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情债难还
作者:澹澹      更新:2019-11-22 21:20      字数:4401

一刻钟?她怎都未和自己言语一声就偷偷走了?满府的人都聚在前庭,后宅空无一人,她去做何?

卫澜坐在榻上思虑了一阵,怎都安奈不住这好奇,她找了借口对哥哥言了一声便去了那后宅。

可到了这,仍是未见云儿,她继续沿着长廊向后院园中走去。还未进园,只闻得一股燃烧焦糊的味道,越是深入这味道越是浓,直到她看到一丛灌木枯枝后飘起的淡淡烟雾,而这烟雾前,云儿正背对着她蹲在地上。

“云儿你在做什么?”

卫澜喝道,云儿吓得惊呼了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时呆愣了住,如同定在了那一动不动。

卫澜低头看了看,只见地上几份书纸锦帛已经被烧了近半,而且每一份都带着字。

“这是什么?”卫澜向前迈了一步仔细瞧去。

“小姐不要看。”云儿急呼一声,便伸手去遮,可这燃着火的书纸,怎么盖得了?

她这一叫,卫澜更是疑惑,细而察之,竟愕然发现这纸帛之上竟有“张华”二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书信?”卫澜怒斥。

云儿战战兢兢,眼闪莹莹。

“小姐……”她欲言又止,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见她如此,卫澜好似明白了什么,凌厉的目光缓了些,淡然道:

“是他给我的么?”

云儿沮丧地点头。

“是,是张侍郎送来给小姐的书信。大公子不让我告诉你,每每来信,都让我偷偷毁掉,他是怕你睹物伤情,抑郁成疾。”

是怕我“睹物伤情”还是“睹物生情”?

她明白长兄的心思,以自己的身份举家都不会同意她嫁于张华。即便抛了这身份不说,他已然娶妻,卫府小姐,怎可为妾?即便自己无怨无悔,即便二人情比金坚又如何?终是抵不了这世俗偏见。

卫澜的眼如濛了薄雾,湿润了。云儿看在眼中,心疼不已。

才子佳人,为何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为何这么多的羁绊束缚着她。相思何其苦,家人怎就不能体恤她呢?

然卫澜所思却不是这般。她若是意决,无人拦得住,即便刀山剑树龙潭虎穴她也会冲破一切追随所爱。怨只怨,有比情意更重要的事情待她去做,两者之间,逼得她不得不放弃情感。在这挣扎与无奈之间,谁可知,这心早已被蹂躏得遍体鳞伤。

“烧便烧吧!”卫澜语气冷得如这冬日的湖水,她漠然转身离开,可不争气的泪却还是流了下来,温热了她冻得木然的脸颊。

云儿望着她黯然的背影,茕茕单薄,弱不禁风,恍若是一缕轻飘魂魄,一阵风便能带入那九霄云外。

卫澜没有回到前庭,她遣婢女言语卫恒,自己酒饮得多了些,头晕得很,便回房休息了。卫宣闻之,放心不下,便来探望,也被她挡在了门外。

此刻的她谁也不想见,就让自己在这寂静中默默平复吧。

她悄然地坐在卧榻上,双目微瞪,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股寒凉冲入胸内,她想要压住刚刚燃起的心火。可越是压制,这火却越是抵抗,反复几次,卫澜再也压抑不住,一股委屈酸楚冲了上,整个人都被这火燃了起来,她双眸一热,泪水决堤,轰然而流。

她伏在了锦被之中,放声痛哭起来。

午时已至,又一阵爆竹声响起,卫澜的泣声隐在了这声响中,无人察觉。只有门口的云儿感受得到。

她没有征得卫澜的同意便推开了门走了进来。默默地伫立在卧榻前,看着榻上躲在锦被中悲泣的卫澜,也哽咽了。

卫澜听到她的声音,未曾抬头,收了收啼哭,哀声问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云儿就知道她一定会问的。

“从那日关在贾府,被张侍郎救出的第二日开始,他便每日寄书一封给小姐,一直到今日。大公子曾回信婉拒,可侍郎从未断过。”

从未断过?直到今日?这是怎一份情意啊,你为何就如此执着?连个回音都没有,仍是坚守不弃,你要吃了多少的苦啊。

卫澜按捺不住,再次失声痛哭,这锦被已被她的泪浸了大片,温热潮湿,烘着她的脸。

都说彼此放手,为何还要坚持,我说过我会负了你,可你却让我负得这么辛苦。我拿什么来还你?上一世我欠了他的,这一世已不是我自己的,我拿什么还你,许你下一世吗?我有几个生生世世能偿还这情债。

若是可以,我恨不能这生生世世都给了你,可唯是这一世不行。

云儿不语,神色犹豫,手插在袖兜里忖度了半晌,终了还是将袖中的东西拿了出来,轻轻放在了卫澜的枕边,退出房外。

不知过了多久,爆竹声已尽,门外寂然一片。卫澜所有的气力都哭尽了,她缓缓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头昏脑胀,然就在她扶向枕边的一刻,触到了那封书着“卫澜亲启”的信……

***

三日一过,百官赴朝。贾充这几日过的是心神不宁,对齐王那日留在宫中之事耿耿于怀。到底他有没有提起太子娶亲一事?又是否帮衬自己,在陛下面前美言女儿几句?

此刻他的心已然不在朝政之上,他垂目用眼角偷偷瞄着侧方的齐王。只见齐王泰然若素,祥和安宁,仔细地倾听着众臣上报的政务,恭谨地斟酌着陛下的每一言。好似和往常也并无异样。

然皇帝亦是如此,无论是对太子亲事还是自己出征之事都未提及,莫道是齐王就未曾提及此事么?还是陛下另有打算?

他们之间的这种平静,搅得贾充内心波涛汹涌,更是不安。

不安的可不只是贾充一人,齐王妃也忐忑了几日,见夫君始终不提此事,便主动问了来。然在得知夫君的进言后,惊愕的同时也是满腹的不悦。

“夫君不是要帮助父亲的么?怎就……”贾荃一股怨气上了来,深叹了口气,不再续言。

“我从未言过一句要帮鲁郡公。”齐王平静言道。

确实没有言过,可你那句“放心”不是此意么?

“夫君,他毕竟是我父亲,是你的妇翁啊。”贾荃不满,嗔怪道。

“可这太子也是我的侄儿,这天下是我司马一氏的啊。”齐王皱了皱眉,感慨言道。

贾荃无语以对,他说的没错,果真还是一家人最亲。

“我父亲若是知道,定是恨透了吧。不帮便算了,反倒推举他人,真怕他日后会针对于你。”贾荃怅然不安地看着齐王。

齐王不惊,微微一笑,道:

“连你都知道你父亲是为何人,我岂能让他成为皇戚?夫人请恕我直言,贾公及荀勖冯紞,我早已看不入眼,在朝堂之上无所作为便罢了,仗着皇帝的宠爱,为所欲为,这岂不是我大晋的蠹虫!”

齐王言辞激烈,不留半分情面。然贾荃倒很淡然,自家的夫君她自然懂得,正如自己的父亲,她也很是了解。

哎……贾荃长息一叹。

“夫人仍是介意此事?”齐王追问。

“倒也不是,夫君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只是可怜了我那日日思夫的母亲,又没了相见的希望。”

“若是有意,自然会见;若是无情,见了又如何。从他府中见你,到我进言,几日里,又经历了新年,妇翁可曾见你母亲一见?可曾带过一句安慰之语?妇翁的心你还摸不透么?”

齐王的一番话让贾荃泪如雨下,他所言无差,父亲若是有意,早就去了,岂是威胁便能威胁得了的。对曾经与她相敬如宾的发妻就这般狠心,说到底,还是家中的那位妒妇使然吧,不让她女儿成为这太子妃也罢,若是成了,这司马氏定要让她搅得天翻地覆!

***

自从烧信那日开始,卫澜便病倒了,瞧了大夫,说是得了风寒,需静养几日。卫宣得知便抱怨起云儿来,非说是那日卫澜去寻她所致。刚刚喝完热酒暖了身子,连外衣都未搭一件便出了温暖的前庭到了后院,这冷风一吹,哪里有不病的!

云儿反驳不得,虽然不像小公子所言,可小姐到底也是因为自己病的。

卫澜一病,卫府上下紧张起来,不过最紧张的人不在卫府,却在东宫。

这年节一过,太子迫不及待地遣璧云去迎卫澜,可等来的却是卫澜病倒的消息。他焦心得很,又不能去瞧上一瞧,也不知她病情轻重。璧云是看出太子的忧虑,告之卫澜只是轻微风寒,几日便可好,不多时便可继续入宫伴读。

几日?太子心思一沉,竟有些怅然之意。

日日迎她入宫,已然成了习惯,竟也不以为意。然新年这几天,她未曾相陪,太子总觉得好似少了什么,心中空空然也。不过到底是新年,事务一多,繁忙起来,过得也就快了。

可如今一病,却还要几日,他可是有些耐不住了,思虑便也多了起来。

逢假便不需入宫,生病便不能相随,毕竟她不是这宫中之人啊!若是哪天许了人家,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如此一来,娶了她倒是把她留在身边最好的办法,而她不也企盼如此么?

自从卫澜那次以棋子暗示后,太子便有了纳她为妃之意,只是这颗不纯粹的心终是疑虑重重,下不了这个决心,以致犹豫到今日也未曾与皇帝提上一提。

他思绪飘然,二人的过往又一幕幕又呈现在眼前。

当初他不过一句戏言“带她入宫”,她便应了下;入了宫,对自己又是百般温顺,有刻意讨好之态,这些他是看得出来的;最要紧的是她居然主动提出纳娶一事,看来她从一开始便是有所预谋,一心要嫁入东宫。

如此迫切,难道说这生病一说也不过是她的“欲擒故纵”?

可为了什么呢?

富贵荣华?太子品得出她是何样的人,对事对物,向来淡泊,不贪且廉。

权势地位?好像也非如此,已然是将军之女,从未见她有过一丝骄奢之态,清心寡欲,如一汪碧水无杂思杂念。

家沐皇恩?她父卫瓘之地位,无人能及;武将之中佼佼者,不要说父皇对他敬让有加,连自己也很是倾慕。

那她到底图的是什么?总不至于果真爱上自己了?

太子不禁冷笑一声,殿中服侍的婢女一惊,惶恐望之。而对面跪坐的少傅,更是诧异,怔了住。唯汉轩知他是一时思虑失神,便轻咳一声,提醒着太子不要暴露。

太子瞥视了一眼汉轩,会意一笑,痴痴然。

谁会爱上一个呆子?即便知道自己是装出来的,也不可能。一会阴一会阳,外人不知情,还道是神志出了问题吧。

而且,虽她极力附和自己,可他看得出卫澜这温顺并非出自情爱,到好似一种畏惧和愧意。真真是不清楚她到底想些什么?

不过他更看不清的,是自己吧。明明知道她有所图,明明知道她并非恋慕自己,可就是抵抗不了,顺着她的意,一步步走到如今。

想入我东宫,那我便让你入。管你目的为何?顺你意不也成全了我?太子毅然决意。

可一抹失望从心底掠过,他竟有些许觉得,若是她所图果真是自己该有多好。

太子思绪早已飘上了九重天。面对叙叙而言的任恺,他只看到唇动,未听得声音。

任恺见着这痴痴呆呆的太子,万般无奈。只因选妃一事,他也在一心惦念着卫澜,到底陛下会做何决定,他心悬多日了。

二人各怀心思,这课上的是颇不走心。

忽然“啪”的一声,将正在讲学的任恺惊了住。只见太子将手中的书侧摔在了面前的几案上,俊眉微蹙,目光聚神直视前方,若有所思,乍一看倒不似往日里那个痴儿,仿佛是脱了胎换了骨一般,莫不是醒悟了?然须臾间,他又转头看向任恺,憨然一笑。

“少傅,母后让我今日去给她请安,我竟忘了。”太子呆愣愣地一笑,随即便匆忙起身,“我要去后宫,太傅可随我一起去、?”

任恺又是一声叹息,说你痴是一点不枉啊。这后宫之地岂是他一朝廷官员能随便出入的?

“太子请便,臣退下了,明日再来为太子讲学。”说罢任恺默然退了出去。

他一走,太子长舒了一口气,邪邪一笑,带着汉轩,直奔昭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