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杜鹃旁生枝,朝霞隐若无
作者:长川夜      更新:2019-11-23 01:56      字数:7499

杨霏要出国的事开始办理了。她签下了张绮准备的那两份申请。随后又陆续写了几分中英文申请信,发到几个较好学校学院的教授手里。她并没有按照杨置的想法仅仅申请新加坡的大学,而是跟张绮一起商量多挑了两个欧洲的大学递交申请。剩下的时间便一直在等消息,再就是和叶瑾南在一起。

但是,杨霏没有想到,就在拿到签证的那一天夜里,枝节再一次生出来了。

杨霏坐在椅子上,托腮望向窗外。傍晚前铺满云朵的天空夜里隐去了所有的色彩仿若虚无。她瞥见坐在一边的余柏,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已经画了自己半个小时,此时应该是定好了轮廓在画局部了。

“余柏。”

他抬眸,脑袋一侧露出疑惑的样子。

“有点渴,和累。”她故意作了个苦脸。

他的目光柔和起来,随即转回到画纸上,笔尖轻轻扫过发出窸窣声响。杨霏指尖轻叩桌面,目光移向窗外。

她像所有热恋中的女子一般,总盼望着楼下灯火阑珊处倏忽有个人等候,又怀着他终会离去的惴惴不安。

今日,因为一个特殊的原因,她的那份期盼又多了几分。

终于,余柏放下了他的炭笔,向她走了过来。

“画好了?”

他只定定看着她,然后用手比划着问她是不是在等叶瑾南。

她一愣,点头。

“今天晚上,他没有来。”

18岁的生日,想的不过是朋友和家人一起吃个饭,结果他和紫莎都没有来。

余柏拿起她的手机,按到拨号键,示意她打过去。

她接过去,最终还是放下了。

“有难度,我不记得他的电话。”

他稍微蹙眉,又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杨霏托腮看他,忽地伸手戳戳他的手臂。他看上去就是纤纤弱质的温和君子,从脸到手臂都是令人艳羡的白皙,但是骨骼硬朗,站立也是芝兰玉树一派的姿态。他垂眸,伸手摸摸她的头,却被她笑晃着头甩开。他也无碍,走到窗边随着杨霏刚刚的方向望去。

“余柏,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别人啊。”

她轻轻地问,他稳稳地站着,像是碰到了无解的导数,有了阻隔。

良久,杨霏看见他点了点头。

“高中?”他点头。

“是个怎么样的女孩?”

他终于终止了眺望,转过身走到画板旁边,把那块画板转过来。那上面正是杨霏,他画得很用心。画面上的杨霏正在托腮眺望远处,一双眼睛平静中有光。他的指尖轻叩画板。杨霏心头一滞,随后道:

“她跟我很像?”

余柏似是一惊,下意识摇头。然后用手势比了几个简单的动作,杨霏看懂了。

他在说,“她很好,跟你不同。”

手语中有些关联词是省略了的,杨霏跟他熟悉之后知道他说话的方式,明白其中也是有幽默感在的。

“哦,所以,就是我很不好咯。”

他一笑,竟也点头。杨霏伸手作势向他扑过去,却不及他快。她稍一闪躲,却不承想中了他的计,肚子和腋下被胳肢。她笑得不行,最后不得不跌坐在床边求饶。

转脸看余柏,正是一幅洋洋自得的样子。方才因为失约而抑郁的心情也一扫而空。她忽地想起余柏,安静地陪自己玩闹。心头一暖。

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来,发现是叶瑾南。

她马上接起来,

“阿南。”

“我在楼下,下来好吗?”

“好。”

她放下手机,回头见余柏向她点头,眉梢调皮地上扬。

叶瑾南站在路边的灯下,眼睛里忽闪着光芒,像是收集万千霓虹夜色的宝珠,叫人驰往。

杨霏站在他的面前,片刻犹豫后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腰。

她把脸埋在他的前胸,感觉那心跳的沉稳有力。不管此前有过失望和抑郁在见他时都如烟散去。她只想这样子下去,在这样具有生命起始标志的日子。

她站直身子的时候瞥见他蹙眉的脸庞,有些迷惑。

“阿南,怎么了?”

他低下头,说:“对不起,我失约了。”

她摇摇头,“来了就好。”

她看着他,忽然觉得那双眸子里映衬的浮光全是灯光,深褐色的瞳孔深不见底,有她抚不着的黯然。看着这样的叶瑾南她忽然很心疼。

她想告诉他,今天妈妈做了很多菜,桌围着一个蛋糕。我收到了好几件礼物和贺卡,但是没有你,一切都不完整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的不可或缺,变成了左右我的重要元素。

想告诉他,我刚刚在桌子上,手机就在旁边,心里空空落落的,比每一次题目做不出来都要难受。想问他明不明白,也想问他去了哪里。但是所有的话都再看见他的眼睛以后咽了回去。

“生日快乐。”

杨霏拥住他,把脸凑到他的胸前。

“你们刚才玩得很开心吧。”

杨霏咧嘴笑了,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是啊。刚刚吃完蛋糕就说要给我画一幅画,我坐了很久他才画完。然后又逗我......”

她忽然醒转,感觉有些不对劲。

“阿南,怎么了?”

“下午的时候,紫莎打电话给我说我妈不舒服,我就马上回家送她去医院。到了医院她就让我过来......”

“阿、阿姨她......”

“高血压,到医院的时候醒了。明天做检查。”

杨霏咽了口气伸手抱住他。

“他是谁?”叶瑾南的声音从胸腔里透出来。

“谁?余柏啊。”杨霏转了转脑袋。

“是吗?刚刚是他在你房间里吗?”

“是啊,他要帮我画画......”

他看向杨霏,眼睛里像是生了一汪潭水。然后他伸出手,指向身后那栋公寓楼。那上面有一间就是杨霏的房间,关灯之后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杨霏还是看见了他指向的方向,另外那些灯火通明的房间。那些房间的窗帘倒映着一切屋内人的动作。

“所以,你看到了什么?”

他抿着嘴唇,眯起了眼睛,眸子像是深沉的桃花潭,昏黄的灯光下连白色的纱布都弥漫出柔和的光辉,周身让人心醉。

他往上看了看,脑子里闪过的是刚刚窗帘上倒映的人影,相互贴近。那两个人人影的身形如此熟悉,以至于看见时让他心头一颤。里面的人是余柏和杨霏,他们确实亲近,但他们是亲兄妹,闹一闹也是正常。何况那是影子,哪怕重合也不能说明什么。他知道杨霏不容易敞开心扉,知道她有多重视和渴望家的温暖,她的希望和执着他都知道。他看着她的眼睛,看到如烟的眸子里倒映的自己,又生气又难过。

“那扇窗是你房间的落地窗,我看见,你和余柏的影子,在你的房间里。”

“所以呢?”杨霏眉梢轻挑,看着他慢慢靠近。

叶瑾南忽地一笑,热气泄在她的脖颈。“没事。”

不等她反应,那人便将头搁到她的肩上,丛生的短发扫过下巴往后脑勺蹭了蹭,像是粘人的宠物,一双手扒拉在她的腰间。她一定,眼睛扑闪扑闪。

“你、你是吃醋了?”

话一出口杨霏便愣住了,叶瑾南竟低声笑了起来。她伸手便推他,却被挡了回来,一只手被抓得牢牢地。

“放开。”

“不要。”

杨霏跟他推拉着,直到两三下后跌入他的怀里。她挣扎,头却最后贴在了他的胸前。肋骨下的心脏咚咚作响,收拢之间是让人安心的力量。

“是吃醋啦,一下子没有想到是余柏,一下子什么都不想了。然后看见你,看看我在你眼睛里变成了什么样的人。我是你什么人啊,嗯?杨霏。”

她不说话,只是扭转了头,用另一侧耳朵贴近他的心房。不自觉间加重了呼吸,嗯啊了两声,仿若迷失在他擂鼓般的心跳声里一般。

“杨霏小姐,收到提问请回复。谢谢。”

她在暗处撅了撅嘴,说,“不知道。”

他便接上,“那我也不知道。”

“那你放手。”

没等他开口,她忽一咬唇,眯眼,向着他就是一脚。趁那人吃痛就挣开他的手,往楼外的小道跑去。身后的人追,她就跑。知道他在让着自己,就越跑越得劲了。到了小区里的小广场,喷泉的声音盖过了脚步声,才慢下来。拐弯儿的时候瞄了瞄身后的人,已然放慢了步子。她忽地又来了一口气,在花坛边借着昏暗跑开了。跑出几步又站定,转头在树杈枝桠的缝隙里看他。

那人站在小石柱旁边,望向刚刚两人来的方向,稍稍挪了一下步子。她皱眉,揉一片叶子在手里,待叶片在指缝间流转几回,最后微不可闻地呼了口气。

走回去。

她伸出手,手掌朝上对着叶瑾南。

“喏,礼物呢?”

“今天是我18岁生日,大家都给了我祝福和礼物,你也不能例外吧。今晚你迟到,来了又吃个莫名奇妙的醋,没道理。”

她难得说了这么多,眉眼里还透着愠怒,声音却是掩不住的嗔意。他心里一麻,眯了眯眼。

“你想要什么?”

杨霏气笑了,“你问我?我要......”

来人用一个吻堵住了她,温润的舌头就这样趁虚而入,轻易地占据了里头的大半空间,带来一轮辗转悱恻。她倏忽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和佯装的恼怒,身体像是倚在高台的栏杆上,软软的。他的双臂早就在身后托着她的腰和柔软的脖颈,做她的护卫。嘴里的一双弹簧互相滋养,一进一退间互相勾连触碰。

叶瑾南喜欢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拥抱,这时候的亲吻成了一种坦诚和信任。他拥着她,慢慢地、徐徐地试探着,在她的防线前一寸寸靠近,直到轻触到深处娇嫩的肌肤。他感觉她和自己的体温逐渐升高,看她像是被胳肢肚皮的小猫一样扭动,便抽离出来。

“这是你的礼物。”

杨霏喘着大气,双手不住地在他身后又紧了紧,指尖划过背脊的时候引得他体内一阵躁动。

“现在,该是我要礼物了。”

她脑子有些沉,嚅嗫句“什么”便再次被侵入。这是一个侵略性的吻,长驱直入不容得半分阻碍。他轻易便将碰到了那垂钓的小肉,惹得她轻轻哼了一声,一双手攀上了他的脖颈。他伸手托住她的脑袋,看了一眼她合上的双眼,猝不及防地挑拨着那个即将沉睡的弹簧。良久,两人渐渐平复了纷扰的思绪。

她的反应要慢些,叶瑾南托着头等她,间或伸手为她抚平乱发。

“现在,知道我是谁吗?”他问。

杨霏看着他,气息忽地一滞。

“我......”

没说出口,那人就笑了。开始是低头胸腔起伏不出声笑,然后就抬起了头笑出了声。

杨霏又羞又恼。

这个人,竟然这么小气!

她想走,挣开他又给抱回来,一来二去就被他从身后困住了。她低下头,看他扣紧的手。想起来他头上的伤还没有全好,下午晚上一通折腾也一个字没提,心头一紧,没再动了。

“小气鬼。”

她嘟囔着,给那人听见。

“我就是这样的,你要习惯呀。”他说。一口无奈,让她的心软化作一滩水。

“不然怎么办。”

他笑,一双眼睛包揽下黑夜里的灯光明亮。她定定地看着,不禁莞尔。然后被那人圈着向前。高中校队时经常锻炼的原因,身子挺拔,灯光下影子颀长。她比他矮半个头,这样一来两人就像是贴在了一起,像是连襟。他的手臂很长,轻易便把杨霏圈在怀里,往前的时候她碰到了他的胸脯,耳际的滚烫迟迟不退。

“现在,你也调皮起来了。”

她抬头望了望远处的枝桠摇晃,身上忽地起了鸡皮疙瘩,想起是要来风了,一双手在她的双臂滑动起来,叶瑾南把她护在身前,酥麻的同时驱散了寒意。她低头看那双手。

“你.......没带伞出来?”

他一顿。

“那走快点吧,快下雨了,我给你带一把下来。”

他们一路走回去,方才跑着经过的路都被黑夜拉长了。大雨来得很快,风吹得急,寒意放肆地进入了所有通道。

杨霏在叶瑾南的怀里,他不像方才圈得那么紧,手臂轻轻覆盖在她的手上,奔跑的时候体温中和了流通的空气。大雨之下,小区里竟然还有人夜归,用一个公文包顶着头从小区门踩水往楼栋里跑。天雨路滑的时候在地上摔了一跤。

叶瑾南向前想要扶,却被抓住猛地用力。回头的目光里有些讶异。

“不用扶,他能起来。扶了尴尬。”

叶瑾南转过身,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迈了两下步子就走了。他转过头,感觉到手腕上隐隐的痛感。

刚刚她,好用力。

他一笑,“还是湿了啊。”伸手擦去她头和脸颊的雨水。

指尖滑落的时候发觉她身体不由的震颤。

“我、我累了,我先回去。”

“不要。”

他低下头,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她的眸子有些震颤,像是某些东西正在濒临悬崖。她.......在害怕?

“叶、叶瑾南.......”

“是阿南。”他低头,鼻息从那光滑的耳廓溜过。

“阿、阿南,我想回......”

话音未落,一个吻落在她张开的唇瓣。他一点也不急,只是在上唇轻轻地敲击,一下一下传递体温。然后一滴冰凉的水揉在吻里,苦咸味丝丝入扣。

他托住她的背,一只手轻轻在后脑勺安慰她。舌头在合上的牙齿上敲击,耐心地鼓励。她昂起头,那排坚硬的城墙在慢慢瓦解,她刚刚打开一点,鼻塞把她带回了某天下午的窒息感觉,恐惧在一瞬间冲破堤坝走在了激情前。

叶瑾南在深入之前就被推开了。

“阿南,对不起,我想回去了。”

他看着她,尽力读懂她的克制和突如其来的不安

“好。我送你回去。”

“我可以。”她扬起头,目光里多了些不耐。“我想一个人上去。”

门外的天空忽地闪现出闪电,轰隆一声震动人心。

“我可以借一把伞吗?”他问。

他看杨霏咬唇,“来,我们回家。”

不久后,叶瑾南坐在出租车上,伞檐滴落的水沾湿了裤脚。

“紫莎,你还在北京吗?”

“明天帮我视频联系一个人吧。”

“对,樊彬。”

“我想要知道一些事。”

“......”

挂断电话以后,叶瑾南点开了之前的未读短信。

这件事是她的心病,不能操之过急。如果你有想法,我们可以谈谈。

他简要回复之后,放下手机,扬起头靠在靠枕上,闭上眼轻轻揉按着太阳穴。

杨霏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静静的发呆。好一会儿,回过头,手里那杯热水已经不再冒着热气了。她抿了一口,咽下去的时候好像尝到了轻微的铁锈味。她蹙眉,忽地想起了刚刚叶瑾南送自己回来,在楼下看见的那一幕,无端紧张。大概是因为那个人的倒下的姿势,让她想起了某天下午的情形,牵动了楼道里尴尬而慌张的心绪。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周身疲累。扯了条睡裙就开门往浴室走过去。放了一缸热水,慢慢没了下去。温暖如潮的水迅速包围了她的身体,徒留肩膀以上在水上。她慢慢合上了眼睛,开始时手在缓慢地搓洗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水、很多很多的水,带着温度的粘稠的液体覆上了她的额头,漫过鼻尖,最后到胸前,慢慢渗入衣裳。

不、不行,要起来。

竭尽全力,身体却一动不动,就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地上。目光上下围绕着红光。

血,是血。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眉眼低垂时见到了进入口鼻的血水,还有头顶传来的钝痛。

妈,妈妈,妈妈.......

杨霏惊醒过来,迷茫的双眼一下无法聚焦,只能感觉到胸口正在上下浮动。又隔了一会儿,终于听到门外的敲门声和张绮的声音。

张绮本来看杨霏这么晚回来本来就有些不放心,尤其见她进门的表情不对,碍于叶瑾南在没能问什么。刚刚看杨霏进了洗手间,可是快一个小时了没出来也没什么动静,心里的不安登时上了台面。

在洗手间外叫了几声也没有人应,准备转身去叫余柏的时候,门忽地开了。杨霏穿了一身睡裙站在浴室里,淡淡的叫了她一声,眼底里透着一股疲惫。身后的洗手间已经没有热气冒出了。

张绮帮她捋着散乱的沾了水珠的头发,“怎么也不应一声,刚刚在干嘛呢?”

“在泡澡,睡着了。”杨霏这样说着,把换下的衣服放到了张绮伸出的手上。

“妈,我好困,我回去睡了。”

“好。”张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她累有些心疼。没多说便转身往阳台方向去了。

杨霏走回房间,手放在门把的时候肩膀上忽地多了一只手,温热得吓了她一跳。她转过头见是余柏,刚刚绷紧的肩胛放了下来。扯起笑叫他的名字。

他的眸子深深,轻轻抿着唇,露出鲜少出现的一点紧张,冲开了往常的淡然。眼底轻颤着,手心却依然温暖。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做起了手势。

“出什么事了吗?”

“要不要帮忙?”

“还好吗?”

前两个问题杨霏都笑着摇头,虽然动作稍慢。第三个问题杨霏顿了几秒,抿唇。

她说:“不知道,但是想起来一些不怎么好的事。”

余柏闻言皱皱眉,低下头看她几秒,“不能说?”

杨霏点头,“我好困,要睡了,晚安。”

余柏的眉心没有松,杨霏的作息向来规律,这会刚过十一点按理并不会急着睡。就算是叶瑾南入院的日子,尽管辛苦也不曾像现在一样显出颓然的疲惫,隐约透着无力。但他只是轻轻点头,看她进房间,关门。他有些不安,在脑海中回想着今晚的叶瑾南和杨霏。

吵架么?

杨霏坐在床沿,慢慢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提醒自己不要想起那段过去。但是思绪反而更加清晰地指向了遥远的夏季。

那时候杨霏还是十几岁的孩子。那是爸爸跟妈妈分居的半年以后,他依然会抽空回家,有时是一周,有时是大半个月。尽管这样,家里并不安宁。瓶瓶罐罐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情,碎碗碎茶杯也隔三岔五出现在家里。那时候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去玩儿了。她挂了好几次樊晰的电话,也越来越喜欢在学校一个人待着。大概是安静太久,以至于能够无比清楚的记得争吵的一字一句,还有若即若离的尖锐痛感。

——“你根本就不是我生的,我的儿子…….早、早就死了。你还不知道是哪来的呢。”

——“你不是我生的……没准是哪个女人生了你随便把你给丢了。”

——“我讨厌你!我本来就不喜欢你。爱哭爱闹的孩子,老生病的女娃娃有什么好的,哪儿比得上我的儿子?可是你长得那么好,那么好,都是因为我护着你......”

——“你以为、你以为为什么.......凭什么!”

杨霏躺在床上,窗没有关紧,风径直吹到枕边,麻麻的有些凉意。杨霏舔了舔干涸的唇,鼻塞好像比在楼下的时候严重。她猛地坐起来,脑海里猛地出现那一片殷红的血液,漫过两个人的面颊,成了不能磨灭的印迹。

她使劲地搓着自己的头,当头发散乱地打在脸上又被抹去的时候有种别样的放松和快感。她很害怕,尽管过了四五年之久,每每想起那个午后,她都不可遏止的回到那片血光之中,感觉自己像是还困在那里无法逃脱。

她记得那时候,浑身不能动弹,全心都是绝望和痛苦。当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杨置的别墅里,墙壁的主色调是靛蓝。从那天起,所有有关那天的事情成了所有人缄口不语的默契,妈妈也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

这些年来,她虽然不能忘记,但是因为康复后见过心理医生,有对自己进行暗示,加上身边没有任何触发这件事的线索,并不怎么想起这件事。最近的一次便是叶瑾南受伤那天,也是一地的血,把她记忆中的痛苦回忆强行拉了出来,因为他的紧张和害怕成了那天崩溃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昂起头,努力用鼻子喷着气,嘴巴在深深静静地做深呼吸。她已经比刚刚在楼下好了很多,但是回想这些事试图理顺让她疲累。她低下头,发现自己并不想哭,反而一阵口干。她下床就着水杯里剩下的水吃了感冒药,在同样的速度回到床上。

在床沿上,她余光一瞥,窗外路灯昏黄,树影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