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事？”张华看着卫澜身后逃走的男子，奔到了她的身边。

卫澜握着自己的手腕轻轻揉捏了几下，刚刚挣扎时被少年攥得太紧，有些疼。她抬起头，莹莹含泪，目光正对上了张华那温润的双眸。他俊眉轻拧，神色焦炙，想到他是因自己而紧张，心潮一热这泪便含不住了。

雪仍在下着，纷纷扬扬，落在卫澜的脸上，溶在热泪里滚了下来，沿着醺红的脸庞滑到下颌，坠在那里，摇摇荡荡，久久不肯落下。宛如卫澜的缭乱思绪，荡然飘摇，越过崇山峻岭，踏遍海角天涯；穿透了往生，看破了梦境，最后凝在头脑中的，永远都是这张面孔。

明明是张陌生的面孔，可为何每次见到，都有若前世亏欠了他一般，总要以泪相还。

卫澜这一落泪，张华更是紧张了，他迫切地问道：

“怎么了？你没事吧？”

看着他俊朗又略显不安的脸，卫澜对着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甜如蜜汁。

张华心头一颤，防守又一次被攻破了，这思念了许久的笑让他的心都融化了。什么飞雪冷风，都不存在了，他感觉自己置身于灿烂春光之中，万物复苏，百花怒放，张华的情感之火又燃了起来，理智早已被烧成了灰烬。

二人对视许久，恍若这世上无他人存在。

“小姐？”

身边的人还是把他们俩扯了回来，云儿轻轻唤了一声。

二人如梦惊醒一般，都收回了目光，赧然地低下了头。

“小姐没事吧？刚刚发生了什么？那人是谁？你没把你怎么样吧？”张华焦灼地连问了几个问题。

“我不认识他，看衣着举止，应当是哪家的公子，不过是有些顽劣，我没事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华低头呓语道，眼神一瞟，便瞧到了卫澜有些发红的手腕。

“你的手……”张华刚刚舒缓的表情骤然晦暗下来，眉皱的更紧了。

卫澜端起手臂，看了看，轻描淡写道：

“刚刚被他拉住，挣扎了几下，许是太用力了，不……”还未等“碍事”两个字吐出，张华便一把拉过了卫澜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红肿得有些微热的手腕托在掌中。

肌肤相触，卫澜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全身有如暖流侵入，心里满满盈溢着说不出的甜腻，在胸腔中膨胀。

张华盯着卫澜的手腕，悬在上方的拇指疼惜地轻轻滑过，卫澜的心猛然一颤，一阵酥麻便从这手腕传遍了全身。卫澜以为她不会有何感觉，可这豆蔻年华的身子就是这般的敏感，分明是冰冷的手指却把卫澜整个人都点燃了，她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不言，心意已通。

云儿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二人所做的一切竟这般自然，恍若是相知相恋甚至相守了一生的恋人。若非自己是小姐的贴身婢女，怕是连自己也要被他们蒙骗了住，可他们不是么？云儿想起了那谣言……

脉脉相视中，情感将理智烧成了灰烬，然而未熄的星火却让这理智又死灰复燃。

张华突然收回了目光，放下了卫澜的手，表情略带无奈地垂头长出了一口气，随即转身背对着卫澜沉声道：

“我送你回家吧。”

这语气，淡漠得好似换了一个人。

面对这一幕，卫澜却也淡然不惊，好像早已预料，或是本该如此一般。她默然望着张华挺拔的脊背，跟在他的身后。

张华的肩头落了一层薄雪，显得这背影甚是落寞，卫澜想为他拂去，可伸出的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又收了回来。

二人都已走近了彼此的心底，情意互通，可却仍各怀心思隐忍克制着自己。

张华不知道情感居然可以让理智沦丧到如此地步，对卫澜的这种心动他也从未体验过。虽他有妻，虽他两人举案齐眉，同心同德，但也仅此而已。恩人之命，媒妁之言，二人从相守到如今从未有过激情但已生了亲情，他不可以负妻，然也更舍不得负卫澜。没有与她望衡对宇的门第，也给不了她正室妻子的身份，世俗相绊，他二人注定走不到一起，即便情比金坚，也要把这份情埋在心底。

然而卫澜对张华，她也很是纠结，她明明知道张华不是她要等的那个人，可每每见到他都失魂落魄，没了心智。她原以为是处在这少女情窦初开之时，所以会对陌生男子产生好感，可这份感情产生的又貌似没那么简单，这感觉不是一时的冲动，恍若是前生的夙愿，几世的情缘，非要在这一刻了了不可。

若不是心中始终放不下曾经的他，若不是带着那份惦念与愁思。管它世俗偏见，她什么都不在乎，唯有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情感有如洪水，堵是堵不住的，卫澜已经被占满的心因为张华的出现又沉甸了几分。在与天运的较量中，她不知道张华的出现是不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但他确确实实地影响了自己的心思，卫澜恨不能问问苍天：张华的出现，到底欲意为何？

然而张华也好过不到哪里，越是压抑自己的感情，对卫澜的思念便越是强烈到无以复加。他偶尔会漫步在街上，排解愁闷，可屡屡发现自己竟会不知觉地走到卫府。隔墙而望，想象着她此时在做些什么，蓦地有欲闯卫府的冲动，不过结局总是叹着气离开……

***

张华又一次悄然走到了卫府，徘徊附近，怅然若失。

一个小姑娘远远地从他面前走过，这般眼熟，好似在哪见过。张华回忆着，突然想起那不正是贾南风的贴身婢女香儿。

香儿直奔卫府大门，然而还未到门口便瞧见卫澜带着云儿走了出来，张华的心又复活了。

香儿笑吟吟地迎了上去，跟在卫澜后面一路谄笑说着什么，卫澜突然停了脚步，踟蹰地点了点头，便带着云儿跟着香儿上了贾府的车。

张华早已听说了卫贾之间的事情，不但朝廷上卫贾对立，私下里儿女也断了往来，怎她卫澜又和贾南风有了联系？难不成又开始学习书法了吗？

张华跟随这并车，一路到了贾府，只见主仆二人跟随香儿进了贾府大门，他落寞地在原地转了一会便离开了。

***

担心卫澜不会来，贾南风在家中焦躁不安，当看到卫澜由婢女引领，款款向自己房间走来时，从未有过的欢喜便窜了上来，流露到脸上，荡出一波一波的笑意。

卫澜走到了门口顿了顿，对这，她再熟悉不过了，她举目望着悬挂于门上的五彩珠帘。珠帘浮动，彩光流溢，恬淡祥和，让人心思荡漾……

然而，帘后那若隐若现的笑，却打破了这仙境样的氛围。

贾南风掀起珠帘，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一只手摆了摆示意两个婢女退下，另一只手伸出一把拉住卫澜的手臂，半搀半搡，做亲热态将卫澜带到房中。

见贾南风惺惺作态的样子，和她那谄媚至极的笑容，卫澜惊愕不已，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还笑得出么？卫澜的警惕的心提了起来。忆起之前她对自己的戏谑，内心一悚，这不会又是一场鸿门宴吧！

“你能来我太高兴了。”这句话到是不假，贾南风从来没有如此的想要见卫澜，即使对她的嫉恨一丝不减。

“我本是不应该来的，可你家婢女急称你有要事相商，看在你我相识两年多的情分上，我还是来了罢。”

卫澜轻浅一笑，微透寒气，若迎雪盛开的梅，不拒绝，但可望而不可及。

虽恨，但毕竟相处了两年多，卫澜曾付出真心，若说对贾南风没有一丝情感，恐怕也不合适。她总是对这个骄傲的孩子抱有幻想，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父亲，为了整个卫家。

经过与贾南风断交、拒绝联姻之事，卫贾之间的沟壑怕是纵横险峻，难以填平。贾充毕竟势倾朝野，父亲虽不在意，那自己也不想成为他的牵绊，不想因自己的缘故让两家闹得过僵，也免得日后贾充发难于父亲。

可事实上是卫澜想得太简单了，贾充若是想要为难一个人，哪里会在乎他是否与自己交好。

“好妹妹，就知道你最体谅人了。”

她竟又唤了自己“妹妹”，这般亲密的称呼，可真真是承受不起。如此看来，若不是有何陷阱等着自己，那她果真是有求于自己了。

贾南风满面堆笑地拉起卫澜的手，带她来到正对于房门的榻前坐下，可卫澜却立在榻前怔了住，螓首低垂，娥眉微蹙，目光盯盯地锁在了那榻前的胡人高几上。

见卫澜未动，唯愁眉轻锁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几案，贾南风猛地忆起了卫澜晕倒于此一事。一来是觉得心亏，二来怕卫澜睹物伤情，一时再怒从心生，那今日的事怕是办不成了。于是她嘻嘻地捡起卫澜的手，佯做若无其事地拉着她，二人并坐在了房间东侧的连榻上。

贾南风今日性情变化如此之大，到底是为何故？

“今日邀我来，是有何事，请讲吧。”卫澜娓娓轻语道，始终面无任何表情。

“这事情……唉，要怎样开口呢？”

贾南风扭捏地敛目垂首，故作哀声叹着气，时不时地撩眼偷瞄卫澜；嘴角挑动似笑非笑，两腮微红若隐若现，难道说这贾南风是在害羞吗？缘她也是有难为情的时候啊，真是意料不到。

“但说无妨。”

卫澜心中不解可语气依旧淡然，看着她透着冷漠的脸，贾南风自知怎样作态都不可能换她一句怜惜，倒不若开门见山，便讪讪一笑，说道：

“不知你可晓得几日前我父亲曾去你家提亲，许是言语的方式不大对，与大将军谈得不欢而散，于是也误了我与你哥哥卫宣的事。”

未待贾南风话毕，卫澜乍然抬头，清澈的双眸流露出愕然。

她居然是为了哥哥卫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