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上帝手中的骰子
作者:我的季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25

一九八三年春天某木材厂露天工地

冰云斜抱着一块木板靠在板垛上,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退了,她就斜抱着它站在那里,不把它垛上去,也不放下。车间主任在她旁边一块支出木垛的板头儿上坐下来,大腿就靠在她腿上。

“坐这歇会呗。”主任拍着仅剩一点儿的板头儿,冰云不做声,把板子从左手推到右手,仍然抱着。主任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腿又往她的腿上靠了靠,冰云的腿绷紧了,他便大笑起来,腿从她的腿上离开了,“你是不可想揍我了?”看着冰云站起身来,“你说我要是真想欺侮你,你就抱着这块板子就能打过我啊?”

冰云不说话,心说:“那要看往哪打了。”

“你想往哪打?”那个人看穿她似的,“往我的命根子上打?冰云,你够狠,可我就稀罕你这倔劲,咱厂四百多人,一百多个女的,我丁树贵不就看上你了吗?你还倔啥,嗯?”他脸凑在她脸边。冰云转开头去,低头摘手上扎的刺,心说:真不知耻!她只比他儿子大三岁,他居然对他她起这种念头,真是够不要脸!她发狠地摘着手上的刺,这些看起来比头发丝还细的小木刺倒还真厉害,隔着手套都能扎到她手里,她的手每天被千疮百孔地扎满了这样的刺,她每天晚上回到家都得用针挑半天。“你看看这双手”,丁树贵抓起她的手来,“这哪是干这种粗活的?”冰云冷冷盯着那只手不动,那只手便松开了,她便继续摘她手上的刺,可是那些该死的刺总也摘不干净,摘干净了明天又会扎上,好像摘刺已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了。“冰云,我是真心疼你,”丁树贵又在那块板头上坐下来,“你说你整天抱这些板子,累得跟驴跟马似的,你较啥劲呢?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当检验员,你等这厂子都是我的了,我一句话让你进机关当团支部书记。--”

冰云不由自主地停下摘刺去看那个人。

“吓一跳吧?”丁树贵笑起来:“我告诉你吧冰云,你知道我这个车间主任是怎么当上的吗?是我舅和咱们大局长他们打麻将赢来的。这里面的事多了。这不马上要搞承包了吗,我跟我舅说了,让他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个厂子的承包权给我赢过来,到那时候,我就是这个厂的厂长,给你安排个啥活,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

“赢来?拿啥赢?”吃惊让她忘了她的沉默,不由张口问道。

丁树贵看看她,得意地笑起来:“丫头,不懂了吧?你还太幼稚呢!”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这些不能跟你说,这里面的事可就复杂喽。我只告诉你冰云,这厂子迟早是我的,你跟了我,等我跟我媳妇离了婚,我娶你。到时候,我让咱局一把手局长给咱们当介绍人,你信不?”丁树贵凑上来,冰云把怀里的板子扶直了,正好挡住他。丁树贵推开她的板子,继续说:“到时候你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你就是咱镇第一大厂的第一夫人。”

“丁主任,那承包权真是能赌赢来的?不是公开竞争来的?”

丁树贵看着冰云的一脸认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说多了,可还是忍不住不说:“竞争?赌不也是竞争嘛。”掸了掸身上的锯末屑,“冰云,这年头这就是竞争。这些当官的在一起打麻将,你以为是在玩啊,那是在办事。办事得送礼,但送礼多俗啊,又乍眼,这样几个人赌几圈,该送的全送出去了,该解决的事也就全解决了。[听风手打 ]”

冰云吃惊得恨不得张大了嘴,她盯着他,都忘了转神。丁树贵大概被她的表情滋润得兴奋了,拍拍她:“这就叫利益交换。其实人这一辈子就是不断的利益交换。只是有的人会换,这辈子就越换越好;有的人不会换,就会越换越差。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就不信啥都能换。”冰云厌恶透了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就是啥都能换。包括媳妇。”丁树贵凑上来。

“我回家了。”冰云摘下手套。“没干完的我明天早上来干。”

“不行。”那个人站直身子,“今天的活拖到明天去,别人还咋干了――”

冰云低头去抱板子,但她也看出来了,这小山一样的板子她码到半夜也码不完,她不理会,只是发着狠地把板子一捆捆地抱到板垛上码好,不一会她的汗就水一样的往下滴了,在她再蹲下身去抱的时候,木板被踩住了。

“你说句软话能少块肉啊?”

冰云的腿发软,抓一块板子站起来,“不能。但我不说。”

丁树贵大笑起来:“好!”看看她:“我服你了,行吗?不用抱了,我明天安排个人帮你干了。”冰云拄着板子喘气。“你就不信我说的话是吧?哎,你别老拿个板子,我能让你打着我啊。”冰云想想也是,但还拿着。“你知道我舅是管啥的吗?是市里面管消防的。你说这木头最怕啥?火!可你看看我们这破地方,有啥消防啊?一着火全***完!这厂里每年都有消防款,上面每年来检查也都能合格,可你看见啥消防啦?”

“钱呢?”

“揣我兜啦――”丁树贵拍拍口袋,看冰云瞪着他,大声笑了,“我逗你玩呢。”

冰云便眯下眼睛不以为然了,“那着火怎么办?”

“着火?那是天灾啊!天的灾谁能管了啊。要不就是有人抽烟,放火,那是**,找到了抓起来,判刑!当官的保证一个都没事,顶多就来个平级调动,正好,这边刮完换个地方再刮。”

冰云盯着那个把这么重要的事情说的那么不以为然的人:这些恶心的蛀虫!她这贫寒无望的生活就是这些蛀虫给害的,她再怎么摘也摘不干净这些刺!她卑微、弱小,就象一只蚂蚁一样,不管怎样辛苦与努力,她也赚不来一份好的工作,好的生活。他这个车间主任是他舅舅打麻将赢来的,她要想当检验员,跟了他就可以换来。等他舅舅给他赢来了厂子的承包权,她换来的检验员还可以升级换成团支部书记……她要是不换,那她就一辈子也别想得到,反而会越换越差。她以往是太幼稚了,她以为只要努力干活,会来事儿,就能有机会转正,然后,干上更好的工作。现在她全明白了,她就是抱上十年的板子,抱上象山一样多的板子,也抵不上他舅舅赌桌上的那粒骰子,那骰子远比她更能玩转这个世界!

冰云也不知道她走了多会神,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抱着的那块板子不知哪去了,而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而那个人正在乱七八糟地说:“冰云,我就想要你,想死了!我从啥时候起就想要你了――”她就觉得有粘乎乎的东西落在她左边的脸上,然后又落在她右边的脸上,接着她看见那脸移到中间来,她本能地抽出手来照着那张脸推过去,但她的手一下子就被抓住了,然后放在了那脸上:“你想打我是吧,打啊,我就稀罕你这冷冰冰的火爆女人……”她一下子就觉得打他会污了她的手,她抽回手来,

“丁主任――”

“别叫丁主任――”

“你放开我。”她努力放平语气,不去激怒他。

“行。我放你,你不用怕。我今天就想亲你一口,你看看这脸蛋――”

她的头使劲往后一躲,撞在一块木板的头上,痛得直想流泪,“让你媳妇知道会杀了你――”那张伸到她嘴边的脸停下来,冰云长舒一口气。

“那母老虎我迟早不要她!”她看见那张脸一下子落下来,她正要趁机脱身,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还被牢牢地抓在那个人的一只手里,她使足了劲一挣,挣脱了一只,那个人回过神来:“哎呀,相跑?那不行,我要定你了,今天我说啥也得亲你一口。”她一下子就被拉了回去,“妹儿,你跟了我,亏待不了你――”

冰云瞪大眼睛望着那张脸俯下来,她觉得她的心已经跳停了,呼吸也没有了,“那根本不是你舅,那是你媳妇的舅!”她喊,觉得她的胸口仿佛爆开了,她看见那张脸在她脸前停下来,她来不及看清楚那简直没法形容的脸色和眼神,身体已经失去重心摔倒在了地上。

丁树贵站直了,拍拍袖子,“刘冰云,你知不知道人要不识抬举会怎么样?”

冰云从地上爬起来,“知道。会自毁前途,里外不是人。”

丁树贵盯着她,然后大笑起来:“你是说你自己还是说我啊?”

“两个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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