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的夜，更是寒凉。在这秋凉中，卫澜心绪不宁，始终不能入眠。她从卧榻上起了来，燃起了灯台上的火烛，这霎时的光亮把云儿引了来。

“小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卫澜看了她一眼，云儿还是那副瑟瑟的神情，惩罚这小丫头有一段时间了，应该差不多了。

“提盏灯笼来，我要出去走走。”卫澜低头理着衣裙道。

听到小姐开口讲话，云儿一时竟愣了住，卫澜轻轻扫了她一眼，她像被人猛然敲醒一般，连连应了几声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只顾着高兴，也想不起来问小姐为何要这么晚出去。

云儿提着白纱灯笼，卫澜跟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踏着灯笼照亮的那一小片地。几步的距离，就来到了父亲的书房，果然还亮着灯，就知道父亲回来了。

卫澜靠近书房，里面有人在说话，侧耳倾听，好像是父亲和长兄卫恒的声音。卫澜刚抬起手扣向房门，又犹豫地停在了空中，思虑了片刻，便放了下来。

“父亲此次回城，除了要上报北征情况，还有其它么？”卫恒问道。

“恩，是鲜卑起兵一事。从秃发树机能发动□□，胡烈征讨失败，兵溃身死，这秦州就成为陛下的心头之患，如今朝中正在商议此事。”卫瓘低语道。虽看不见父亲的表情，但是卫澜猜得出他定是愁眉不展。

“可如今汝阴王坐镇关中，交战一年之久，虽未平乱，但也未失势啊。”

“怕是抵不过了，秃发树机能与氐、羌、匈奴等部落共同联手反我晋军，如今是秦州已失，怕是凉州不保啊。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下急召将我召回。”

“陛下是想要和父亲商议此事？还是想要父亲出征讨伐这秃发树机能？”卫恒听出了蹊跷，一语道破了紧要。

卫瓘沉思片刻。

“我想陛下此番召我归来，许是抱着让我去平乱的目的，不过如今我以上报北征之艰难，应是抽不出我来，便改商议此事。”

“除了征讨，还有何法？商议，也不过是选定带兵人选而已吧。”

“的确如此，朝中贤能之人毕竟不多。我本看好杜预，怎奈他竟因得罪石鉴被免职押解回京，如今连爵位都丢掉了。今日遇到侍中任恺，他建议应启用德高望重之人，便要我和他一同举荐贾充……”

“不可！”

卫瓘话还未完，就听得伴着房门砰然被推开，一声疾呼传了进来。

见着卫澜一手提着灯笼，一手仍做推开势，满目的愕然焦灼，卫瓘和卫恒惊得怔了住。

“你怎么来？”卫瓘缓了缓神，正色厉言道。

“父亲，千万不可以推荐贾充！”卫澜仍是眉头紧蹙，更显急切。

“朝廷的事情，你女儿家不要过问参与！”

卫瓘轻斥了一句，不过卫澜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把灯笼往云儿手里一塞，走进了书房。她必须与父亲把话说清。

“任恺举荐贾公是有私心的。贾公如今是权倾朝野，他向来与贾公不和，推举贾公不过是为了支开他，让他远离朝廷。想必那庾纯也必参与进来了吧！”

卫瓘一时迟疑，见父亲凝思不语，卫恒开口了。

“即便如此，若是如他所言，启用贾充可以平定鲜卑之乱，那也不是不可。目的并不重要，只要结果是所期待就好。”

“可问题是，贾充即便去了，鲜卑之患也不一定被平定。你想，我晋军兵势怎会降不住一区区鲜卑，不过是用人不当么！”卫澜甚是慨然。

“当初秦州旱灾，民不聊生，排胡烈前去本是欲镇守，可问题没解决，却因他的□□引起了民众的反抗，秃发树机能便是趁此时起兵。

再说那将军刘旂，扶风王派他前往秦州救援胡烈，明明可以挽救，可他胆怯得只是观望不曾前进，才使得胡烈兵败身死。

还有父亲提到的杜预，本是良才，可偏偏就是被同去秦州的石鉴所诬陷，才使得他获罪免职。

汝阴王倒是恪尽职守，可之前错失的时机已让鲜卑之军日益强悍，如今贾充还不及汝阴王，怎可能胜得了？”

卫澜有条有理地为父亲分析，情绪略显激动，可是卫瓘却是始终不语，望着几案的一角，似听非听，凝神深思。

卫澜所言卫瓘不是没有考虑过，他怎又不知任恺的目的为何？只是如今果真再寻不得更合适的人选，难不成真的要自己亲自去么？自己倒不是不愿意，为国家，他赴汤蹈火都无怨言，可是幽州怎么办？北方部落蠢蠢欲动，若是撇下北方来应对秦州岂不是拆东补西，结果都是一样的。

见父亲始终不与回应，卫澜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头自言道：

“即便陛下同意他去了，他也不会去的。”

他若是去了，卫澜就不会如此忧心了。既然如此，那不若从一开始就不要提起这件事。

卫恒见父亲和妹妹皆沉默不语，便也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卫澜的分析没有错，以贾充散骑将军的身份的确是征讨鲜卑的最佳人选，可除了身份以外，他怕是没有一点能够胜任的条件。

卫恒不禁感叹起卫澜竟能把事情看得如此之透彻，毕竟她才十四岁啊。

回想起以往的一幕幕，他突然觉得发生在妹妹身上的每一件事都莫名的奇异微妙。

三个人各怀心思，久久无声，只闻得屋外秋风萧萧。

第二日一早，卫瓘就被招进宫中，仍是和诸臣商讨秃发树机能起兵一事，贾充也在列。经过昨日任恺的提议，卫瓘看贾充的神色有些许变化，每每提到坐镇关中人选时，卫瓘总是忍不住蹙眉打量起贾充来，思虑着昨夜的谈话。

而贾充也感觉到了异样，每当他回视卫瓘时，卫瓘都惶惶地将目光移开，搞得他也是一头雾水，反复几次，二人都甚是尴尬。

一个上午的商议，结果仍是悬而未定，卫瓘愁绪愈。一方面他为鲜卑起兵忧虑，一方面仍惦念着北方军事。回到家中，仍是愁容不展，带得整个卫府的空气都凝了起来，家里人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喘，怕不经意间再惹得他烦心。

卫瓘刚刚回到书房，便闻得家仆来报，鲁郡公贾充前来拜访了……

贾充怎突然会来？莫不是昨日任恺与他交谈一事被他知晓了？不对，即便知道又能如何，自己也没有答应任恺。

那会是何事？他想起今日在朝中两人尴尬的一幕，不禁觉得可能事情不妙，便匆匆来到前庭会客。

一进前庭，就见贾充从坐榻上起了身，卫瓘赶紧上前，二人互拜了拜。

卫瓘含笑相迎，可贾充似乎笑得比他更是殷勤，两只三角眼生生是眯成了一条缝，挤得眼角的皱纹一直延伸至鬓。这副表情，若不是有事求于自己，那可真真让卫瓘有些心惊啊。

“今日前来是有事与卫将军相商。”贾充仍是笑意不减。

“鲁郡公请讲。”看来果真是有事相求，莫不是任恺的计划被他知道，他反过来拉拢自己，站队他侧？

“我们两家也算交往许久，令千金授小女书法，我很是感激。”

“鲁郡公严重了，不过是女儿家的走动而已。”

听卫瓘一言，贾充欣然地点了点头，随即表情一变，眉头皱起，一脸的凝重。

“我家小女任性了些，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也请卫将军谅解，毕竟都是孩子。”说罢，贾充轻叹了口气，可目光却是始终未离卫瓘的脸，好似这气是叹给他听的。

“小孩子么，我家卫澜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也请鲁郡公包函。”

卫瓘的话让贾充微微一愣，暗暗一惊，见卫瓘未有丝毫愤然之态，莫不是他还不知道女儿家之间发生的事？莫不是家中无人告知他？若是如此，那事情便是好办了。

贾充眉一挑，眸一亮，又殷殷地笑了起来。

“卫家书香世家，将军文武双全，不但为国南征北战，开疆扩土，您的书法也是誉满天下。卫家公子也各个青年才俊，尤其卫恒，造诣颇深……”

贾充自顾夸赞着，一旁的卫瓘茫然惶惑。这贾充在想什么？他到底要说什么？怎地又把话扯到这来？

“如此看来，想必你那小公子卫宣也定是出类拔萃。”说到这，贾充垂目竟讪然一笑，见惯了趾高气昂的他，这一笑可真是让人有些受宠若惊啊。

“我家小女过了此冬便到了及笄之年，尚未定亲，行不得笄礼。而你家小公子也未及弱冠……”贾充挑眉瞟了卫瓘一眼，见他收了刚刚的一脸茫然，眉目舒展，便猜到他懂了自己的欲意所在，续言道。

“我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望衡对宇，若是能行秦晋之好，岂不是件美事。”

卫瓘此刻全然明白了，原他贾充是来提亲的，想让女儿贾南风嫁于自家的小儿卫宣。

对于卫宣的婚事他还未曾考虑过，毕竟卫密才刚刚完婚，卫宣也不过才十六七的年纪，尚未定性。然与贾充联姻，更让他始料不及。

要说贾充何故挑中自己的小儿子，他到也不是不清楚原因。他贾充做何事是没有目的的？他的精明尽人皆知。正如和请卫澜授书法是一样的道理，不过是想拉拢自己，联手而已。

以贾充如今的权势地位，与他攀亲，怕是朝中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可卫瓘倒不是很在乎，他向来秉公任直，不喜趋炎附势之行，毕竟自己也极为皇帝倚重，并且靠得是自己的真才实能。不过也正是他的清介耿直，才让贾充主动联络起自己来。

所以，从攀附的这个角度而言，他用不着，那么单纯地从儿女角度来说，二人年纪门第倒也很是相当。卫瓘一时犹豫了。

“鲁郡公美意，伯玉感激不尽。不过毕竟是儿女终身大事，待我与家人商量一番，明日给予鲁郡公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