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一直持续到傍晚才拉下帷幕。

当所有来宾都不胜酒力，辞别而去后，盖诺.卡其顿公爵方才在仆人的搀扶下起身。

此时，仆人们正在忙着撤走宴上供宾客使用的席位，以及为数众多的厨子们正忙着清理大量剩下的瓜果菜肴。

而那些金黄色的绸缎则已经被裁衣坊派来的人收走清洗，准备下一次宴会再派上用场。

整个大厅在一片忙碌之后又恢愎了昔日的庄严气派，先前的欢声笑语早已随着众人的离去而消逝在那些屏风后面。

那些象征着王室以及卡其顿家族的旗帜则依旧挂在上空遥遥相望，见证着此地由空前盛况转而气氛殆尽。

今夜尚无政事操劳，他本可早些歇息。但当疲惫的一天结束，一切都安静下来后，他似乎又感觉有些无所适从，总觉得少了点睡前乐趣。这几天以来，他都如此觉得。

若是在百花堡，还有妻子相陪。戴琳娜总会叮嘱他何时该……，何时又该……。

……

然而如今，他只能苦叹等待着他的是一张冰凉的床榻，及以卧室内暖不了他下半身的炭火。

在宴会大厅的口门，盖诺顿住脚步筹措辗转，考虑再三，最后他还是决定只身前往藏书室小阅片刻，借此以聊表慰籍。

当他拖着那件蓝色长袍从宴会大厅的正门晃晃悠悠地离开时，顿感头顶一阵天旋地转。

在他看来，今天的确是个非比寻常好日子，因此他喝得有点多，但凡前来敬酒者，他从未有推辞之意。

从宴会大厅出来时，外面正下着漂泊大雨，不过好在去藏书室的路还算好走。今夜虽然无月，但地表却被赤烈城上空偶尔掠过交织的雷电闪烁得明晃，因此他无需使用火举也能辩识方向。

当他从宴会大厅一路走来，经过狭长的缘木走廊时，他发现沿途中的卫兵仍然在黑夜中尽职尽责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随即，他又攀上层层爬满青苔的石梯。此时，巡逻卫队举着火把与他擦肩而过，他们向他低头行礼，而后又匆匆前行。

大约半个时程之后，盖诺才总算来到那间珍藏着无数古老典籍的藏书室门外。当他推门而入之际，室内的暖流瞬间朝他扑来，将他体表的寒意一扫而光。

藏书室温暖而雅静，四壁陈列着各类目录，空气中沉淀着纸张散发出来的古色古香。那些古老文献大多出自上个世纪的文人墨客、能工巧匠之手。其间包罗万象，即有作物培育之方，亦有宅院塔建之术，还有他最爱拜读的律法礼教以及兵法权谋。当然，其中也有很大一部份书籍是用他根本看不懂的文字符号著成。

看着藏书室内琳琅满目的文献著作，盖诺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一股浓烈地酒气瞬间钻入他的鼻腔，今天他的确喝得有点儿过头了，但丝毫不影响他夜读的习惯。

于是，他点燃藏书室内的所有烛台，顿时灯火通明。

不多久，房间里沉闷的空气就让他全身发热，因此他将蓝色长袍脱下来挂在托架上，然后他又走到窗户边，顺手将窗户推开，好让室内空气流通。

刚打开窗户，户外的寒流就一涌而进，盖诺不禁打了个哆嗦。此时，窗外已一片漆黑，他看见偶有巡逻卫队经过时闪烁的零星火把，以及听见时有狂风刮过树梢的沙沙声，和暴雨对世间万物无情的洗刷声，但却唯独少了一种他习以为常响动。

在头几个夜晚，当他拜读《物种起源》和《兵家传记》等一系列书籍时，窗外还有不少昆虫在杂草丛中混合鸣叫，有的低沉，有的高亢，那些声音听起来毫无节奏可言，更像是一首没有韵律的曲子，让人心浮气燥。

如今的夜晚却是风雨交加，说不定等到明日时，去往王室的路途已是洪水泛滥。真若如此，艾伦.雷诺王子的返程之期定会被耽搁。他心想，这场雨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他将敞开的窗户略闭，然后找了个角落继续拜读上一次未尽的文章。一盏烛台在他前面不远处快要燃至尽头，发出微弱的火光，将他的脸映得通红。

也不知又过了多少时间，当雷德学士找到他时，盖诺正在阅读一本书名叫做《上古历法》的古老典籍。

那是一部年代不祥的历史文献，没有具体的著书人名，最外层由一张牛皮纸包裹着书皮，里面的纸张已经变成了陈旧的暗黄色，看上去就像干瘪的树叶一样枯脆，似乎只需稍微用点力道便可戳破。其中某几页篇幅还因为曾经被浸湿的原故已经牢牢地粘在一起，他心想，那一定是某个粗心大意的家伙干的好事。

学士进来时不小心惊动了他，他抬起眼，“老师傅，你来啦！”他轻唤道。

“大人。”雷德学士轻声说道，“有个人想单独和您见上一面。”

“让他明天再来吧！”盖诺应声道，“关于修缮法典的方案我刚好找到点儿眉目，这本书上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让我再看会儿。”

“恐怕不行。”学士对他说，“想见您的人是伯尼亲王，此刻他正在偏殿候着您。”

“伯尼.雷诺？”闻言，盖诺震惊无比，“他找我能有什么事？”

“大人，您还记得十六年前突然出现在赤烈城的那个女人吗？”学士提醒道，“伯尼亲王想就这件事跟您了解点情况。”

“你指的是卡洛琳？”

“对，就是卡洛琳。”学士回应道，“伯尼亲王虽然终身未曾娶妻生子，但一直以来外界却传闻他在年轻时与一风尘女子有染。现在看来，卡洛琳就是传闻中的风尘女子。”

“就算那些传闻是真的，可卡洛琳早就已经死了。”盖诺道，“伯尼亲王找一个已逝之人又是何用意？”

“大人呐！您可别忘了。卡洛琳来时已有八个月身孕，在死之前，她曾诞下一个男童。”学士道，“我认为伯尼亲王是在打探这个男童的下落。”

“卓林……”

盖诺沉寂片刻，他想起十五年前自己亲手将襁褓中的婴儿交托给马夫扶养的事情。如今十五年弹指一挥间，那孩子早已长得健硕如草原上奔腾的俊马。

“我见过那孩子。”学士说，“他继承了雷诺家族的深蓝眼眸，甚至连长像都和伯尼亲王有些神似，我看这件事十有八九……”

“这家伙到真会挑选时间呐！”还没等学士说完，盖诺就满心不悦地打断他。他合上书本，将书签卡在刚才浏览过的章节，“算啦！我这就去会会他，看看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说完他站起身准备将那本古典又放到原来的位置。

“对了，我可以带上这部上古历法一起过去吗？”当学士替他取来披风时，他征询他的意见。“或许晚点儿我还希望再看上两眼，这藏书室太远了，来回少说也得花上半个时程，我可不想把时间花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大人呐！整个赤烈城都是您的。”学士幽默地对他说，“您想抱着它睡觉都不成问题。”

当盖诺决意带着古籍离开藏书室的时候，雷德学士从后面为他披上长袍，“大人，外面风大，小心着凉。”学士说完后又返回去吹灭烛台，盖诺等到他拴好门窗，一切都打点妥当后，才同他一起前往起偏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