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言归于好
作者:澹澹      更新:2019-11-22 21:21      字数:3983

果不其然,隔了一日,卫澜再次入这东宫之时,便听闻谢才人病了一天一夜了。自从那日宴后,谢才人就倒了下来。这让众人不得与宴上所发生的事联想起来。

当时众人还对卫澜的行为极是不解,如今看来,怕果真是因那小酥而病,许这真的与太子妃脱不了干系,毕竟那小酥是太子妃特意为谢玖准备的。

东宫流言蜚语,贾南风不以为然,她哪里把这谢玖放在眼中,你们说便说罢!巴不得你们都知道我是如何待她的,好让你们长长眼睛,知道这宫中的方向,别站错了位置,做错了事!

可能唯一“不长眼睛”的,便是这卫澜吧,她一早就候在东宫宫门外,东宫出去迎她的马车还未出这宫门,璧云就瞧见了她,惊奇地将她迎了进来。此刻太子还早听荀顗讲授,贾南风陪伴在侧。她让璧云通报了一声,得到应允,匆匆忙忙地奔向那文思殿去探望谢玖了。

还未进殿门,便瞧见初雪端着盆在院中打水,一见到卫澜,她双眸一亮,放下手中的盆朝着卫澜小跑着迎了过来。

她对着卫澜揖了一揖,抬起头来,未语泪先流。

“才人怎么样了?”卫澜急切问道。

“才人从前一晚便开始高烧不退,今日才刚刚有了退意。可满身满脸都是红斑,又痒又痛,仍是苦得很……”初雪呜咽着回答。

“我去看看她!”说罢,卫澜便朝殿门迈去,却被初雪拦了住。

“小姐别去了,小姐你进不去的?”

“为何?”

“太子妃非说才人病因不明,让隔离开来,任谁都不肯放进去。”

病因不明?亏她贾南风还说得出口!

“她分明是食了那海物才如此的么!这众人皆知,哪里来的病因不明!”卫澜气愤得一张俊俏的脸都显得极是凌厉,目光里怒气盛然。

“可太子妃不信,她咬定才人没失这海物,就是病因不明!还要将才人清出东宫,亏得太子哭闹一番,才算留了下来。只是如今这房间任谁都不可以出入。连我都只能隔着寝殿对话,才人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说罢,初雪又是嘤嘤地啼哭起来,一声紧着一声,话都说不出来了。

卫澜安慰着她,瞧向那殿门口,果真有两个侍卫守着,门神一般,见之生畏。

贾南风,你做的好绝啊,这便是你的目的吧,以此来寻得借口将谢玖清出东宫,只是你何苦做得这般明显!

卫澜怏怏地回到了崇正殿,她跪坐在西厢门外。荀顗还未讲完,只听得他沧桑沙哑的声音缓缓萦绕在殿中,有如那辛辣呛人的陈年熏香,嗅得人头昏脑胀,腹中五味翻腾。真不知这太子是怎样忍受的……

出神间,荀顗竟已停了课从西厢中走出。他走到门口,瞧了一眼正想得发呆的卫澜,咳了一声。说是咳,到不若说这一声是从嗓子中呼噜而出的。

卫澜一愕,连忙作揖,目送他离开。

入了西厢,贾南风正襟危坐在太子身旁,下颌抬起,双眼微阖,一副傲然之态盯着门外,好似她正等着卫澜的出现。而太子两手托腮,神情木然,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被风吹得飒飒的树叶。

卫澜入门走到二人面前跪拜,贾南风冷哼了一声,黝黑的肤色带了丝愠意。她不能原谅卫澜,那日宴上发生的事她仍是耿耿于怀,那么唐突地唤了一句,险些让自己下不来台,也正是因为这一唤,让东宫上下传言谢玖的病是自己导致的。自己越是忍耐着你,你越是不识好歹,若非碍着皇后阻挠,我不会有一天让你好过,定让你知道这东宫是你的福地还是火坑!

“卫家小姐怕是今日白走这一趟了,皇后今日唤我和太子去显阳殿,小姐请回吧!”贾南风挑眉傲视着卫澜道。

“我不去!”太子撅起嘴嘟囔了一句。

贾南风立刻转头盯着他,眼神凌冽的很。

“太子不可任性!”

这话听起来极是耳熟,口气像极了皇后,可却没有半点皇后的慈爱,也没有一丝为妻该有的温情。

“母后让你去,又没让我去,我不去!走那么远,好累的!”太子向后退着,顺势一仰,倚在了环绕在坐榻后的三折琉璃金的屏风上。他臀做于地,一条腿伸展开来,一条腿支起,手臂搭在膝盖之上,悠闲得很,只是,太失仪了,以致卫澜默默垂头敛目,目光避了开,不忍直视。

贾南风愤愤地盯着他,满脸的嫌恶。即便是随意惯了的她也见不得太子这副市井的模样,她深剜了太子一眼,转而又是一副讨好的神情笑哄道:

“皇后见唤我去有何意义,不就是想见一见殿下么!陪为妻去吧。”贾南风春风满面,笑靥如花,可这花怎么看都让人极不舒服,一阵阵的心里发憷。太子索性不再瞧她,闭着眼睛有条不紊地摇着头。

“不去,不去,不去……我要和姐姐学字!”

贾南风一愣,自己的夫君,自己劝不动,宁可和卫澜一起做最不愿做的事情也不肯跟自己走,真真是没了颜面啊。本就尴尬的贾南风此刻已然窘得脸都透出了紫红,她瞪了太子一眼,猛然起身话都未多言一句举步向外走。走到卫澜身边她顿了住,又是一个恶毒的眼神,瞪得卫澜脊背发凉。

贾南风阔袖在卫澜身边一甩怒气勃然地走了,卫澜只觉一阵风从面前呼过,两鬓的碎发都被带得飞扬而起,她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

此刻房中,只有她和太子二人了。

待她再睁开眼睛时,只瞧着太子已回到了书案前,单手托腮,慵然地盯着她,这神情带着几分讽意,微挑的唇角邪魅淡漠。

被他这样盯着,卫澜不自在地垂下了头,二人谁都不语,就这般相持,好似在等谁先绷不住,第一个开口。

卫澜静默地跪在青石玉砖上,纹丝不动,敛目垂头,连气息都微弱得恍若消失了一般,听不见,也瞧不到她身体的起伏。

太子似是捺不住了,卫澜听到他起身的声音,越过书案,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他霜色的深衣拖在地面,如月光倾泻,如水面的涟漪,一圈一圈朝着自己荡漾而来,漾到自己的面前,停了住。卫澜突然发现他的一只肤色白皙的脚从这涟漪下露了出来,他竟然裸足在这崇正殿听课?这太子也太过肆意了吧!这便不是失仪的事了,这是对尊师的不敬啊。即便装痴,也不用如此恣肆不羁啊。

卫澜还未缓过神来,只瞧这霜白的深衣猝然而落,太子盘膝坐在了卫澜的面前,歪着头,从下向上佻然地瞧着卫澜深垂的面孔。

“不打算说点什么么?”太子窃窃一笑,问道。这语气,温和若玉,轻柔似水,让卫澜的心猛然一颤,又顿时被一股浓浓暖意包围,烘得心软了下来。

这样温柔的语调,他是不生自己气了么?

“太子要习书法吗?”思来想去,说出的,竟是这句。卫澜不满意,太子也不满意。

“需要吗?”又是柔情一语。

需要吗?的确不需要,他的字写得独有韵味,可不是自己能指导得了的。卫澜又是沉默,明明是有话要说的,可怎么就是说不出口呢!

“生气了?都不想抬头看我?”太子故作不悦,戏语道。目光在卫澜身上轻扫,仿佛是春日里和煦温馨的阳光。

她头仍是不肯抬起,看不清她是何神情,只见她那长而浓密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一颤一颤地,若蝶羽一般轻盈舞动,看得太子心痒痒的。转目一搭,见她刚刚被风带起的碎发还飘摇在耳侧,情不自禁,他竟伸出手来抚了下去,让它们和鬓角的青丝又团聚在了一起。

卫澜只觉得脸颊有手指划过的感觉,身子陡然一震,猛地抬起头,与面前的人四目相对。

这眼神,柔情蜜意,卫澜看得恍惚,一片绯云飞来,顷刻间又垂下了头。

“卫澜不敢,只盼着太子不生卫澜的气便好。”她轻声到,轻得好似心声。

太子朗朗一笑,欣悦得很,只是这尾音里听得出带着一丝的无奈。

生气?听闻她和张华一事时他确实生气,他甚至想过此生都不要理她了,于是那几天里一直无视她的存在。忽视她的存在,便能忽视自己的心意吗?在她面前,自己总是无条件败下阵来的那一个。

她的一个笑能牵动自己的心,她的一滴泪能失了自己的魂;她在,便是日晴月朗,她不在,便是烟迷雾锁,每一日都幽冷长寂,寥寥难度。

怎么可能再气下去,她中意谁,爱上谁,自己管不得。只能憾自己与她曾擦肩,却未将她扯住,留下。如今此刻,若是再气,岂不是又将她放走了?

她与张侍郎有意又如何?碍不了我对她的情感。只要她还未做人妇,那么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她与张侍郎银汉迢迢,却与我日日相会,怎知哪一日她不会对自己动情呢?毕竟她曾经想要嫁过自己,若未半点情意都没有,她会想要嫁自己么?

太子盯着卫澜痴痴而笑,只是此痴非彼痴,这是痴情的痴!

卫澜双眸轻举,探而视之,深吸了一口气,道:

“殿下……”

“如何?”

“殿下可否对谢才人稍加留心。”

卫澜神情凝重,太子诧异,双眉微蹙,不语。

“陛下将谢玖赐予太子,那她便不再是陛下后宫之人了。可入了这东宫,仍是才人的身份,极是尴尬不说,免不了受些……慢待。”卫澜思绪片刻,还是用了“慢待”一词,可她所受之屈,怎是一个“慢待”能描述得了的。

听卫澜一语,太子眉目舒展,却是一副冷漠淡然的神情,好似丁点都未放在心上,与刚刚瞧自己时那殷殷脉脉,果真是判如两人。卫澜情急,续言道:

“即便殿下不喜谢才人,可她已然是东宫的人了,且她对太子始终谨慎体贴,忠贞无二,一心一意地侍奉殿下,便是从这份心意,也不应该遭受这欺凌啊。我不信太子妃如何待她,你闻所未闻,我不信她所遭之罪,你半点不知。”

卫澜略显激动,下意识地,身体向前探着,迫切地劝着太子。

见她向自己倾来,太子便脖颈一伸蓦地迎了上去。二人脸面相对,鼻尖之距不过寸余。

卫澜一愕,怔了住,脑中一片空白,只瞧见他双唇缓缓而动,微微上挑,扬起一个轻挑带着谑意的弧度。

“让我对她好,你不吃醋吗?”这个弧度越来深,笑意越来越浓,卫澜心神一颤,脸立刻烘热得像燃起了火。她身子缓缓后仰,太子却是紧紧相逼,她退到不能再退,可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这鼻尖马上便要相触的那一刻,卫澜忍不住了,伸手一推,太子一个踉跄,单臂撑地,才没倒了下。

卫澜此刻是惊羞交加,又恼又气,却又不敢发泄,两只好看的秀眉蹙在一起,睫毛扑扇着,让这双莹莹的双眸剔透如宝石。

太子手撑地未动,唯是双眼眯起,仰头大笑起来,笑得清脆朗朗,纯澈似泉水淙淙,听得卫澜神魂一荡,这气也消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