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今日,挥手之间心头压着的一块巨石轰然崩裂,萧问天直觉一阵空虚。
期门军士已经将王商、吴高和冯兰三人护从出宣室。廷尉张霸抬头瞅了瞅掩面而坐的天子,心中波澜起伏不定。年轻的天子手腕之辣,登基不足一年便将显赫一时的卫将军扳倒在地,那往后还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如此看来,在这样一位天子手下做事,务必要谨慎再谨慎。
还有一件事情让张霸万分为难。天子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将三人下至廷尉府”,他张霸哪里有那个胆子,自作主张去正儿八经的问责王商的败军之罪?莫说卫将军王商本身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他的老姐姐可是长乐宫的太皇太后呀!按律当斩,不过是想天子之所想,说给雄心万丈的天子听听罢了。
张霸正彷徨无计间,听见上位的天子在问自己:“怎么,看廷尉心神不宁的样子,可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
“正好!”,张霸心想道,“探探天子口风,看看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是,张霸向萧问天施了一礼后小心说道:“回陛下,臣这里的确感到难以决断。把卫将军王商…将王商等三人下至廷尉府,臣……恐怕……”。
“怎么?对你的亲家下不了手?!想想你的曾祖张汤吧,什么叫酷吏!行法不避亲,唯天子之意是从,你应该好好学一学!”,萧问天的语气中带着些责备的意味。
“陛下教诲得很是,请恕臣之驽钝!那……臣就定三人斩之刑?”,张霸顺着萧问天的意思试探性问道。
岂料天子当即骂了回来,“糊涂!朕说过要将王商三人斩吗!这三个人一个也不要杀,想想其他成例吧”。
张霸愣神想了一会,然后回复萧问天道:“其他地成例么,也不是没有。昔日孝武皇帝时,骁骑将军李广兵败被俘,从匈奴处逃脱回朝后,武皇帝授意免于死罪,缴罚金五千金,贬为庶人。
臣请问陛下。对王商三人可援引此例么?”。
“嗯”。萧问天考虑片刻后答道。“此例可循。不过。先关他们几天再说吧。什么时候放出来。到时候朕会命人告知于你地。对了。这三个人在狱中要善待”。
“喏!臣明白了。这就去办”。张霸说完。起身告退离开宣室。
数日之后。东平国内史张禹和陈仓县令贾如各自接到天子诏令。要求两人交接任上所有大小事务。诏书所到之日。即行启程赴京面圣。
去陈仓宣诏地不是别人。乃骑郎将许党。这几日。按照天子地意思。他本来领着堂兄期门仆射许况划过来地一千期门军士。和未央卫尉卿张放一起。戒备在长乐、未央两宫之间。昨日午后。天子召他至宣室。让他去陈仓召县令贾如到京都长安。而且天子在言语间显得十分急切。于是。许党少不了日夜兼程。作为天子使节跑一趟陈仓县。
陈仓县署。许党对贾如宣读完诏书。接下来自然免不了寒暄几句。被请入内室坐定之后。许党听贾如问道。“上使。一别年余。天子一切安好?”。
许党早就听说过陈仓县令贾如这个人,他和堂兄许况、未央卫尉卿张放几个同在宫禁之中任职,又有不菲的交情,聚在一起闲聊地时候,没少从张放嘴里听到贾如这个名字。因此,许党虽然和贾如从未谋面,却也知道贾如乃一高士俊才,天子极为欣赏。
有了这一层原因,许党觉得跟贾如说话不必太过拘谨,有什么就说什么,于是笑而答道:“贾大人放心,天子一切安好,就是有些着急,日夜坐卧不宁啦!”。
“哦?这是为何呀?”,贾如连忙问道。所谓主忧臣辱,天子日夜坐卧不宁,处于忧患之中,是做臣子的最大耻辱。那么贾如这个和萧问天心心相惜地臣子,岂能不心感焦虑?
看着贾如一脸惊疑,许况哈哈大笑道:“贾大人啦,果然是一位急人之所急的贤良之臣!放心,天子之急不为别的什么事,陛下正日夜盼望着贾大人入朝,好时时问对于左右呀!”。
原来是这样!听到许党如此说法,贾如才把心放下来。可一波既平,另一个更大的疑问又在心中升起。无它,贾如想起了一年前的往事。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当时地贾如得遇太子萧问天后,蒙太子青眼有加,曾满怀欣喜和希望跟随太子至京都长安,以为从此便可一展青云之志。怎奈在当时的太子舍人张放府上苦候月余,竟依旧被回陈仓!
这个陈仓县令地官位并
如想要的。倒不是说贾如贪恋高位厚爵,但凡身负有青云之志的人,向来不太在意自己能做多大的官、得多厚的爵。这类人,他们只想无愧于自己的满腹才具,只想着让自己地思想永久流传下去。所谓立言立德,能够上辅天子、下治万民,最终换得天下盛世从而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这些,是贾如这类人生平最大地渴望。
对于京都长安,说实话,贾如是向往的。但是,既然心存上面所述之顾虑,贾如觉得有必要先问个明白,否则,到时候又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今岁,他已经三十有四了,再也经不起来来回回地几番折腾。韶华易逝,胸中熊熊燃烧的那份雄心更容易被磨灭。
况且,他地那些革新主张,用之于朝野的话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立即见效的,和别人相比,时间对贾如的意义更为重大。
贾如向前略为探身,对着许党作了一揖,然后神色端正地问道:“上使,去岁我在长安的时候,也从如今的未央卫尉卿张放张大人口中听说过你,知晓你的身份。某不才,既蒙今上看得起,上报君恩在下也义不容辞。但在下心中有个疑问,还望上使不吝相告”。
“好说好说,只要是我知道的,定当以实相告。都是今上信赖有加的臣子,有什么话尽管说吧”,许党回了一礼后说道。
“去岁我在长安的时候,素闻……素闻……”,贾如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和盘托出。
“哎呀,贾兄,你就说吧!你我不是外人!”,许党有些等不及了。
犹豫再三,贾如决定不再遮掩,直言问道:“在下素闻,在当今朝堂之上,卫将军王商一言九鼎,即便是天子……在大政方针上也不得不从。在下担心,去了长安之后,只怕难有作为”。
“原来贾兄在担心这个!大可不必,大可不必!”,许党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说道。
“哦,这是为何?”。
收住笑声,许党接着跟贾如解释,“那卫将军王商,因为败军于辽西郡,数日前已被天子下至廷尉府问罪。今后大汉的朝堂之上,恐怕再也没有卫将军王商这号人物喽!”。
贾如听许党这么一说,眼珠之中闪过一抹喜色,又是吃惊又是兴奋。这么说来,王商一去,天子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天子了?可朝中生了这么大的变动,为何自己没有听说过?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贾如问道。
“不过三日。王商下廷尉府之后,陛下紧接着派我来陈仓宣你入朝。你赶紧交接一下,随我去长安。贾兄,陛下对你,可是寄予了厚望啊!”。
贾如知道了事情的整个前因后果,便再也坐不住了,恨不得插上翅膀即刻飞到长安。于是,他倏地扶案而起,笑着说了句,“嗯,如此甚好!在下这就去把县署事务交接给功曹史。这样吧,上使暂且在馆驿歇息两个时辰,申时初,在下定当与上使同辔而往”。
“好,要的就是贾兄这句话。馆驿就不去了,我在此处小憩一会,等你交接完了,再来唤我”,许党也站起身来答道。
“如此,就请上使在此稍候,在下去去就来”,贾如对许党拱了拱手,然后疾步走出内室。
这个贾如本来就是治国之才。区区陈仓一县之域,再加上去年萧问天将陈仓本地大小豪强一网打尽,所以,贾如一年来在陈仓得以大展拳脚。一年多的时间虽然短暂,但作为一县之的县令贾如,倒也把陈仓换了幅新面貌。清明吏治、劝课农桑,陈仓县在贾如的治理下渐渐显露出生气。
署衙上的事情,只要上了路子,各个署吏各司其职,事事都有章法可循,其实也并没有多少需要特别交代的事情。贾如命人召集起全部属官,不消一个时辰便了结了任上所有公务。
众属官听闻县令奉召入朝,而且是天子亲点之人,无不恭贺有加,纷纷言道:“到底是难得的贤才高士,此去直达于天,他日定当封侯拜相!”。
贾如闻言哈哈大笑。想当初,县署的这群人也是这么说的,可结果呢?事事未必尽如人愿,但求竭己所能,行自己能行之事。如此,则上不愧于天地君王,下不愧对黎民百姓。
任县令一年余,贾如依然无府无地。叫过侍奉自己的一个老官仆取来那只盛酒的葫芦,贾如一把将其搭在肩上,长笑一声道:“诸君,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与诸位共勉!某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