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坐而论道
作者:悲伤的白娘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899

酉时三刻,正是人归宅、鸟还巢的时候。一辆辎车却从北阙甲第穿出,调头向南,沿横门大街朝宫城方向驶去。“主公,前面好像是前将军的车驾”,车厢前驱马的驭手回头禀报道。

“是么?你看清楚了?”,车厢里的人回问。

“奴才看清楚了,确为前将军车驾,且与我们同向而行,正往宫城里赶去”。

“及近日落,前将军赶在此时入宫,难道朝中有事?还是后宫有事?可我这个辅政大臣并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呀!”,车内之人自言自语两句,复而吩咐驭手道:“加快度,赶上前将军,和前将军车驾并辔而行”。

手应道。接着站起身来,猫着腰将那手中的长鞭狠狠抽在马腹之上。辕马吃痛,撒开四蹄一阵狂奔,转眼间便跟上前将军王商的辎车

车内之人打起一侧纱帘,向左边车厢里的王商招呼道:“前将军,为何此时形色匆匆地赶往宫城呀?”。

“原来是左将军!”,王商闻声探出头来,继而问道:“你也要进宫?”。

“正是!在下正用晚膳呢,宫内差人来宣,说陛下请两千石以上大臣入太学听博士讲经。前将军,你说陛下此举何意呀?”。左将军史丹一脸不解地问王商道。

“我也是为此事入宫。陛下这一阵子在天禄阁多有流连,以前做太子时,也没见如此用功读书呀!终究是少年心性,一阵风过后,自会消停下来听经文也好,你我同出儒门,再去沐浴一下圣人之言吧”。王商说完便放下车帘,不再和史丹闲话。不久,车穿司马门而过,进未央宫,直抵太学宫殿门。

“前将军王商到……”。

“左将军史丹到……”。

值门宦人的通禀之声拖得老长,王商和史丹两人快步迈进太学宫,进来后方才惊觉,朝中两千石以上高官色色到齐,只有靠右一侧打头的两个席位空缺着,相当刺眼。

“你们俩终于来啦!”,居中于上位端坐的萧问天强压心中怒火,不咸不淡地向两人招呼了一句。

“拜见陛下!”,两人忙躬身向萧问天施礼。直起身子后,王商向萧问天禀奏道:“臣有事耽搁片刻,望陛下赎罪”。

“好了,入席吧”,萧问天不想在这些小事上纠缠过多,向王商二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落座。接着转脸命春秋公羊博士孔方道:“孔方,开始吧”。

士孔方应道,然后从自己的席位上起身,走至学宫正中的一张长案前跪坐下来,展开事先放在案面上的一卷简牍,清清嗓音开讲道:“诸君皆为儒学之士,儒学之要义自然不必多说礼及春秋合称六艺,诸君熟读即可。在下不才,今日奉天子诏命于太学宫讲经,是为坐而论道,不当之处,在座各位皆可与在下辩驳”。

“行了”,萧问天趁孔方言尽换气的机会,插话说道:“坐而论道,重在研讨学术、启思想,好叫百家争鸣。你不用说那么多客套话,把你新近读春秋的心得给大家说说吧”。

孔方回头领命,整理了一下头绪,接着朗声说道:“不才近日重温春秋,有所得,说出来让诸君一听。今人云:大周之后,朝纲不存、礼乐崩坏,人间再无尧舜之君。后孔子著《春秋》,弟子三千,有教无类,方有今日儒门之学……”。

孔方引经据典而长篇大论,其实他讲的许多内容,早就被殿内众人所熟悉。在孔方讲解的过程中,萧问天每隔一小会儿便将正襟危坐的朝臣们审视一遍,但见昏昏者有之、不耐者有之、若有所得者有之,凡此种种,不尽相同。

“史将军,孔博士照本宣科念了一大堆,在下没听出来有什么新意呀!”,坐在史丹旁边的卫尉王凤,显然属于不耐的一类人,略为偏身附在史丹耳边说道。

史丹闻言淡淡一笑,低声道:“非也非也,卫尉错啦!要紧之处不在前面,在后面几句。孔方自己的那几句见解,卫尉没有仔细听吗?天子授命于天,为天地至德之化身,非人间一爵。这几句完全和《春秋》相悖,卫尉仔细品味品味”。

是下看不出有什么要紧之处呀!”,王凤经史丹提点,仍然不得要领。

史丹在心里对王凤一阵鄙夷,却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王凤。难怪皇帝成天泡在天禄阁,原来竟有如此深意!天子非人间一爵,岂不是然于人间众生之上!皇帝在试图引导士人舆论,从而神话和加强自己的权威。看来,年轻的皇帝并不简单呀!

“卫尉稍安勿躁,接着往下面听吧,再听听自然就明白了”。史丹说完不再理会王凤,做出专心听讲的样子,弄得旁边的王凤一脸悻悻然,却又不好作。

一个多时辰过去,孔方终于讲完了,转身向萧问天点头示意,复而在绣团上坐下等待皇帝点评。

“诸位,刚才孔方为大家讲解了他温《春秋》的心得,可有什么疑问?太学宫为讲学之所,诸位可以畅所欲言,朕不会因言问罪!”。

殿中的朝臣们开始在下面交头接耳,一阵窃窃私语。这般光景让萧问天有些不悦了,于是沉声说道:“有话大声讲出来,朕不是说了吗?不会因言问罪!真理越辨越明,朕乐见学术相争!”。

“禀奏陛下,卑臣有一疑问请教孔博士”。

“太常有疑问直接问孔方,朕只听不说”。

太常王舜对萧问天一拱手,接着面向孔方说道:“我居太常之位,执掌宗庙礼仪,所问自然事关礼制。刚才博士说到亲迎制一节,依然转述了公羊春秋的主张,上至天子,下到黎民,大婚之日,都要亲自到女家迎亲。但博士刚才又说天子非人间一爵,既如此,天子岂能与庶民同礼,亲赴女家迎亲呢?请博士为我解惑!”。

“太常只见树叶,不见森林!两者其实并不矛盾。强调天子亲自迎亲,是为凸显皇后的尊贵。所谓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皇后母仪天下,其子为嫡,当为皇储的不二人选。这正好诠释了《春秋》中倡导的嫡长之制。请问太常,两者有何矛盾?”,孔方讲得正气凛然,问得也是义正严词。

“孔方!”,一个尖利的声音从殿中的角落传来,一个平素并不起眼的谷梁博士厉声问孔方道:“依照你的说法,天子受命于天,那我就不明白了,昔日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身为臣下却行废立天子之事,为何反为麒麟阁十一功臣之?”。

孔方知道此人为何朝自己难。天子近来对自己宠信有加,这让春秋谷梁一派愤愤不平。这人问出如此敏感犯忌的问题,目的无非是想抓住自己言语间的疏露,继而大力加以攻讦,让自己下不了台。

“昏聩!”,孔方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前面我已经说过,所谓《春秋》新王,实际上是代替天子行王道之事。天子受命于天,是人间至德的化身,在坐诸君想想,昌邑王刘贺不遵礼法、不守古训,性情骄奢放荡,是为真命天子吗?天命在我孝宣皇帝身上啊!孝宣皇帝一脉相传,经先帝至当今陛下,哪一个不是居德而守礼!”。

“罢了!扯远了!论经不是论政!”,萧问天佯怒道。孔方今天的表现,萧问天感到很满意,凡事欲则不达,尤其是思想意识上的事情。他觉得今天的风吹到这里就可以了,来日方长,有了孔方这个得力干将,不怕舆情不转向自己。

“好了,今日到此为止。诸位都是两千石以上高官,应当成为博古通今,创新立言的表率。每人回去写一篇上疏给朕,讲讲你们今天论经的心得,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