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狭路
作者:雨蘅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598

太阳已经高挂在中天了,阳光穿透了绿意温润的芊芊碧草,浓密的草叶上翠光溢彩,流烁着星星点点碎金。空气中蕴着热力,团团簇簇的野花在秋阳温热气息的蒸腾下,馥郁的香气幽幽地弥漫开来,熏人欲醉。

风撩过草野,瞬间,伴着低柔的“簌簌”声,草浪漾起了层层微细的涟漪。啁啁啾啾的鸟啼虫鸣宛转悦耳,点破了草原的宁谧,平添了许多的生气、活力。

突然,轻盈的风似乎劲急起来了,蓬蓬勃勃的草木丛中掀起一阵阵骚动喧响,一只又一只的鸟雀四下惊起乱飞;狐兔跳纵着仓惶遁走;土鼠探头探脑,一撅身便不见了踪迹;虫儿渐次敛去声息——不多会儿功夫,这片美丽的草野就陷入了一派冰冷的死寂中。

慢慢的,绝远的天际处,影影隐约可辨的一线绵延奔涌的山脉仿佛在轻轻地颤抖着。一簇灰黑色的小点象一片乌云,带着殷殷沉雷,挟着烈烈强风,由远而近缓缓压了过来。

烟尘飞扬喧腾,气流回旋而上,闷雷滚在地面,涨潮一样,一**的振颤愈来愈烈,粼粼地向四方扩展了开去。粗犷悍野的、草原所特有的气息,笼住了苍茫的天地。

尘头渐漫渐高,裹着风遮没了半天,一杆高挑的醒目大纛下,无数高大矫健的骏马和马上剽勇悍烈的骑士显露出了身形,潮水般汹涌滚来。马速并不快,但成千上万马蹄铿锵的踏响,依然带出了令人心悸的煊赫声威。

不紧不慢地行进着,粗野的訇然闹笑吵嚷叱骂,从一张张大嘴里往外飞,诨话、野话,夹着马匹嘶鸣,杂在风里朝前波动,飘荡出老远。

“嗯——”大纛下一名全身披挂,身躯挺得笔直,一直冷沉着脸的英武年轻人猝然微倾身向前,眯起细长的眼睛,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紧盯住前方。

一个灰点急遽地靠近。马上的骑者紧贴在马背上,人马几乎连成了一体,毫不吝惜马力地催马狂奔而来。

数十骑自两侧抄出,圈住直冲向大纛的骑者。

骑者猛地全力勒马。全身汗淋淋的骏马一声悲嘶,人立而起。马匹飞扬的前蹄尚未踏下,同样大汗淋漓的骑者已伶巧地骗腿落马,急急冲上两步,拜倒叫道:“禀左屠耆王,前方遭遇赵军了!”

“嗯!”年轻人两道浓眉倏地鹰翅般挑起,眼底闪过一抹狠戾的亮泽,冷沉的神色不变,盯着骑者,“确否!”

“是!左屠耆王,距前莫约五十余里,遭遇赵军斥候——前哨已扎住待命了。”

年轻人沉沉一笑,两腿微夹,停住马,抬起右手,身后的大纛顿住了。五万多骑,快捷利落地接踵带住了马,满山遍野黑压压的一片,叱喝呼喊和满不在乎的笑闹仍旧喧腾着,刀鋋和几千具铁甲的叶片在阳光下闪射着熠熠冷光。

又是两骑马联翩飞驰而至,“禀左屠耆王,前方哨探和赵军斥候交上手了,看情形赵军军势不弱——”

年轻人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探马,冷森的目光直盯着前方的漠漠草野。

片刻,第四个斥候到了。这人脸色蜡黄,右后肩上深深插了一支雕翎长箭,随着马匹的狂奔,血水和着汗水“突突”直冒,整个人染成个血葫芦模样,顾不得下马行礼就哑声嘶叫道:“左屠耆王,是——是赵军主力——”言语未毕,“嘭!”地一头倒栽下马背,晕厥过去。

年轻人气息突兀明显重浊了些,高耸的颧骨翳上两点微红,两眼更眯细了,流闪着寒酷、恶毒、悍烈的厉芒,唇边绽开一抹怪异的狞笑,一个字一个字自齿缝重重地迸出:“是——杨——枫!”

“嗷——”他英挺的面容骤然变得狰狞可怖,昂首发出一声高亢惨厉的长嗥,右手一抖,寒光流灿,腰间那把虎骨为柄、镶金嵌玉的佩刀出鞘前指,大喝道:“杀!杀!杀!”狂暴亢奋的语气中蕴了遏不住的森森杀气。

“左屠耆王,这——可,可我们刚降服呼得、坚昆,军中还带有这许多虏获,只怕,只怕接战不便。”旁边一名日逐倒吸了口凉气,拨马凑前一步,勉强笑着道。

“接战不便?”年轻人瞟了日逐一眼,冷酷的眼神里飘过一丝轻蔑和鄙夷,嘴角微微一勾,冷凄凄地道:“蒙星托,我不是下令让把战利送回本部了吗?”

蒙星托滞了一滞,咧咧嘴,不敢与那瘆人的目光对视,心慌意乱地垂下了头,又惧又愤,只在心中气恨道:“送回本部?军中情形你又不是不知,没得拿我作法。”

旁边一名且渠大大咧咧地笑道:“左屠耆王,牛羊倒是送回了,但是,许多人都还带了掠来的女人哪——不如,先行押到后面,待到战后再分回各人。”

年轻人端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缓缓扫视了左右一眼,冷峻地吐出一个字:“杀!”

杀?左右众人猛然一怔,那可全是各人的战利虏获啊!近几年单于老迈衰颓了许多,政务几乎多由左屠耆王——太子头曼接掌。头曼以冷血铁腕迅速稳住了颓局,稳住了人心,也稳住了自己的地位。按理,在匈奴统治区域,大抵分三部:左屠耆王居东、右屠耆王居西,单于居中,指挥东西两部各王各将。头曼统领总绾东中两部权势后,引领大军出葱岭北,大破降服坚昆、呼得两国。这两地都多貂,出好马。头曼迅雷不及掩耳地连克两国,夺取了两万多匹骏马。并许多貂皮、牛羊、女人,同时也大大加强了对西方的控制力。在巩固了地位之后,他遂乘胜率军南下,意欲复夺回阴山一带南附赵国的诸部。当然,谁也没料到,茫茫草原上,居然会遭遇深入的赵军主力。大部分的战利虽然遵令送回了本部,可王侯将领战士们舍不得送回,留在身边的呼得、坚昆女人,却都是上等的货色——这,五六千女人,一句话,就全杀了?一个不留?

“哦——头曼,我们刀刃朴钝,弓弩不利,而,而赵人军械远非我们所能及——杨枫用兵不下于李牧,残狠远有过之,长驱直进如入无人之境,气势极盛。今次遭遇,我们兵势虽大,犹恐未足一战。不若,不若引兵先却,稍避其锋。料他不敢穷追,也追蹑不及——”一个自听闻遭遇赵军主力便脸色剧变的老者原本几次想要开口,又嗫嚅着不敢说话,此时见到诸人皆显出震动犹豫之色,终于鼓足勇气,喘着粗气试探道。

头曼扭过头,直直地盯着老头,锐利严峻的眼神没有丝毫游移,摸着修剪得很整齐的掩口髭须,居然带出了一抹亲切的笑意,“犁汗王啊,我却是忘了,去年你惨败在杨枫手里,倒是对赵人的战力了解得深哪。”

犁汗王眼珠子里茫昧的钝光被头曼的眼神刺得一缩,高高端耸着的肩膀一塌,嘴角一抽搐,喃喃地道:“头曼,左屠耆王——”

刀光一闪,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飞起,腔子里冲起的热血喷薄倾泻四溅。砰!无头的尸身栽倒到了马下!失了主人的马匹长嘶纵起,蹿了出去。饶是见惯血腥杀戮,边上众人也不自觉带马退开几步,脸上变色,心头乱跳。犁汗王——头曼的堂叔,就这样被头曼亲手斩于马下!

注:日逐、且渠——匈奴官号,各以权力优劣、部众多少为高下次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