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多时
作者:愔莫陌      更新:2019-11-16 11:36      字数:3624

“你想给我看的便是这些吗?”千禾嗤笑一声,下唇微微勾起,他低头看了眼手心里的青石,青石光芒微暗,他伸出手去慢慢拭净粘上的泥土,白皙的指尖划过,青石微微发亮。

我看着被取出的青石,心道,他还是不信她了,就像她执意没有想起的前尘旧事里,不知,也许对两个人来说才是正确的结局。

如果说千钰之前的生活是一贯的波澜不惊,再大的事也不过是在街头巷尾被大家念叨的病秧子,那么一切都在程王兵败失三城急转直下。

“阿爹生死未知,你们就早早不及要给我冠上罪名,呵,都说家养的蛇咬人最疼,果真不假。”千钰讽刺地看着昔日对她恭敬有加的族人们一个个无情又冷漠的嘴脸,她挺直了腰身,视线轻飘飘地从他们身上一一移过去,病态给她的眉眼平加了几分羸弱,少了几分逼人的气势。

“千钰,休要胡言乱语,若这些事情不是你爹所为,你自然可安好。”为首的是一个须发净白的老头,一身赤绯官袍,气势迫人,他眉头紧皱,眼神冷冷地却好似夹杂着没有温度的火。

“难道不是吗?我阿爹再正直不过,我倒是想看看,你们要给我添个什么罪名,莫说有罪,怎么也轮不上我吧?父债子偿,莫说我阿爹现在不知生死,你们有什么资格对我论罪?”像是激动了些许,千钰不住低低地咳嗽着,她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愤怒,因为稍稍的激动,眼睑下方微微泛红。

“把她带下去。”走上前来三两个带刀的捕快,将千钰一左一右拉住。

“你怎么来了?”千钰有气无力地靠在潮湿的牢房一侧,虚弱地冲着门口的小胖子笑了笑。

“哼,自然是来看看你狼狈的样子,喏,这个给你。”小胖子将药瓶搁置在一边,插着腰,仰着下巴说着。他看着靠在木头柱子的姑娘,她脸上挂不住的苍白,额头上漫出点点细细的汗,嘴唇有些微微发紫,她好似虚弱极了,眼皮只耷拉下来,没什么精神。少时,很多同龄的孩子一同玩耍之时,只有这个不大亲近的姐姐永远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远远地坐在一边,他见过她很多次,在一些不大不小的宴席里,她好像从来都是病殃殃的样子,只不远地看上一眼都觉得好像随时会倒下一般。

如果不是上次那场意外,他兴许都没能和她说上过一句话,他们都说她性子高冷,不大与人亲近,可他见着她同那个千禾分明是一副少有的开心的模样,他也不知,原来,别人说的也不一定是对的。

“等等。”千钰开口唤住转身离开的小胖墩,“你知道我阿爹他怎么样了?”

小胖墩微微低着头,羽扇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嘴,道,“三城失守,程王身中数箭,现在前方战况激烈,不知详情。”

“外敌来势汹汹,阿爹他,咳咳,咳咳。”千钰曲手捂嘴,不停地咳嗽着,“前方有千羽,按理不该如此的。”

“姐姐,我也不知道,明天就要审问你了,你自己小心吧。”小胖墩匆匆往大门口走去,牢房里昏黄的灯光,将小小的影子拉得变形投在地上成一团黑影。

千钰看着渐渐远去的黑影,“帮我照顾千禾。”她低低地说着。

小胖墩走上台阶,听着千钰的低语,顿了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千钰曲起膝盖抱住自己,就像儿时阿爹哄着她一般,“小钰,你是我的女儿,我不愿你有一丝委屈,下次再见着这样的恶奴,直接打发了便是。”

她那时是怎么说的,是了,她说,“阿爹,世道多艰,富人尚且有归处,何必教他们日子难过呢。”

昔日里尚且能平稳相处的族人们,一样流淌着程氏的血,而今程王落魄,竟成了自家人的垫脚石。

翌日,天光大晴,衙门口围满了好事群众,他们伸长脖子往里头张望着,衙内,千钰端坐在地上,身姿挺然端正,挑不出一丝差错,只是那青白的脸色显示出了主人糟糕的状态。

“堂下所谓何人?所犯何事?”一声大喝从高堂的桌后传来。

千钰勾起唇角,笑了笑,“程氏千钰,不知所犯何事?”

“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来人,传。”

走上前来一个彪形大汉,身高七尺有余,面容黝黑,下巴处还留着一处不大明显的刀疤,他一把跪倒在地,大声喊道,“我认罪,这些年我只负责拐来十岁以下的稚童,其他的事我没有参与,这些全都是程府安排的,他们雇佣了我们,将拐来的孩童送往一处,供他们试药,请大人明鉴。”

“你说什么?”千钰震惊地看着跪在一旁的大汉,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撒谎,我们何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郡主想必是不记得我了,我却还记得您呢,当年我们不小心误拐了您,还曾从你身子抽过几管子血呢,不想后来,竟然被程王抄了老巢,本以为就此命丧于此,谁料,程王也对此起了心思,所以将我们秘密送到一处庄园,以便重新开展。这几年我们也没少拿好处,只是现在,恕我也没什么必要隐瞒了。”

大汉斜斜地觑了眼面无血色的千钰,转头高声道,“大人,我非自愿,当初早起洗手之意,只是程王开出的条件优越,我实在是抗拒不了。”

“此人所言,你可认?”程县主猛一排拍惊堂木,他看着千钰,目光炯炯,似要穿透人心肺,直直看进灵魂里去。

千钰捂住胸口,低低地喘息着,她的父亲一生为保边境,日日操劳,恨不得将一颗心都系在百姓的身上,木城纵使没有离得多远,除夕阖家团圆之际,她却只能守着一盘凉却的吃食对着月亮发呆,试问,这样的父亲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不可能,他没有理由这样做,阿爹他再正直不过,哪一个百姓不知程王最爱惜子民?你凭什么来污蔑他?”她斩钉截铁道,视线缓缓扫过周遭的围观人员,再定定地看着严肃不可冒犯的三叔公,一身赤绯官袍显得官威凛凛,愈发傲派。

“带物证,人证。”

“大人,在下乃是程府的医师,小姐的身体一向是由我来调理的,所用的药材皆记载于册,请大人查看。”再走上堂上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身上还穿着程府独有标记的衣裳,他跪在地上,双手呈上一本蓝皮封页的册子。

一旁的捕快将册子传递上去,县主翻开了两页,随手传给了身侧的师爷。

“李乾,你?”千钰脸色极为难看,一边捂着胸口,冷汗涟涟,漫湿了额前的碎发。

“小姐。”李医师朝着千钰颔首,随即转过身去面向县主,“大人,我们家小姐自打生来便体弱,她是早产儿,先天不足,所以常年与药为生,一点伤寒都可能陨了性命。”

“恩?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县主点点头,看向堂下的人。

“是,早年有很多次,程王遍寻药籍,为得就是能求小姐一个平安。”李医师细细说着,千钰却不自觉地微微低下去,地面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纱裙传到身上,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说的确是实话,早年的她吹了些许凉风就烧个不停,那时的她还年幼,只知道自己模模糊糊地发烧,意识没有个清醒,那个时候的程王着急,却没有办法,他夜夜守在她床边,不停地同她说着话,打个盹醒来都要去探探她的口鼻,看看还有没有气息。

“我们寻着一个法子,找到同小姐血系相近的少男少女,用他们的血来给小姐制药,制出的药果真有奇效,只是这药性却不是长稳的,需要经年累月的服用,故此程王在外面豢养了一批人专门负责此事,我只需将送来的药材验验,这些年小姐虽小病不断,但也算是康健地活了下来。”李医师最后一句话看向千钰,唇边挂在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但很快又扭过头去,“当然,证据就是那些药,如果有人质疑,不妨就验小姐平日随身带的药吧,想来,会有所收获的。”

“你。”千钰曲指咳嗽两声,用一种很是复杂的眼光看向李医师,那目光说不上冷漠和控诉,只是眸光流转中还透露着一些委屈,“我以为我们也曾是朋友的。”

“小姐,说笑了,在是非面前何来友谊之说。”他微微颔首,浅浅地笑了笑。

千钰松开捂在胸口的手,任由其无力跌垂在地面,她眸光微微涣散,原本挺直的背脊似也不堪重负弯出了弧度,“呵,原是如此。”

她还记得那年松香冉冉,他拾阶而上,笑颜灿灿,一回头,青竹纷纷扬扬飘散下来,他说,“小钰,再慢上些许,青然姐姐怕是等不及你了。”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提着裙摆又往上走了两步,“怕是某人等不及了吧。”

他红了红脸,抿着嘴不再说话,嘴角的弧度怎么都止不住。

当年的事又岂一个是非能说明白的,青然同他有意,她又何其不是对他们多有祝福。

“郡主的手臂上想来还留有针眼,那也是证据。”大汉死死地盯着千钰,眼眶下方露出大片眼白,里面血丝满布。

“县主,这是一些程王的亲笔书迹,以印鉴为证。”

“县主,程王表面待人宽厚,私下里,不知让多少百姓痛失亲人,此举不仁不义,望县主能大义灭亲。”

“报,已经查到该庄园,现挖出多具尸骸,已通知亲人认领。”

“报,经过几个老名医验证,郡主所服用的药物中确有人血的成分。”

千钰看着热热闹闹的公堂,眼前却昏昏发黑,她不住地捂着头,试图想说些什么来辩解,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无力地坐在地面上,气血翻涌使得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双颊却染着不正常的嫣红,像三月里刚刚酝好的胭脂,浓稠艳丽中透露着无望的气息。

刹那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也好似一只无根的风筝飘忽不定,随即看着众人惊慌失措不断贴近的脸庞,慢慢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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