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劫后复生
作者:璃雨轻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54

一个人死后,下到地府也还会有感觉吗?即便地府真的如传闻中的潮湿阴冷黑暗,可是失去肉身的魂魄,感觉居然还如此真切,奇冷入髓,如冰锥雪浸外,浑身上下从头到脚还像被针刺般又麻又痛,黑暗的四周,仿佛有一些影像飘过,似曾相识又恍惚难辨,他们,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也是地府中的一缕孤魂?然而,再寒再痛,天下间,还会有比皇宫更冷绝更残酷的地方吗?

一想起皇宫,长孙欢萦的心猛然抽搐缩紧,意识也立即从混沌的游荡状态回归了身体,一个激灵过后,她微微睁开了双眼,这是哪里?映入眼帘的房顶雕梁画栋,装饰富丽却不俗艳,身周红幔摇曳,幔外灯火通亮,和皇宫中很有些相仿的摆设隐约可见,我不是死了吗?难道还在皇宫里?长孙欢萦艰难的轻哼了一声,头痛欲裂。手打吧首发

“姑娘醒了?”一张脸浮现在幔帘外,沉静地注视着她,“姑娘感觉怎样?哪里不舒服吗?”

长孙欢萦略略合上双目,竭力思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瓷?哼,是太后还是皇后?还是她们一致让你来瞧瞧我是否真死了?”

“咳!”小瓷有些尴尬地微挑柳眉,“姑娘,有些事咱们慢慢容后再说,此刻,倒有一人若知姑娘醒转,不晓得有多高兴呢,小瓷这就去请他入内见姑娘!”

“不,我谁也不想见!”长孙欢萦在心中痛苦地想,别过脸去不置一词,皇宫内还有谁会为她的苏醒而高兴?整颗心都在饮下毒酒的那一刻死了,见谁不见谁,还有多大关系?

片刻后,是温暖且矜持的男子的声音,“欢萦,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一别数年,你还认得我么?”

长孙欢萦缓缓回目,凝神须臾,终于又缓缓的颔首,“怎么可能不认得,八岁投得太傅齐慷齐先生门下受学,便与卫王和……相识结伴,也曾四季寒暑朗朗书声,同窗数载;也曾下学后游逛京城内外嬉戏于郊野,虽不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可也称得上宛如兄妹手足般,卫王,这些年偏居塞上,你可还好?”

男子淡淡的笑,眼神中说不出是悲是喜,是惆怅还是欣慰,此时小瓷默默的搬来一把椅子,让卫王坐了,又默默的退了下去。

“为什么故意不提我皇弟元灿的名字?”卫王嘴角漂浮起一丝苦涩,“太傅齐先生的三位高足,三皇子卓瑞桐,四皇子卓元灿,还有太史令之女长孙欢萦,我记得当时先生最喜欢这样自豪的向客人介绍我们了。”

长孙欢萦没有回答,她的目光穿过红幔帐顶,游离在房梁上那些描金彩绘的饰画上,繁华如梦,她的梦虽早就醒了,却为何致死也不甘?

是因为将近十年宛如兄妹手足的情谊让她无法释怀,还是他口口声声的誓言,让她绝不肯相信,一个深爱着自己呵护自己的人,竟会亲下毒手,弃她于无助。

至尊无上高高君临天下的男人,眼看着她含泪一口饮下杯中毒酒,半句话都没说,只是孱弱的在他的母后跟前低着头,又随着他母后扬长而去,最后一下的回眸,她本以为,他会说什么,哪怕只是抱歉二字也好,可仍是没有,好像她和他,只是皇宫里的一出逢场作戏。

“我猜,你心里仍是放不下,耿耿于怀是么?”卫王无不悲悯地看着欢萦,“其实,怎么说呢,如果不是厉妃,元灿本来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你叫他孩子?”欢萦诧异后居然笑了,“有那么大的,已经登上君主之位,娶了一后一妃的孩子吗?过了将近四年,瑞桐,他的个子身板已经可堪与你相较,你却还称他为孩子?”

“是!”卫王淡淡的垂目,“我仍记得的是元灿十三岁时的样子,与我在京郊长亭依依惜别,他说,三哥,无论天远地偏天荒地老,也千万别忘了京城的年年春色花重锦宫,我与三哥都要各自保重,等待有朝携手同游。”

欢萦轻轻一声幽叹,随即冷冷道,“京城的年年春色花重锦宫,从此再与我无关!”

沉默,毕竟彼此相隔了近四年的时间,许久之后卫王才理解般的颔首,“我明白,欢萦,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就往开里想罢,我找人看过了,你暂时还需调养数日方可恢复,既来之则安之,等你好转,我且陪你四处瞧瞧,卫郡虽说不上繁华,但也别有一番北国风光。”

欢萦未应,苍白的脸色和失神的双目让卓瑞桐以为她很累很倦,又或者懒于再和他说话,于是只得起身,“我知你之前与小瓷有罅隙,不过她其实是我的人,而这次又多亏了小瓷,才能顺利将你带离是非之地,她跟你一样,在卫郡人生地不熟,又都没有亲人,所以我想你不如就收下她让她服侍你左右吧,好歹在卫郡,她是唯一最熟悉你生活习惯的人了。”

欢萦闻听,惨然一笑,多么荒谬,这个小瓷仗着先后服侍过厉太后和甄后,平素气焰嚣张不说,还隔三岔五的找自己麻烦,现在忽而摇身一变,变成了卫王府的人,居然还是所谓唯一熟悉自己生活习惯的侍女,这世间到底怎么了,曾经的温情转瞬陌路生死相逼,而形同水火的,反倒成了救命之恩,形影相随!

“好好休息!”卫王虽知欢萦遭逢巨变,情绪难抑,却因着局外人的身份无法做更多劝解而惆怅告辞,“等你平静一些,又或许想与瑞桐说话了,瑞桐再来看你!”

他刻意称自己为瑞桐,而不是本王,是因为欢萦一直都喜欢那么称他,三个人中他最年长,元灿喜欢“三哥,三哥”的,跟着他屁颠屁颠到处转,欢萦却从来不叫他哥,而是一口一声冲他们“瑞桐,傻灿”的嚷嚷,那个时候,是多么温柔似水的时光,没有身份没有年龄之别,没有尊卑地位之隔,有的,只是三个孩子最单纯最心无芥蒂的友谊。

“为什么要救我!”卫王转身的时候,欢萦忽然开口,语气冷淡之极,倒好像他做了一件错事似的。

为什么要救?还用问吗,他卓瑞桐对她的感情是一分也不比元灿少啊,可父皇偏偏和欢萦的父亲太史令长孙谊商定,将欢萦许给了元灿,令他痛不可支前景一片灰暗,至今,这痛都仍是他心中的伤口,撕裂了又愈合,愈合了再撕裂。

可他不能说,甚至连长孙谊也不能提,因为直到现在,欢萦大概都不知道长孙家所遭受的灭门之灾,她现时身子这么弱,受的打击已够多的了,他不想再雪上加霜,幸好卫郡离京城千里之遥,信息不畅,有些事,能瞒过一日是一日吧。

“天下将乱,外戚之祸已引人神共愤,剪除厉氏党羽是迟早的事儿,我不愿再看到谁受厉氏荼毒!”

多么冠冕的词儿,得亏他居然可以说的面不改色,换做从前,他一定没有勇气正视她的双眸,可如今,他淡定的转身,淡定的含笑,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多么冠冕的词儿,欢萦同样暗叹,吴王起兵之后,各方势力不是驻足观望势态发展,就是纷纷响应,甚至连朝廷剿叛的地方军队亦有哗变,以自己对卓瑞桐的了解,他会安安份份的偏居北国而不采取任何行动吗?

只怕他肯救自己,定另有所图哩!

“我是一个已死之人,若所料不错的话,萦妃病逝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天下,京城爹娘闻讯,虽有悲痛,但只当我是命薄无福,总归未违君臣君妾纲常,可你将我救至卫郡,实在比死更加难过,苟活于世,却不得再以真面示人,哪怕思念爹娘,亦永不得相见相认,此生还有何意?”她言语苦涩,却并未有半点伤戚,她的伤她的泪,早随着萦妃而死,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傻瓜,只是暂时的呀!”他忍不住爱怜地斥责,脱口而出了一个许多年都没能叫出口的称谓,“相信我,一切都只是暂时,等厉党剪除,我肯定,你还会如从前一样在京城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堂堂正正的站在阳光下!”

欢萦身子一颤,傻瓜?是了,她想起来,从前的卓瑞桐确实特别喜欢这么开她的玩笑,尤其是她被齐先生罚抄书的时候,不知为何她喜欢读书素有过目不忘之能,偏偏一手字写得不堪入目,七歪八扭,两位皇家公子哥呢,背书背不过她,却拿苦练出来的一笔好字赢得先生的赞赏,先生一边赏一边自然就是罚她抄书啰,抄来抄去,她到底也没法在那种消磨时光的笔笔画画中耐下性子来。

卓瑞桐笑她傻瓜,总引得欢萦怒目相向,反唇相讥二位皇子缺脑,意指二人背书的功夫不怎么样,不过自从閠启九年,先皇拉着她的手,又指着卓元灿对她笑说,“以后就当我元灿儿的妃子怎样?”从那以后,卓瑞桐便再也没如此随意的调侃她傻瓜了,当着外人的面,卓瑞桐总是恭顺的称她长孙小姐,长孙姑娘,仅就两人单独相处时,也不过喊欢萦而已。

一石激起千层浪,温婉而亲切的笑侃似乎又唤起了某种美好的眷恋,为什么,能如此随意自然至情至性者,是瑞桐,而非元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