释,“快点找出来给我吧。”

“先生,梁廷栋不会耍什么滑头吧?”雁奴犯疑。

“三堂会审,天子面前,正大光明的,他能搞什么鬼。放心吧!我到兵部核实过了,余大成余大人亲口对我说的,上上下下都打理着呢。”程本直意气奋发的样子倒是定居京城以来第一次看到,“余大成是督师的朋友,素以正直闻名,难不成,他也害督师?天子的诏书都下来了!”

“真的?”雁奴比绎儿先兴奋起来。

“那还假得了!”门外谢弘大声代答。

“你……”绎儿闻声抬头一惊,避之不及。

程本直忙解释道:“哦,是我让他过来的,这些证物都是要由弘儿呈上去的,他还得在客栈跟我们一起整理。”

“看来是真的了?”雁奴睁大了眼睛问谢弘。

谢弘刚要开口回答,却被绎儿打断了。

“雁奴……你跟我回房去整理信札……”绎儿略一低头,避开谢弘的目光,侧身走过去。

“哦……”雁奴霜打了似的,跟在后面出了门。

“你们两……”程本直侧脸看谢弘,蠕喏了一下嘴唇。

谢弘没说话,摇摇头,复又回头看她消失的背影。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已到了七月末,月如银钩,挂在枝头。绎儿在晕黄的油灯下奋笔疾书,整理成的信札已有一尺之厚。绎儿丝毫不敢怠慢,工整地誊抄着。

雁奴端着粥进了屋,走到桌边轻轻放下盘子:“小姐,休息一会儿吧!”

“放那儿吧!快抄完了!”绎儿头也不抬。

“哦!”雁奴低声应道,退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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