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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翠去县城的第三天下午,也是姜大娘出殡的日子,午饭过后,山子约春儿赶往玉梅家的大门口观看。。。
这时候,大门前已经聚集了几十个男女老少,山子仔细打量一番,却不见金叶的影子。
当发现王一才从院子里走动时,山子悄悄撇开春儿,象猫一样溜进一道狭长的胡同里。
走出胡同往左拐,一条大街直通金叶家的大门口。
不一会,金叶听见轻微的敲门声,走过去贴近门缝往外看,腮颊上立刻飞出鲜艳的红晕。
悄悄拉开门栓,金叶招呼山子先去闺房等一会。
文惠此时正在午休,躺在床上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
金叶做贼似的走进堂房,意在探听妈妈的动静,谁知脚跟还没站稳,睡房里居然传来文惠轻柔细长的询问声:“金叶,哪个敲门的?”
金叶慌忙走进里屋,靠近床前撒谎说,是对家燕妮来的。
文惠不以为然,说燕妮每次来都咋咋呼呼的,这回怎么寂默了?
金叶窘色一笑,埋怨燕妮神神忽忽的。
文惠又问:“玉翠都去县城三天了,咋没回来呢?”
金叶有些心不在焉,敷衍说:“这事俺哪知道,是哥哥不让吧。”
文惠说:“叶子,你还是闺女家,有些事不知道也好。”
听妈妈这么一说,金叶突然纳闷起来,却不知从何追问,疑迟一会,恍惚地走出门外。
山子一看金叶回来,赶紧闭上房门。
金叶羞不打地坐在床沿上,扭捏着问:“山子,你找俺么事?”
山子说:“你不知道是吧,俺妈去县城压根没给你哥带孩子。”
金叶愕然一愣,接着说:“这是你妈亲口说的,不会错吧? ”
山子又说:“那天小胡子直勾勾地看着你,分明想骚你,是俺妈替你挡过去,不然的话,小鬼子没那么好,不会不要你家的麦子。”
金叶陡然打个寒战,联想起妈妈刚才说过的话,因此嘤嘤地哭起来。
山子咬咬牙,攥住金叶的手说:“你莫哭,只要为你好,俺啥都不在乎。”
金叶说:“小鬼子心眼坏,没准也把你妈给杀了。”
山子不屑一笑,安慰说:“俺妈心眼贼活泛,不会让鬼子杀了她。”
金叶无语,但泪水依然流个不停。
犹豫半天,山子终于说出心底下最想说的话:“金叶,等哪天俺家盖起新房来,一定娶你做媳妇。”
金叶突然擦干眼泪,责怪山子说:“犟眼子,你说什么胡话,咱村都是一个祖宗的,论辈分,你赶俺叫二姑,找死呀。”
山子如同吃个耳光,窝火憋气地说:“是死是活俺不管,反正要你做媳妇,你不依,俺就死给你看。。。”
金叶似乎认同了山子的倔犟,闷下头一声不吭。
山子得寸进尺,又弯起小拇强迫金叶拉勾发誓。
金叶犹豫半天,一边拉钩一边说:“山子,俺也铁心了,不管日头从西边出,还是从东边落,金叶保准等着你。”
山子笑滋滋地舒口气,一堆沉淀在心底的乱石总算清理得一干二净,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稍过一会,金叶打算抽回手去,但冷不丁扑通一声,居然被山子推压在床面上。
金叶有点慌怵,急促地说:“犟眼子,你轻点,别弄出动静被俺妈听见了。”
山子压根不理会金叶说什么,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运动着。
一辆麦绿色摩托车从黄狼山西端的路口处嘎然熄火。
潘狗子笑容可掬地扶玉翠走下车,又拿一只灰白色的洋布包递过去,玉翠不要,转过身就走。
潘狗子急忙追上去,硬把布包塞到玉翠的怀里。
从早饭过后到现在,金叶一直帮妈妈干这做那,忽然听到玉翠的呼喊,如同三岁的孩子一样,打着蹦儿迎上去。
王一才与文惠也从堂屋走出来,眼眶里溢满了热乎乎的泪水。
玉翠更想哭,但表面上依然笑吟吟的,竭力把那些羞辱自惭的哀痛沉淀在心底下面。
金叶似乎方才发现,玉翠的肩膀上挎一只洋布包,样式和针线一看就是机器做的,禁不住惊讶地问:“嫂子,这包包恁漂亮,哪来的?”
玉翠支吾半天,但没说出子卯来。
王一才感觉出玉翠的难堪,冲金叶瞪了一眼说:“金叶,你别胡搅蛮缠的,快让你嫂子进屋歇歇脚,过会儿一块包饺子。”
金叶急忙拉起玉翠的手,朝玉翠的睡房里兴冲冲地走过去,王一才与文惠紧随其后。
走进屋内,玉翠刚把布包扔到床上,金叶冒不失地说:“嫂子,你的命真大,没想到小鬼子能把你放回来。”
玉翠一听这话,突然变得傻呆呆的。
文惠也很气恼,冲金叶声色俱厉地骂:“疯丫头,你的嘴咋跟呱嗒板似的,瞎咧咧么?”(注:呱嗒板,即表演山东快书所用的竹板。)
谁知金叶不识相,又说:“嫂子,俺都听山子说过了,您是替金叶去县城,咱没错,不丢人。”
玉翠这时如同没了魂的塑像,木僵僵地跌坐在床沿上。
文惠有意打破窘局,一伸手拿起布包,打逗的语气说:“玉翠,这包里装的啥东西,快拿出来看看。”
玉翠说:“大婶,俺都不好说出口,这里面都是安腾给的东西,不知道该不该留下来。”
文惠感到奇怪,接着说:“玉翠,小鬼子一门心思祸害中国人,咋能给咱东西,你大概记错人了吧?”
对于文惠的说辞,玉翠无言解释,只把包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摆出来,这里面除了女式内衣等杂物,最亮眼的要算那件白里透红的花旗袍。
文惠一边理弄旗袍,嘴里一个劲地唠叨:“这算啥衣裳,两边的襟儿差点开到腚臀上,咱正经女人怎么穿?”
玉翠沉郁地咬咬唇,说:“大婶,俺本来就想把这些东西扔了的,不稀罕要,只是没得空儿扔出去。”
文惠说:“玉翠,你也没必要犯忌讳,既然东西已经带回来,扔了它多可惜,放在那儿就是了。”
金叶更对那件花旗袍感兴趣,一伸手从妈妈的手里抢过去,贴住前身没完没了地比量着。
文惠似乎讨厌金叶的行为和动作,突然说:“金叶,今个当着玉翠的面,当妈的也把你和山子的事挑明了,免得以后生出是非来。”
金叶一听这话,脸色刷地变红,气乎乎地问:“妈,您又说啥来着,俺跟山子咋的了?”
文惠漠然一笑,接着说:“叶子,昨天的事不会忘了吧,刚开始那阵,你说人家燕妮敲门来的,给把当妈的哄过去,可是到了后来呢,瞧你那动静,多揪心,隔墙有耳知道不?”
金叶恨恨地瞪了妈妈一眼,随即低下头一声不吭。
玉翠说:“大婶,这事都怪犟眼子,俺不会饶了他。”
文惠却说:“玉翠,你我都是过来人,这种事单个巴掌拍不响,怪不得哪一个,事在人为罢了。”
玉翠苦涩地叹了口气,啥都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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