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一愣，不再说话，李澈接着道：“公子请想，牛金星入狱，仅仅是被诬陷那么简单吗？二公子出手杀人，来得有点太及时了吧。接下去还有什么？这个人费尽心机，就是要将李府相关人等一一除去，即便是不杀死，也要其遭到驱逐，迫得其远走天涯，有家难回，最终难道不是家破人亡吗？”

李信忽然道：“李兄，如果你是此人，下一步该如何做？”

李澈道：“如果我是这个人，红娘子投诚之事，可以好好地做笔文章。三日之内，公子你找不到打伤宋人龙的凶手，到时候红娘子投诚的事情又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你说，李府会怎么样呢？”

李信惊道：“真会有如此严重的结果吗？”

李澈道：“不过这里面有个难处，那就是红娘子。红娘子此女虽然年轻，可是心机颇深，绝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得了的，我想只要红娘子没有意外，投诚之事，必定万无一失。”

一连三天，寻找凶手和李牟的事情毫无进展。自从和李澈交谈一番之后，李信也对马天行更加留意了。可是马天行每天陪着李慧早早出门，说是要到各处寻找李牟，有李慧在旁，李信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派些弟子暗中跟随。回来的弟子都说马天行和李慧两人只是在城内各处寻找，并无其他的行为。只是在第二天的时候，两人骑马出城，傍晚才回。

而这三天，县城中忽然涌来大批的灾民。第一天只有几百人，第二天就增加到上千人，到了第三天更是多达四五千人。这些人流落在街头，携家带口，挨门挨户的乞讨，更多的则是聚拢在大户人家门外，等待施舍。还有些灾民则涌到县衙门前，每天哀求县令大人开仓放粮。宋思齐和王大富开始还派人驱赶，可是随着灾民越来越多，根本赶不动了。再后来，这两人也害怕灾民闹事，更是每日躲在府里，不敢露面。

不过这样也让李府清净了不少，至少没有差役来催逼李信，交出李牟和打伤宋人龙的凶手。不过看着门外那么多的灾民，李春茂和李信的恻隐之心大发，开始施舍些粥米，后来似乎全城的灾民都知道李府舍粥，全都围到李府门前，等待粮食出现。

李信无奈，只得在第二天午后，亲赴县衙，想要说服宋思齐，发放写粮食赈济灾民，可是宋思齐以剿匪征粮为名，不肯发一粒米。李信苦劝无果，只得悻悻而归。

李信归家之后，打开自家的粮库，拿出两百石粮米，救济灾民，那些守在李府门外的灾民纷纷对着李府大门叩拜，赞颂李家都是活菩萨，能够长命百岁。

可是即便如此，仍然无法解决几千人的吃饭问题。见此情形，李信一筹莫展。家中的粮食几乎快要发放光了，能拿出来的银子，也都买了粮食来分发。朱中和自己也掏出了三千两银子，交给李信，让他购买粮食给灾民。但这些粮食，犹如杯水车薪，泥牛入海。根本满足不了这么多人的需要。

第三天，也就是大明崇祯十一年三月初一。李府门外的灾民忽然少了很多，李信派人出去打听，家人回来说是灾民知道李府已经拿出了全部的粮食，再也无力供应，而人群中盛传官府的粮仓中，堆满粮食，现在都纷纷涌到县衙去了。

李信长叹一声，对此无可奈何。今日是牛金星全家离开杞县之日，李澈陪同李信到县城北门送别牛金星。一路上，只见县城的大街小巷坐满了蜂拥而入的灾民，有许多灾民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孩子哭喊声，大人吵闹声，连成一片，整个杞县一片混乱。

北城门外，牛金星一家共十几口人，已经等候在这里了。几辆大车，车上一些简单的行李，算是牛金星家的全部财产了。本来牛金星也并不富裕，这次充军，家里的财物几乎全部抄没，只留些备用的衣服和被褥，算是宋思齐看在李信的面子上，才同意的。

几十名百户营的官兵看押这牛金星一家，王大富没有出现，指派了个小旗官前来押送。小旗官见李信一行人来送行，接过李信送上来的十两银子后，笑眯眯地带着官兵退到一边，让李信和牛金星话别。

李信拿出带来的酒水，给牛金星斟满，自己和李澈也倒满，举着酒杯道：“牛大哥，兄弟给你来饯行了。”

牛金星捧着酒杯，声音哽咽，他现在蓬头垢面，再也没有当初风流儒雅的模样了。要不是李信在狱中送银子，买通上下人等，牛金星早就被人打成残废了。即便如此，牛金星仍是吃了不少苦头。

牛金星哽咽道：“贤弟，哥哥这条命是你救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李信道：“牛大哥，怎么如此客气？你我意气相投，引为知己，知己有难，怎能袖手旁观呢？此去辽东，千里迢迢，别无他物，水酒一杯，聊表寸心。”

牛金星点头道：“贤弟，还有李公子，你们为了牛某人，操了不少心，牛某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李澈道：“牛先生，想来李公子已经告诉你，顺德府李守备的事情了，牛先生放心，我已使人提前回去给李守备送信，让他在大名府和开封府的交界处等着牛先生。”

牛金星点点头：“多谢李兄。咱们干了。”说完，三人一饮而进。

牛金星将酒杯摔在地上，愤愤地道：“本来牛某志在士林，考取功名，以求富贵，谁曾想，仍是落得家破人亡，远走天涯，读书和用？读书和用呀？百无一用是书生呀。”

李信劝道：“大哥不必如此。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杞县狗官只手遮天，百姓困苦，大哥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投奔李守备，到时候你我兄弟还要在此把酒言欢呢。”

牛金星苦笑一声，摇头道：“希望如此吧。”转头问李澈道：“李兄，你说的那个李守备，真的是宽厚待人的人吗？”

李澈道：“非但宽厚待人，更是礼贤下士。以李某这等平庸之才，尚且和李守备交往颇多，何况牛先生大才呢？”

牛金星道：“李兄不要再挖苦我了。现在大批灾民涌入杞县，我却离开此地，不知是福是祸。听说贤弟你每日拿出家粮赈济灾民，愚兄有此心而无此力，只愿我走之后，杞县百姓能够丰衣足食，李府上下更是健康平安吧。”

李信道：“大哥言重了，小弟也是量力而为。大哥到了顺德府，请务必修书一封给我，以报平安。小弟闲暇之时，一定后抽身到顺德府一趟，拜会大哥以及李守备的。”

牛金星点头道：“一定，一定。贤弟，我有几句话，想和十郎兄讲。”

李信一愣，看了看李澈，点点头，远远走了开去。牛金星看了看李澈，叹道：“十郎兄，这两天我想通了很多事情。”

李澈问道：“先生话里有话，请先生明示。”

牛金星道：“想来李兄也是聪明人，马壮士这两天找过我。”

“什么？”李澈大吃一惊，又是马国华，这小子如同鬼魂一般，往往出现在李澈意想不到的地方。自己这两天陪同李信赈济灾民，无暇顾及其他，想不到还是让马国华钻了空子。

见李澈的脸上阴晴不定，牛金星接着道：“马壮士的一番言语，让牛某人豁然开朗。所谓官官相护，一个小小的杞县尚且如此，顺德府想来也不会好到哪去。李兄看看周围这些灾民，开封府向以物产丰富为名，可是让有太多的人没有粮食可吃，想来整个大明，无不如此。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什么乐土可言。李兄将顺德府描绘地如同桃花源，可是顺德府仍是大明的治下，这点不用我说，李兄应该也很明白吧。”

李澈沉声道：“牛先生，可否告知在下，马壮士对你说了些什么？”

牛金星摇头道：“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自己的选择。李守备或许真的是好官，是清官，可是如今整个朝廷都被贪官污吏充斥，清官难做呀。”

“牛先生，可否听在下一言？”

牛金星摆手道：“牛某知道李兄要说什么，不过在下心意已决，再无回转的余地了。李信贤弟，就拜托李兄了。”

说完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去了。

回来的路上，李澈一直沉吟不语。自己信心满满地来到杞县，本打算毫不费力地找到李岩等人，带其回到顺德，想不到中途杀出个马国华，将自己的全盘策略都打乱了。而且每次都是自己落在下风，马国华倒是处处占了先机。这个小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精明？这还是当初自己手下的那个小马吗？

如果打伤宋人龙的凶手是小马，那么怂恿或者威逼宋思齐诬陷牛金星的人，也一定是他。可最后他却以救世主的身份，降临在牛金星面前，不管小马对牛金星说了些什么，现在牛金星的选择已经非常明确，无非是遁世或者造反。但小马绝不会让牛金星这个大才隐居深山的，最终的结果还用说吗？

李信见他一直在想事情，也不敢询问刚才牛金星对他说了些什么。回到李府，外出的李慧和马国华尚未归来。

李澈坐在椅子上，仍在思索这前因后果。他忽然一拍椅子，道：“不好！”

李信吓了一跳，忙问：“李兄，什么事情不好了？”

李澈忙道：“是牛先生，牛先生要出事情了。”

“这是怎么回事？”李信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都怪我一时没有想清楚。”李澈埋怨自己道，“刚才就不应该放牛先生出城而去。”

李信忙问：“不放他出城？可是这是官府的命令，我们怎能违抗，另外李兄，为何不能放牛先生出城？”

李澈叹道：“他这一去，必定到不了顺德府。”

“那会到哪？”李信赶紧问道。

李澈苦笑一声，道：“估计现在已经追不到了。马天行真是计划周详，事事抢在我的前面，让我措手不及呀。”

“这件事情和马壮士有什么关系？”

“马天行这两天见过牛金星，刚才牛先生之所以单独和我说话，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

“马天行拜会牛大哥，这有何不可呢？”李信仍是不解。

“李公子，你想想马天行来此的目的，就知道牛先生的选择了。”

“什么？你是说牛先生要投靠李自成？”李信有些不敢相信，“那现在怎么办？”

李澈道：“现在已经晚了，马天行定然不是孤身前来，他也许早在城外安排了人手，等到无人之处，杀死官军，劫走牛先生，不过这样反倒能够证明一件事情。”

“什么事？”

“如果马天行将所有官军都杀了，自然不会有人知道此事。可是如果他要是故意放走一些人，让这些人跑回来送信，你说结果会怎么样？”

李信脸色大变，这结果想想也知道，王大富和宋思齐必定带人前来李府要人。因为牛金星是李信保释出来的，将牛金星充军辽东，也是因为李信的请求。如果牛金星中途跑掉了，特别是押送的官军被杀了，那么王大富和宋思齐再傻，也会来李府闹事的。

“如果真有人活着回来报信，只能说明，这是马天行故意这么做的，他这是要将李府推向更加麻烦的境界。”李澈看着李信，沉声说道。

“可是现在说这些，也是无凭无据的事情。我们就算当面质问马天行，他也不会承认的。”李信分析道。

李澈点头道：“不错。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是赶快想办法应付随后到来的王大富和宋思齐等人。现在的情况还真的有点乱，不过我就喜欢这么乱，越乱越能浑水摸鱼了。”

“难道马天行真的为了逼我随他造反，而设下种种卑劣的手段？”

“李公子，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说，那就是我去花满楼给老鸨送银子的时候，曾经细细盘问过当时的情形，按照老鸨等人的描述，那龟公可能是马天行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假装被二公子推下楼去的。”

“岂有此理！”李信怒吼一声，拍案而起，“李兄为何不早告诉我这些事情？”

李澈苦笑道：“还是那句话，我们没有证据。只是老鸨这么说，马天行会承认吗？”

李信刚要说什么，有个李府的弟子跑进来慌慌张张地道：“大少爷，现在一伙灾民正在衙门口闹事呢。”

李信生气道：“灾民闹事，那是官府的事情，你着急什么？”

那弟子咽了口吐沫，道：“可是有人发现带头闹事的人，长得特别像二少爷，穿的衣服也是二少爷的。”

“什么？是二弟？”李信这下子再也坐不住了，“快带我去！”

“慢着。”李澈阻拦道：“李公子现在千万不要忙中出错。如果此人是二公子，他一定会顾及到一家人的性命，怎会如此抛头露面？说不定这是有人假扮的。”

“是谁？”

“还用问吗？自然是马天行了？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拿了二公子的衣服，找了个长得比较像二公子的人穿上，远远看去，可不就是二公子吗？这是摆明要栽赃陷害你们李家。”

“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