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她会写么？”贾午疑惑地问着正在吃茶的贾南风。
贾南风端起的杯刚刚贴到唇边，还未喝，便又落下手，放在了探月阁正中的几案上。
“当然会写。”
“姐姐怎么就这么肯定呢？”贾午追问道，“她若是不写，咱们也奈何不了她啊。连父亲都不曾怠慢她，昨个一计又被她识了出来，她现在怕是得意得很吧，凭什么就听咱们的。”
“就凭她也不敢怠慢了父亲。”
“姐姐何意？”
贾南风未语，端起茶吹了一吹，轻抿一口，随即脸上浮出一个倨傲的笑。
“她不会不写的，即便心中千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写。”
“都以为我看不透他们的心思么？什么书法，都是托辞，不过是拿我二人做两家交好的手段。你以为她不知道么？她自然懂得，不然何故两年来一直逢迎着我，都是做给父亲看，都是为了她自家的利益罢了。纵使昨日她拂逆了我一次，她也不敢和我公开闹翻决裂，以我贾家的权势，她没那个胆子。”
贾南风笑着摆弄着手中的茶杯，好似那卫澜便是这茶杯，不过是掌中一个任己摆布的小物件。
“可是……”贾午看着姐姐自信的样子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妹妹的踌躇让贾南风感到不耐烦。
“可是，若是让父亲知道了怎么办？昨天一事后，父亲好似更留心她了。”
“留心又如何，我即没有打骂她也没有惩罚她，不过是因她书得一手好字，让她给我抄抄书文而已，这有何不对么？”
贾南风轻蔑地瞥了一眼贾午，这个瞻前顾后的妹妹，料她也做不成何大事，有心无胆的人。
“放心吧，不过是给她些颜色而已，仍和往常一样，父亲也看不出的，即便父亲看出了也说不出什么的。”
希望如此吧……贾午心中默念着。
和贾南风分析的一样，卫澜果真稳稳地站在高几前，默默地用篆书抄着这些书文。两尺高的书摆在高几上，在侧面看去，卫澜竟没在其中，完全看不到她的存在。
这么多的书，不要说抄，就是看，到明日此时怕也是看不完吧。
云儿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就料到那贾南风不怀好心！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顺应她？还出不去这门了？就应该告到鲁公那里，连同昨天的事也一并告诉他，让他看看你的好女儿做的好事，让他知晓你的女儿是何德行！在云儿看来，小姐就不应该再来这贾府，咱家怕他什么？将军地位也没差他鲁公多少，何苦这样委屈自己。
可无奈的是任她怎样劝，小姐都恍若没听到一般，丁点的不满都未有。只是一句“抄便抄吧，往日替她写的字还少么。”便打发了自己。气得云儿窝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可发，眼睛直直瞪视着一旁研磨的小婢女，那目光，恨不能如针如刺，根根投向她。
卫澜不语，不等于她便不怒了，可怒又能如何？抵抗，翻脸，她最终还是没有和贾家彻底决裂的勇气。她知道经过张华和窃字几事，如今她与贾南风二人的关系已不似从前，可即便如此，也不能破罐子破摔，轻言放弃，毕竟这关系到的不是她一人。
更不可能把事情闹到贾充那里，若是让他下不来台，他会觉得对自己有愧，从而善待自己么？有些人，一旦对人有愧，那必是百般顺奉弥补；而有些人，天生与善无关，若是对人有愧，与其在他面前抬不起头，倒不若让他彻底消失。贾充便是后一种，身为魏臣，食魏俸禄，最后竟诛曹髦逼曹奂，如此薄情寡义，还有何事做不出来。若不是为了家族，这种人她连理都不想理!
想到这，卫澜的愤怒没压抑住，顺着手中的笔，倾泻到了纸上。她手一抖，“初”字的最后一撇竟把整个字黑压压地湮没了大半。
见此，一旁沿着磨的小婢女突然停了下来，盯着这个毁了的字，刚要开口说贾南风嘱咐过若是写错便要重新来一遍，见云儿凶狠地盯着自己，这架势，好似自己若说了，她便会扑过来撕咬自己一般。于是张开的嘴又合了上，噤声不语。
巳时开始到现在，卫澜已经在这高几前站了快两个时辰了。以往在家中练字，她倒也不是没经历过，从小父亲管教的严厉了些，她常与卫宣一起练习，一练就是半天整天的。
只是今日不同，这两个时辰里卫澜歇都未歇须臾，始终站立着，且滴水未进。最要紧的是昨夜一夜未眠，头又痛得厉害，现在竟开始虚晃起来。她只得左臂撑在几案的一边，右臂的臂肘搭在纸上以便能稳住微抖的手，以半俯在高几上的姿势写着。
“小姐，歇一歇吧！”云儿拾掇着写出的字，心疼地忍不住说道。
一旁的研磨的小婢女听了，猛然抬起头，顾不得自己也酸疼的手腕，盯视着卫澜。
说是研磨，鬼都看得出贾南风就是让她监视着卫澜，不然干嘛不让云儿来研呢！云儿顾不得她的瞪视，目光哀求地望着卫澜。
“马上就全了，写完这一本再说吧。”这不说话到未觉着，一说话便是口干舌燥，焦渴难耐。
匆匆了了这本书的最后一个字，卫澜缓缓抬起已经麻木没了知觉了胳膊，把笔放了下，一旁的云儿赶忙奔了过来搀着她。
就知道那研磨婢女定要阻止，云儿抢先抛了个恶意的眼神过去，那小姑娘不敢言语，努起嘴一脸的不痛快。
卫澜试着动了动，却发现腿脚站得久了竟麻木得不听使唤了，她勉强地挪了两步，猛地一阵头晕目眩袭来，脑袋竟如被抽空了一般，两眼雾茫茫一片，便果真没了意识……
***
“小姐，小姐，不好了。”
正和贾午喂着鱼儿的贾南风听到一声呼唤，便抬头望了望，只见留在房中给卫澜研磨的小婢女拖着裙子朝着自己跑了来。
“怎么了？”贾午惊诧地问道，她心中隐隐感觉不妙。
“卫家小姐晕倒了！”
婢女的话让贾家姐妹皆是内心一凛，贾午吓得目瞪口呆，半晌转头看了看姐姐。虽是极力按捺，贾南风的脸上也不免流露出一丝骇然。
当她二人赶回闺房时，卫澜正躺在厅中的连榻上，云儿托着她的头带着泣声喃喃的唤着小姐。
怎么就这般不禁折腾，才多大会功夫就坚持不住了？以前也未见她写字说过一声累字，这就倒下了？莫不是装给自己看的？
贾南风走近，见卫澜蹙眉阖目，面色苍白，一副奄奄之状，心里促然慌了起来。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虽然见卫澜此状她甚是解恨，但毕竟是因为自己累倒的，若是父亲知道了，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快去倒水啊！”贾午大叫了一声。身周的婢女才猛然想起了什么似得慌张地跑了出去，片刻便端着茶杯走了进来。
殷了些水，卫澜渐渐缓了过来，虽然清醒了许多，但仍是头疼欲裂。不过贾南风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卫澜待得越久自己便越是危险，赶忙命人趁着她还有意识，悄无声息地把她送回了家。
这一路上，卫澜头疼得眉都拧在了一起，虚弱地倚着云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云儿揽着小姐，泪水又簌簌地流了下来。
马车到了卫府，卫澜强撑着身体在云儿的搀扶下走进了大门。卫澜本想绕过前庭，直奔自己的闺房，可半路还是被带着侄儿在院中玩耍的嫂嫂碰了个正着。
见一个是面无血色，一个是泪痕斑斑，她便知定是发生什么事。转眼间全家人都被她唤到了卫澜的闺房中。
“这是怎么了？”母亲抚着卫澜的头疼惜地问道。
“没事，母亲。”卫澜勉强着挤出了一个笑，可这笑配着紧锁的眉，看着甚是苦。“今早上不舒服，以为出去走走便好，可谁知到了贾家就越发严重了，休息了一会也不见好。这不，贾家小姐便送我回来了。”卫澜故作轻松道。
“要不要看看大夫，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啊。”母亲焦灼地在卫澜的脸上打量着，心疼的眼中都莹莹地似有了泪光。
“不用了，还是这几日没休息好的缘故吧。让母亲忧心了。”
“早上也没见你严重到这地步，定又是那贾南风干的好事吧！”卫宣瞋目切齿道。
“不是，哥哥多心了。我休息一下便好了。”
卫澜又是一笑，戚戚然，看得让人寒心。
一边的云儿看着这笑终是忍不住了，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般，把满屋子的人吓了一跳，那卫家小孙儿吓得直往母亲怀里钻。
“云儿，到底是怎么了，你说！”卫恒怒喝了一声。
也顾不得小姐的阻拦，云儿呜咽着便一五一十地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都讲了出来。不但如此，连着两年里贾南风是如何戏弄卫澜都带了出来，气得卫澜躺在卧榻上叹着气。
怎么就这般不听说！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对家人提及此事，云儿怎就这般不听说！如此一来，若是家人动了气，那我所有的忍耐不就都白白枉费了么！云儿啊云儿！卫澜这叹息是一声紧着一声，知道的道是她在怒着自己的婢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诉着在贾家吃的苦！
一时间，所有人的表情都从惊愕转为愤怒，尤其是那卫宣，心中的怒火一直烧到了双眸中，他恨不能这把这团团的火气都泄在那贾南风身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