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长信宫。用完晚膳，四儿正忙着给宫里各处点上油灯。王嫱则陪着王太后，说着些入宫前的乡野趣闻，不时引得太后眯起眼睛颔微笑。看得出，虽来长乐宫这边才月余，王嫱却甚讨王太后欢心。

想必是忙着掌灯没加注意，元帝走到身边四儿才现，连忙向里告之陛下来了，又忙伏地给元帝请安。

“皇帝来啦”，王太后一指旁边空位道：“坐吧”。

“儿子来问母后安好”，元帝行礼完毕，现太后身边拜在地上的一个生面孔，就指指王嫱问道：“母后身边什么时候有了新人？”。

“她呀，是去岁选进宫的南郡秀女，哀家身边少个周全的人，皇后便挑她来长信宫服侍，甚好。她本非作为寻常宫女身份入的宫，应该待诏掖庭服侍于你，现今来我这边，算是夺你之美了，皇帝可有什么意见？”。

元帝把伏在地下的王嫱略一端详，看不到面相，只是觉得身形窈窕，气质芳华。作为皇帝，女人自是见得多了，也就没太在意地说道：“母后是在责备儿子孝敬不周了，长信宫缺人，母后看中谁尽管用就是了”。

“听说皇帝命画工要给后宫里的嫔妃们画像？怎么没到长乐宫这边来？”。这件事情王太后刚从喜欢叽叽喳喳的四儿嘴里听来，加上王嫱和四儿撺掇，一时童心大起，也想让画工替自己画上一幅。

元帝一阵纳闷，没有的事情呀！一下又想明白了，说道：“母后，不是给后宫的嫔妃画像，是把陈汤破匈奴的事迹画成画，传示诸侯王、大臣及外族使者，还包括后宫。”见太后颇有兴致的样子，事母至孝的元帝不忍拂其意，又说道：“要是母后有这个意思，儿子可一并安排给黄门，来长乐宫这边一趟，也不费什么事”。

“原来如此呀，不误政事的话就让画工来趟长乐宫。年纪大了，和这些宫女丫头们图得一乐，嫔妃们想来也可以来么。对了，刚才说的那个陈汤……皇帝久拖未决，是非对错，是功是过，总要给天下臣民一个说法不是？”。

王太后如此一问，让元帝顿时大感头痛。在别人看来，自己这个皇帝崇儒礼、重儒生、好音律、宠信宦官，遇事优柔寡断。可是又有谁知道，他刘奭为了这大汉的万里江山殚精竭虑，心思用尽！自打做太子时起，自己就没想过要做一个昏君，一心想着恢复文景之时的盛世。然而时移物异，一切又谈何容易！

孝武皇帝留下一身华丽的袍子，里面却千疮百孔。昭帝后皇家子嗣不盛，更有霍光专权，一个做臣子的竟然能行废立之事，太可怕！从父皇宣帝时到自己，豪强并起，民怨沸腾。自己重儒生崇儒礼，正是想用仁德感化天下臣民，以正天下伦常秩序；好音律是想在诸侯王大臣中兴起修身静己之风，安享富贵而少些争权夺利之心；宠宦官又是为了什么？刘家再也不需要霍光之辈，那这些外戚权臣靠谁去制衡？自己又能用谁去制衡？

想了这许多，元帝觉得心力憔悴，自己当初的种种设想，依现在的朝局看来，竟是丝毫没有用处。旧弊未除，眼下太子位的争斗又渐次浮出水面，是因为自己不喜太子刘骜，而让其他人觉得有机可趁？这陈汤不过是一颗最容易被吃掉的小棋子，陈汤、李汤、赵汤、杜汤，口子一开，这一颗颗小棋子要么被蚕食下去，要么被滚成雪球，一边必定轰然倒下！

算了，不想了。于是，元帝用带着气馁的语气问王太后道：“母后的意思是……?”。

王太后见元帝许久未说话，又以如此口吻回问自己，感觉出有些异样，安慰地说道：“皇帝可是身体不舒服？少劳些神！这天下的事呀，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就能解决得了，甚至一代人、两代人也未必能，江山社稷交到你的手里，稳住喽、看好喽，你就是留在史书上的好皇帝！这个陈汤，毕竟于国有功，我汉家正是需要多出点如此人物，还是弄个侯封了他，再想想怎样死心塌地地为你所用”。

元帝忽然一跃而起，咬牙切齿说道：“死心塌地为我所用？这些个门阀派系，真真都该死！”。

五日后朝会，诏下：封骑都尉甘延寿为列侯。赐校尉陈汤爵关内侯，黄金百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