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能恶到什么程度。

关小羽坐在大伯家，眼见着饭菜上桌，却没有等到父亲关青山的影子。

“可能是理发店人多了点，一时半会儿排不上队。要不咱们先吃吧，给你爸留着点儿就行。”继母说着递过来筷子，关小羽并没有伸手去接。

“我不饿，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吃吧。”说不饿是假的，从昨夜到今早水米未进早就饥肠辘辘咕咕作响了。但是没见到父亲，总归有些不放心。想着该不会他们拉拢不了自己就想着为难自己的父亲吧。

关大海见状，从自家的柜子里取出一瓶珍藏的白酒，举着两个酒杯笑着说：“可惜呀，你爸身体不行，喝不了酒。来吧，大侄女，陪着你大伯喝一杯。”

“我爸喝不了酒还有我妈啊，她应该挺乐意陪你喝一杯的。”关小羽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我们一起坐嘛，来边吃边聊，边吃边等。”大伯陪着笑脸，并没有急着要教训她的样子。

“对对对，快尝尝家里口味的菜。好久没吃了吧。”继母说着开始往她的碗里夹菜。

这两人一说一笑，一唱一和竭力营造一种温情的氛围，关小羽却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阿羽啊，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觉得让你去和赵健定亲的事是我做的不对。是我太心急了，没有好好听你的想法。妈跟你赔不是了，我先干了这一杯。”继母举着面前的一小杯白酒一饮而尽。

“是呀，我们当长辈的考虑不周全，让你受委屈了。”关大海说着也作势饮了一杯酒。

看两个长辈如此低声下气赔着不是，关小羽想着莫非他们真的是幡然悔悟，心怀愧疚。自己做晚辈的也不好得理不饶人，于是说道：“都是一家人，事情说开也就好了。不过，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在干涉我的婚姻大事了。结不结婚？什么时候结？和谁结？这些都由我自己做主。”关小羽也放缓语气，态度变得和缓不那么针锋相对了。

“是是是，一家人都好说，好商量。”大伯和继母互相递了个眼色，好像盘算着接下来的话题该如何继续。

沉默了好一会儿，继母才又开了口：“阿羽啊，你知道你哥哥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有一份像样的工作，这样连个媳妇也不好找呀。”

“嗯，那就让他赶紧去找一份工作啊。”关小羽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会儿提房子一会儿提工作，想让她帮着哥哥把媳妇娶了，把他的人生规划清楚。关键是她太高估自己了，就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哥哥，就算有能力也不想当个帮凶把别人的女儿往火坑里推。何况于钱于势，她都没有这个能力。

“唉，你也知道，像他这种吃不了苦受不了罪，又没有文凭没有技术的人上哪儿找工作都不容易。”继母一脸愁容，边说边叹气。

对自己的儿子还算是有个客观清醒的认识。

“那我也没有本事去给他找个他能接受的工作呀？”关小羽直言不讳。

“也不用你去找，现下就有个合适的。”继母说话有些遮遮掩掩，“镇上成立的联防队，每天穿着工装开着车晃悠几圈，吃吃喝喝工资就到手了。只是这肥差想进的人都挤破头了，要疏通疏通关系。”

“找人托关系这些，我不懂。”关小羽如实说。

“哎呀，不用你懂。”继母装作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只要赵健他爸爸点个头就行了。”

听到这里关小羽才明白，前面的一切不过都是在为后面的摊牌作铺垫，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死心。

“我说了，我不可能答应嫁给赵健。”关小羽态度再次强硬起来，原则性问题休想让她妥协松口。

“不用你嫁给他，你就先假装应下来。等把亲定了，把你哥哥的工作安排了，我们再想办法退婚也不迟嘛。”继母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那赵家又不傻，难道就肯轻易上当受骗。再说像继母刘红艳这种贪得无厌的人怎么可能将到手的彩礼双手奉还。这一招缓兵之计针对的恐怕不是赵家，而是自己。

“不可能，我做不到。”关小羽没有留给他们商量的余地。

“阿羽啊，这人不能光想着自己，总要为家里的亲人考虑考虑吧。你妈撑着你们那个家不容易，你不能眼看着你哥哥成了村里的笑话吧。还有你大伯我，没有老婆，无儿无女，就靠着承包个鱼塘混口饭吃，给自己攒个棺材本儿。现在承包期到了，人家要收回了。就是赵健他爸一句话的事儿我就能继续承包下去了。要不然，你让你大伯喝西北风去啊。”关大海也加入诉苦的行列，倚老卖老。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奶奶花光了所有积蓄给娶了媳妇的，自己不知道珍惜，不务正业品行不端，还把自己的老婆给打跑了。当了许多年游手好闲的老鳏夫，倒是对其他人满口的礼义廉耻，仁义道德。

“别的事情都可以商量，这件事我办不到。你们想别的办法吧。”关小羽仍是一口回绝。

“你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哪。”继母的狐狸尾巴差点就明目张胆地露了出来，又被关大海给拦了回去。

关大海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强颜欢笑：“大伯也知道，这事情有点强人所难。现在的小姑娘都有自己的主意，不像过去我们面都没见过一次就结婚成两口子了。”他边说边起身去打开身后的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可乐，倒了一杯递给关小羽：“你不喝酒来喝个饮料吧，你们年轻人喝得惯这个。”见关小羽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没有动，他又接着说：“这样，既然孩子不同意我们也不能勉强。以后我们就不再提这回事儿了，来，喝一个，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他举杯，继母也不情愿地举杯，关小羽听了这话也喝下了杯里的可乐，关大海立刻又殷勤地为她续杯。

接下来他们二人果然不再提这件事，而是在一旁聊起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关小羽不时望向门口，却发现一阵阵强烈的困意袭来，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她试图叫醒自己，却发现一切只是徒劳，不由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在倒下之前，她隐约还听到旁边传来的谈话声。

“这样不会出事吧？”继母刘红艳有些惊慌。

“不会，都是正规的药，吃了就犯困。”关大海则语气轻松。

“我可是听说安眠药吃多了也会死人的，她好歹也是你亲侄女啊。”刘红艳质疑着。

“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谁让这丫头好话不听，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上赶着跟咱们作对呢。”关大海才是那个夹着尾巴的大灰狼。

“那接下来怎么办？她要是还不同意呢？”刘红艳发问。

“软的不吃就给她来硬的，不怕她不答应。”关大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关青山从理发店回到家，却寻不见女儿的影子。便问在一旁看电视的刘红艳：“阿羽呢？”

刘红艳嗑着手上的瓜子回了他一句：“哦，她说时间来不及就先走了，让我跟你说一声，过几天有空了再回来。”

关青山没有说话，他掌心里握紧了被关亚军扔掉的电话卡。趁着关亚军出门的空当，他从垃圾桶里把它捡了回来。在女儿关小羽睡觉的房间逗留了一会儿，他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翻开枕头，什么也没有留下。

茶店里，陆修远将车子停在路边，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比他早来一步的还有关小羽的合租室友李悟。

“阿羽好像出事了。”陆修远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为什么这么说？”李悟反问。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很乱。我的电话被一个男人莫名其妙地挂断了，然后就再也没办法打通了。我现在完全联系不上她，所以想来这里问问，有什么方法可以找到她。”陆修远说出自己的担忧。

“哎呀，不要自己吓自己了。现在这个社会，治安已经很好了，不会老是碰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可能只是碰巧手机坏掉了。”吴姐安慰他。当然她也是发自内心的期望关小羽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是啊，先不要着急。先等等看看有什么消息，想办法跟她家里其他人联系一下。”萍姐也保持着理性。

“不过话说，阿羽这次走的这么慌张，也不报个平安，还真是有点让人不放心哪。”李叔本想也加入讨论，贡献出一点自己的意见，被萍姐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徒增陆修远的烦忧。

“不行，一想到她可能有事情我就不能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就算她没事我也要去看看才安心。”陆修远表明自己的态度。

“去看看也好，这样大家都可以安心。”萍姐赞同他的提议。

“可是我没有她的地址，所以才想到来这里问问。”陆修远说出自己的困扰。

这一问，众人都被难住了。虽然平时大家很亲近也很熟悉，但也只知道关小羽老家所在的县城，没有人清楚具体的乡镇，村落以及街道。没有地址寻找就无从谈起。

正在大家苦思冥想的时候，李悟突然灵光一闪：“我好像知道了。阿羽用我的账号在网络上购买过药品寄回家，电脑上应该查的到记录。”话一出口，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喜出望外。

时间不等人，陆修远让李悟上车，朝着出租屋的方向驶去。几位老同志还不忘朝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叮嘱：“慢点开，路上要小心呐。”

“年轻就是好，敢爱敢恨，敢想敢冲。”李叔在身后感慨着。

出租屋里，李悟匆忙打开电脑。在等待屏幕亮起的时候，陆修远站在一旁紧张地来回踱步。等熟悉的开机音效响起，他立刻凑了过去。看着李悟操作着鼠标，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找到了。”李悟开心地宣布。

陆修远拿出自己的手机，迅速地拍下地址栏，说了句：“谢谢。”

“我还有工作，可能没有办法一起过去了。”李悟有些抱歉地说，“见到阿羽让她记得打电话给我报平安。”

“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好了。人太多了反而显得有些大惊小怪，反应过度。”李悟点头回应，陆修远起身告辞。

按照导航的提示，行驶到指定的地点预计要花费7个小时，这段时间无疑是漫长而又充满煎熬的。陆修远又试着再次拨通关小羽的手机，电话那头传来的依然是无法接通的提示音。如果路的尽头有你想要追寻的，那么路上的艰难险阻就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关小羽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梦里面她被人不停追赶，无法摆脱。她试图伸手去碰自己的头，却发现双手竟然被捆在身后，挣脱不得。想要开口呼救，又察觉自己的嘴巴被胶带封了起来。难道是自己还被困在梦魇之中？但这梦的感觉竟如此真实，连那种彻头彻尾的寒冷和恐惧都真实的可怕。

当她发现这一切不是梦的时候，开始仔细打量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间只有不足五平方米的小屋，除了一张砖石砌成的矮床，就只能放得下一张破木桌子还有一口铁锅，几只碗碟。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大伯关大海，建在鱼塘周围用来看护鱼塘时暂住的小屋子。庆幸地是，这里还不算完全陌生的地点，至少能让自己少许心安。不妙的是，关小羽明白这里一向人迹罕至，很难有人发现自己被困在这里。

关小羽试着挣脱自己身上的束缚但是未能成功，逃跑无望，她就呆坐在那里，从门缝里看着夕阳西下，余晖散尽，心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生命危险，他们费尽心思把自己困在这里不过是以这种卑劣的手段逼自己就范，答应他们的条件罢了。她难过的是，谁能想到自己的亲伯父和一同生活了十多年的继母竟然会为了所谓的利益，对自己无所不用其极。

像极了古代的欠下外债的父母将自己亲生的女儿卖入烟花之地。可笑的是，几百年过去了，还有人活在那可怕的欲念里。或许，人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的，这一点几千年几万年都不会改变。

关家的院落里，灯影绰绰。关青山像往常一样，早早就上床休息。不同的是，他眼睛虽然闭上了，耳朵却竖得比以往要高。堂屋里正坐着两个人，密谋着什么。

“不会出什么事吧？”继母刘红艳语气里透着忧心忡忡。

“嘘。”关大海看向关青山卧室的方向，用手指了一下。

“早睡了，不要紧，听不见。”刘红艳说道。

“放心吧，那地方平常没人会过去，发现不了。”关大海放松警惕翘着二郎腿，随着电视机里的戏曲节奏用手指打着节拍。

“我是说这样不会违法吧？”刘红艳疑虑颇多。

“怕什么？不过就是长辈教育教育小辈，谁还能说不合法。晚上一个人住在那边吓死人，再饿她两顿就什么都答应了。”关大海似乎很得意自己的计划。

“说得倒容易，你是不知道那丫头的脾气，倔起来三头驴都拉不回来。她要是还不答应呢？”刘红艳继续质疑。

“还不同意？那就别怪我使歪招了。把生米给她做成熟饭，她不是还惦记她城里那个男朋友吗？到时候人家也不能要她了呀。”关大海脸上露出阴沉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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