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公寓有七层，目前住满。

住户除了戚悦是新来的，其他楼层的住户，至少都住了有五年以上，大家都很熟悉了，虽然因为性格和生活习惯有点小磕碰，不过关系都还算不错。

今天晚上是戚悦入住金田公寓参加的第一次集体聚餐。

周旺财为了促进邻里之间的关系，每个月都会挑选一天，全公寓的住户一起到天台上聚餐。

组织者是周旺财，所以大头一般是周旺财出，其他住户也会轮流带点东西过来。

例如，像六楼黄文斌一家，因为做蔬菜生意，所以每次聚餐的蔬菜都是他们包了。

别的家庭也偶尔会带点水果、饮料之类的，都是心意，大家在一起图个乐，也不会太计较。

晚上，金田公寓的天台，靠墙的一边是烧烤架，烧烤架旁的桌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用竹签串起来的肉类和蔬菜。

桌子下放着一箱啤酒，还有几瓶可乐、橙汁等饮料，显然这次的聚餐是以烧烤为主。

一边的墙角，钟以杰跟梁小青蹲在地上玩着仙女棒。

因为两人年纪小，所以只负责吃和玩。

钟以杰今年八岁，正在读二年级，是钟建国和李美杏的小儿子，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叫钟以良，这个学期升高三，他们一家住在金田公寓的三楼。

梁小青，是梁毅龙和吕秀珍的女儿，今年四岁，他们一家住在金田公寓的二楼。

梁毅龙夫妇俩都喜欢做菜，在兴业街开了一家‘阿龙私房菜’馆，手艺也都很好。

平常聚餐的时候一般两人都主动担当厨师的位置的，这次虽然是烧烤，不过两人也没闲着。

烤架前吕秀珍正在烤着几串鸡翅，不时还拿起刷子在鸡翅的表面上刷一层酱料，李美杏在一旁,边打下手，边跟吕秀珍聊天。

那个坐在小板凳上胖胖的年轻男子，就是吕秀珍的老公梁毅龙，梁毅龙正从泡沫箱中拿起冰镇的生蚝，技术娴熟的撬开，然后放到一旁的盘子，偶尔也跟周旺财他们答几句话。

柳婷婷跟钟以良站在长桌子的一边，一人负责倒饮料，一人负责摆放，嘴里还聊着各自学校的事情。

其他人围坐在另一张长桌子边上，靠楼梯口这边，坐着宋明和周旺财，宋明的左侧这边坐着钟建国，周旺财的右侧坐着柳阳，戚悦坐在柳阳的对面，他们面前摆了两瓶啤酒，各自手上都端了一杯，正闲聊着。

宋明一个人住在五楼，他是一位画家，也是柳婷婷学校的副校长，曾经一副“早餐”的水彩画，卖出了40万的高价，在g省有很高的名气。

早年宋明的哥哥和嫂子车祸去世，留下一个孩子叫宋东升，为了更好的照顾宋东升，宋明一直没有结婚。

宋东升跟宋明一样，具有很高的绘画天赋，后来被宋明送去英国留学了。

宋明在学校并不任课，不过偶尔会给柳婷婷开一下小灶。

虽然宋明很有名气，但是一点架子也没有，公寓里的所有人，都会亲切的喊他一声宋校长。

还有位置都空着，显然人还没有到齐。

谁还没到呢？

原来是黄文斌跟他老婆何翠。

因为这几天是快乐岛广场的周年庆活动，购物广场搞了一系列的优惠，吸引了很多新老顾客，为了保证货物充足，这几天陆续进了几批货物，员工总是加班加点摆货，不能正常上下班，所以黄文斌夫妇才会缺席。

对于大家的谈话，戚悦多数不会插嘴。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戚悦应该是跟大家刚认识，不太好意思，加上人群恐惧症才刚有所改善，所以话不多，偶尔会恰到好处的询问他几句，不会真的冷落了他，场面并不尴尬。

戚悦恍惚记得，许久之前，在还没有成为摆渡人之前，自己并不是个沉默的人，也爱跟别人天南地北的闲聊。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爱说话的？

是意识到祸从口出的时候？

还是秘密太多，每句话都要再三思考的时候？

是的，戚悦并不是天生的摆渡人。

在成为摆渡人之前，戚悦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出生在一个世代书香的家庭，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

年少轻狂，男子总喜爱吹嘘。

其实，本来也只是雅集中的玩笑之语，并没有嘲讽的意思。

但是，说者无心。

听者，确是那心胸并不宽阔的贵人，最后落得满门被灭的下场。

若当时自己不是出门会友，那满屋的尸体中，是否也有自己的一具？

整间大宅血流成河，那些化为厉鬼的怨魂，连怨恨的对象是谁都不知道吧？

他们肯定也不知道，就是他们的宝贝儿子，他们的好少爷，惹来了这场灾难。

后悔自己口不择言，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唯一能做的就是找那人报仇。

但是为了报仇，连累了那么多的兄弟和朋友，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自己也曾经迷茫过，究竟值不值得？

到最后，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而那贵人却已经登上了龙椅。

对于戚氏满门，他是仇人。

对于天下百姓，他却是结束战乱，让大家安居乐业的人。

在最后的关头，自己还是放下了那把抬起的匕首。

若是当初便一同死去，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种种？

是不是就不会连累那么多人？

是不是自己就不会左右摇摆，不能手刃仇人？

多久没有想起从前的事了，都快记不起来了。

但是，也只不过是自己不想记起而已。

那些过往，一幕幕都刻在灵魂之中，怎么可能忘记？

戚悦向天祈求，只希望戚氏满门，和那些受戚悦连累的人，能安心入轮回，不受枉死地狱之苦。

执念生怨，引来了上一代的摆渡人。

那一年七月十四，鬼门关大开，上一代的摆渡人出现在眼前。

他说，你是戚悦，也是七月。

七月是鬼月，你出生在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是克人克己的命，所以你的家人、朋友，乃至对你伸出援手的人，都不得善终。

你出生的时候，我便注意你了。

你出生富贵之家，却是夭折的命，你父母找来天师为你逆天改命。

天道平衡，所以才有这场灭门之祸。

难怪一点小事就遭灭门，难怪自己发誓报仇的时候，已经化为怨魂的父母，竟然还会出来阻止。

说到底，还是自己害了一家人。

父母能够原谅自己，可是那些仆从，终究是无辜的。

当时，上一代的摆渡人是这么说的：

你的罪孽深重，但最后又因为怜悯天下百姓，不忍他们再受战乱之苦，而放弃了对真龙天子的报复，功过相抵，所以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但是，你必须接替我的位置，成为下一代的摆渡人。

自己是怎么回答来着？

我要戚氏满门以及受我连累的人，都不需受阎王殿审判，直入轮回，再世为人之后，均衣食无忧。

后来自己带着肉身进入酆都城，到了阎王殿见到了阎王。

那时才知道，原来地府只是冥界的一部分，自己也将要成为冥界的一个特殊的存在，拥有肉身的‘灵修’。

继续用另一种方式活下去，是为了赎罪吗？

可是为何阎王说，罪不在你。

我已经不敢再与凡人接触了，却还是要一次次往返冥界和人界，一次次的应人们的要求，为那些心生执念的怨魂做引导，受阎王之命处理人界的天灾人祸。

直到遇见周旺财，那二十多年的相处，自己似乎有些明白了，那句‘罪不在你’的意思。

天道之下，众生平等，一言一行皆有因果。

不必对父母为自己逆天改命而觉得有愧于心，不再为雅集中的口出狂言而悔恨，不再怨恨那贵人的出手狠辣，不用因为不能手刃仇人而心有不甘。

成为摆渡人开始，便是新生。

一直不敢再与凡人相交过密，是害怕克人克己。

其实从新生开始，这个诅咒便不存在了。

那句对周旺财说的‘你算是我在人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真心之言。

而今，也能够再平静的与普通人相交，是不是自己的执念正在消失？

抬起头，戚悦与周旺财的视线对上，从周旺财的眼睛中，戚悦看到了担心。

是发现自己一瞬间的情绪低落了吗？

这个人，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不妥，这也是从前自己愿意对他敞开心扉，真诚相交的原因之一。

戚悦对周旺财笑笑，表示自己没事。

周旺财又像似在确定一样，看了戚悦一会，才又加入大家的聊天中。

戚悦微微转头看向远处的一片灯火通明，不禁想到，冥界的灵气浓郁，更适合修炼，而人界虽然灵气稀薄，却充满生机。

自己，似乎更喜欢人界一些。

“妈妈！我饿了！”

突然梁小青清脆的嗓音打断了大家的交谈，只见梁小青跑到吕秀珍的身边，抱着她的一条腿撒娇。

“你到旁边坐一会，很快就好了，这样抱着妈妈不安全，很容易摔倒的，知道吗？”

因为手上沾满了油，吕秀珍只能轻声的哄着梁小青。

“来，小青，杏姨给你拿鸡翅膀，你乖乖的到这边坐好吗？”

李美杏指着一旁的塑料凳子，也哄起孩子来。

梁小青歪着头思索了一下，点点头答应：“好吧。”

然后乖乖的任由李美杏抱着她，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同时，钟以良也把弟弟钟以杰抱到梁小青旁边的凳子上坐好。

“哎呀，我也饿了。”

柳阳也搞怪的学着梁小青的声音喊饿，惹来了大家的一阵取消笑。

柳阳也不在意，起身走到烧烤架边觅食，吕秀珍这时正在烤生蚝，一阵阵香味扑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