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ve注视着迪肯的眼睛，嘴角挂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像是毒蛇静静地注视着已被尾端绕紧的猎物。下一秒，他从眼前那双惶恐的眸子中捕捉到一丝不安的闪躲。他立刻读懂了其中的意义。

“他在哪？”

冰冷的目光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冷傲的高温对迪肯的灵魂进行着最直白的拷问。

“在……兰馆……”

迪肯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当他看见一道兴奋的光芒从live眼中闪过时，一阵名为绝望的眩晕冲撞进他的脑海。

他不想让自己的主人去见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他不想让自己的少爷去见……去见真正的自己；他不想让自己的神明在那个人面前变得不再像神明；他不想少爷的瞳孔中映出的是自己的脸，而占据内心的却是另一个灵魂。他多希望那个人真的已经死去，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少爷的面前！

迪肯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无法否认，当那个人的坠落悬崖，消失了踪影，当所有人几乎都默认了他的死讯时，自己心里曾暗自生出一种窃喜，那是类似于寄生在下水道中的老鼠忽然得以私吞一大块高级乳酪的兴奋。那种终于能够取代某个人，成为live心中的主角的快感让他欣喜若狂。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只是个配角，或者说是一个替身。虽然live一再强调迪肯是他的执事，但这一刻，迪肯还是深刻且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是个赝品。

live先是吃惊地瞪了一下眼睛，随后，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

“原来如此。保叔，帮我备车！”

live迅速敛起那稍纵即逝的古怪表情，放开迪肯，转身朝门口走去，仿佛刚刚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房门在live身后哐当一声关上了。清脆的声响不含任何情感，正如他迈向门外的步伐一样，果断决绝，没有任何的犹豫，甚至没再回头看迪肯一眼。

迪肯想跟上主人，但脚下却像是生了带刺的藤蔓，将它牢牢的困在了原地。他想要挣扎一下，但就连最微小的动作都会令他痛彻心扉。

“执事守则第六章第十九条：凡意图欺瞒主人者，执事失格。

“执事守则第七章第二十三条：凡被主人离弃者，执事失格。”

迪肯只觉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他双手紧握成拳捶打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咬牙努力强忍着泪水，却还是失败了。

执事失格！

……

那个家伙果然没有死！哼，我就知道。没想到你居然自投罗网。

“哈哈，哈哈哈哈！……”

马车飞驰在崎岖的山路上，一位精神矍铄，银发梳理得极为整齐的老人正端坐在马车前，驱赶着飞奔的骏马。一阵大笑忽的自身后的车棚里传出，笑声充满了兴奋和狂喜，却又似乎带着一点儿悲伤。

“好了，就在这里停下吧。把马车给我，你在这里等着。”

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命令道。

“是，少爷。”

老人应了一声，跳下马车，等待主人从车棚里走出来，将马儿的缰绳递到了主人手中。他目送着马车离去，直到浓雾深处再也看不见马车的背影，他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保廉·尼伏利特，玉骑族族长的御用马车夫，年轻的时候曾是玉骑族中一名优秀的骑兵，跟随杰德立下过不少战功，在尼伏利特家可以算得上声名显赫。他曾经在战场上舍身救过杰德一命，至今胸口上还有着一道可怖的伤疤，是柯伊留下的。他没有见到过柯伊的脸，但头盔面罩下露出的一双眼睛却令他致死难忘。

后来他奉命将肯贝露拉送往兰馆，杰德并没有告诉他真正的原因，只是跟他说要将公主送去一个可以躲避战乱的地方。但没过多久，九邦就和兀音签订了维和契约，这使他感到非常奇怪，直到杰德去世他也没能解开心中的疑惑。而就在live回到族后，当他再次看到少年面孔上那双熟悉的眼睛时，他才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当年，保廉深得杰德信任，虽然杰德并没有授予他执事之名，但在旁人看来，他的在杰德心目中的地位已与执事无异。

保廉是迪肯爷爷的堂弟，膝下无子。他一直把迪肯当成自己孙子般看待，对迪肯很是疼爱。虽然迪肯在家族同辈中算是最为平庸的，但保廉却是一直对他尤其偏爱。只因他的平和，只因他懦弱的外表下深藏的那颗温柔的心。

那天，迪肯毫无预兆的被live选中，成为了代表尼伏利特家最高荣耀的族长执事。这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曾有很多人因为太过质疑迪肯的能力，试图想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只有保廉知道，live并没有选错人，并从心底为迪肯感到高兴。

迪肯从小就和保廉很亲。他并不十分聪明。侍者培训课的老师们大多讲的速度很快，而且较为粗略，这样做也是为了从学员中筛选出最为优秀的，进而对他们重点培养。像法度和勒维就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迪肯无法像他们一样领悟课堂上老师所讲授的内容，所以他经常会在下课之后跑去找保廉帮他补习。很多事都是保廉教他的。他当上执事之后，也经常会去找保廉请教。保廉送给他一本执事守则，那是从保廉父亲那里传下来的。

年轻时候的保廉也曾立志想要成为族长的执事，可最终也未能如愿。如今杰德已死，肯贝露拉也不知所踪，他知道自己这一代包括下一代已经没有机会了。live的归来给迪肯他们这代的年轻人带来了奔向荣耀的希望。保廉看到书架上的执事守则似乎也泛起了微光。

后来，live不顾众人的反对，指命迪肯为自己的执事，保廉也是感到无比的欣慰。于是他把珍藏多年的执事守则送给了迪肯。如果在没有人能当上族长的执事，他原本已经打算和这本书一起长眠灵柩了。他把自己毕生所学所悟全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迪肯，只希望他能替自己完成心愿，成为一名优秀的执事。

一直以来，迪肯做出的所有努力保廉都是看在眼里的。他看得出live对迪肯的信任和器重，迪肯也一直勤勤恳恳地工作，并在这个过程中快速成长了起来。只是，live对迪肯的那种信任态度似乎已经有些超出了主仆之间的关系，像是掺杂了什么特殊的感情。live刚回到族里就立刻让迪肯做自己的执事。任凭族长的能力再怎么强大，他也不可能在极端的时间内了解尼伏利特家的情况，更不可能仅凭一面之缘的初始印象就将自己莫大的信任交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保廉，让他疑惑不解。

然而当昨晚迪肯回来还马车的时候保廉意外的发现，他好像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失魂落魄，眼神中充满了犹豫和挣扎。直到刚刚live出门之前，他隐约听到了房间里断断续续的话语声，他猜到，迪肯与live之间的关系正在因为某件事物产生裂痕，而那事物原本是令他们产生羁绊的。

保廉从怀里掏出烟斗，和一个精致的小布包，小心翼翼地将烟丝填入烟斗。火柴划出短暂的微光，点燃了烟斗里干草，一股带着堇烟草香气的薄烟自烟斗中袅袅升起。他轻轻嘬了一口，让白烟在半空画下他长长的叹息。

“那个孩子，应该……能做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