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己巳日的夜幕已经降临，雒阳郊野某座庄园之外，无数披坚执锐的猛士列队肃然，为首扣门者，正是奉袁绍之命追踪天子的闵贡。

几番脆响之余，庄园的主人趴在墙头露出脑袋，颇为慌张地瞧着来势汹汹的兵士。他怯生生地问道：“这位将军…深夜率兵造访老朽的别院，所为何事？”

“某乃河南中部掾闵贡，今奉太后诏令，追查逆贼张让、赵忠等至此。”闵贡抬起头，面无表情直视庄园主人，语气平静地说：“还请庄主速开大门，允我等进庄搜查。这既是证明庄主的清白，也可避免歹人潜入谋害庄主以及庄主家人的性命。”

广德殿中的密道被闵贡揭露之后，袁绍便让他沿着密道追寻天子下落。基于沿途痕迹回馈的线索，闵贡非常确信有大队人逃窜至此。

“张让？赵忠？追查他们？”庄主听到两个大宦官的名字，立时转惊为喜道：“老朽这便开门，这便开门。”

讲罢，他徐徐沿梯走下墙头，唤人开启正门，少顷又挥手喝退一众家兵。等到闵贡带着甲士踏足庄中，他笑语盈盈上前自我介绍说：“吾名崔毅，乃是前司徒崔烈之弟也，只因这宦官卖官嫉贤，由是隐居此间。

将军既然是追查这些个腌臜阉货，吾当尽力配合，只是家中…”

“崔大人之兄，乃是崔烈？”闵贡眼皮一跳，原先肃杀的面孔，像是变脸般顷刻堆积笑容道：“崔大人公忠体国之心，闵某会如实上报太后及中军校尉。”

两人边说边走间，搜查正堂等地归来的中军校士已经回禀结果。听着全无所获的汇报，闵贡稍稍沉吟，便是指着后院侧过头对崔毅致歉道：“某指责所在，是故带回可能多有得罪，还望崔大人可以见谅。但凡庄中有物件缺失，崔大人来日可去司隶校尉府上，自有友若先生如数赔付。”

话音落下，刚刚还堆积笑容的脸，一时间只剩下寒意。随着闵贡右手一挥，数十中军校士当即分成数队，鱼贯推开拦挡的家兵闯进后院。

自家后院，各色惊叫声是此起彼伏，崔毅额头的汗水，也是越聚越多。直到他的女儿哭嚷着衣衫不整跑出诉苦，言语间多有指着兵士无礼，忍气吞声多时的崔毅这才愤愤看着闵贡，质问道：“后院俱是亲眷，将军麾下这般闹腾，似乎有些过分吧？如果将军不给个交代，博陵崔氏是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若庄中没有张让等辈的踪迹，我自当替这干粗手粗脚的粗人，向崔大人，以及博陵崔氏赔罪。”闵贡的脸善变到极致，前一刻还是谦卑躬身，后一息便恢复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安静等待着搜查的结果。

半晌，诸队均是归来，带回的结果却与之前如出一辙——无论他们怎么搜查，都寻觅不见张让等人的丝毫踪迹。

结果的出炉，崔毅自然是更加硬气，只见他负手摆出世家弟子的傲然模样，抬起下巴掷地有声道：“将军今日扰我庄园宁静，虽出公事却未免行事过于粗糙。等明日一早，老朽定然亲自入雒，找袁本初讨个公道！”

“闵某尚有公务在身，崔大人明早自便就是。”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只是本该不咸不淡的话语，闵贡却是微笑着说出。但在下一刻，重归面无表情的他便是带着中军校士离开，徒留给崔毅满地的狼藉。

他们一行离开庄园半里，袁绍派遣给闵贡的助手袁昂忽然握拳，示意诸军止步。少焉，他走到闵贡面前，皱眉质询说：“闵大人，先前你断言踪迹在此断裂，示意天子必然藏匿在庄园之内。可刚刚我等已经将其翻遍，却未找出任何的蛛丝马迹…

会否…此前一路的踪迹，俱是张让之辈故意留下，误导引诱追击者误入歧途？”

“歧途？”闵贡莞尔一笑，摆了摆手道，“崔烈何许人也？其人五百万钱买司徒，险些丢光博陵崔氏的颜面。

可刚刚崔毅如何说？他开口就是吾兄崔烈，闭口却是不满宦官卖官，这岂非自相矛盾？再看他前恭后倨的模样，显然是在害怕些什么，是以我料想天子等定在庄中。

至于将军等未曾搜出，只怕是藏匿之处颇为隐秘罢。”

“这…”袁昂细细想来，恍然竖起大拇指道：“闵大人果然高明！如此说来，我们是否需要埋伏在庄园四周，守株待兔？”

“我终究只是猜测，天子失踪日久，对主公尤为不利。”闵贡抿抿嘴唇，回眸庄园道：“我意半夜再查崔毅庄园，届时如果他不交出张让，我就只能逼他开口。想来这崔毅，也不是什么从容赴死之辈。何况替几个阉人受死，说出去也不好听。”

“既然最后还是要强迫，刚刚为何不…？”袁昂有些不解，闵贡这么做岂非事倍功半。

“博陵崔氏，终归是冀州名门，若非万不得已，尽量还是不能用斧钺胁迫之。否则对主公未来收服冀州世家不利…”闵贡长长舒口气道：“我只希望我这一吓唬，会让他们惊慌失措以至于乱动。”

就似言出法随般，就在闵贡刚刚说完之际，便是见到巡哨的兵士压着一人，满是兴奋而来。被袁绍派出保护闵贡的亲卫阻挠后，这位中军校士急忙低声唤道：“闵大人，此人鬼鬼祟祟被我擒拿，口称自己是大长秋赵忠，是来揭发崔毅藏匿张让、段圭！”

“哦？”闵贡与袁昂诧异的眼神相互对视，进而同时抢过火把几步走近，想要看清瘦弱之人的模样。他们要确认此人是否是赵忠，只是想要确定这份功劳，是否已经属于他们。

袁昂取出画帛，仔细对照几番，终是确认颔首道：“确实是赵忠。”

听到袁昂的话，赵忠点头哈腰道：“对，对，我就是赵忠，我是来戴罪立功，戴罪……”

赵忠的话语戛然而止，再也未能续上。随着他的视线慢慢下滑，只见一柄道直愣愣地插进他的心肺。只是他到死都不明白，眼前的陌生人为什么要杀死自己。

“傅燮啊，我闵贡，也算是报恩了。”闵贡取出绢帕，擦拭掉刀刃上的污血，暗暗自语道。站在他身旁的袁昂，虽然惊讶于闵贡的突然暴起，却也坐视他顺利行凶。

毕竟袁绍的命令，只是带回天子。至于张让、赵忠等宦官，却是不论生死——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死。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辩驳，当夜之事才不会有另一种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