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爱是焚烧中逐渐变短的烛火
锦如的话，让静的心久久无法平息。她所讲的情节，仿佛只有小说电影中才会出现一样，不过，静还是相信了，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呢？自己不是也经历过相似的生活吗？有时候，生活远远比想象中更深沉，更厚重，更宽广，也更陌生，更现实，更残忍。
想想自己的家，不也是一样吗？小时候的静，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幸福“小公主”。有幸福的家，漂亮体贴的妈妈，开明温和爱自己的爸爸，慈祥的爷爷奶奶。那时的静，和所有幸福的小女孩一样，有着五彩斑斓闪闪亮亮的梦。相信水晶球宫殿里的王子与公主，会永远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相信白雪公主和灰姑娘一定可以得到幸福。相信睡美人一定会在王子的亲吻中苏醒……
然而，梦想只是梦想，像透明却易碎的水晶，很美，却昂贵而脆弱。
当病榻上的父亲沉沉的昏睡过去的时候，当绝情的母亲抛夫弃子嫁作他人妇的时候，当爷爷奶奶双双愁白了头的时候，静，乃至整个家庭的梦，如坠落崖底的水晶球，瞬间四分五裂。
静还记得，奶奶曾经讲过一个故事，那故事很美，很动人，却又很痛，痛的可以让人流泪。
她说，曾经有一个女孩，喜欢一个男孩，他们是高中同学，那女孩长得很美，很美。大眼睛，长睫毛，有一头乌黑闪亮的长发，梳着一只长长的辫子甩在身后。那女孩真的长得很美，以至于他们班上几乎所有男孩子都喜欢她。而她，却独独喜欢那个爱笑的，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的，看起来坏坏的，却绝顶聪明的男班长。
而那个时候，人们都是比较保守的，年轻人也一样保守，他们把这种喜欢深深地埋在心里，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的守护着自己刚刚发芽的爱情，或许，这还不能被称之为爱情。那时的爱，最吸引人的地方或许就在于心有千千结却不懂得怎样去表达，只能费心费力的去猜对方的心。
那个时候，人们真的很保守，自由恋爱还是比较新潮的字眼。这个女孩和这个男孩，终于还是成了当地比较新潮的人物，他们恋爱了，而且是为所有人所不齿的早恋。现在的高中生也不被允许谈恋爱，况且是当年文革刚结束，刚刚恢复高考不久。
那女生在当时真可称得上是新时代的女性，有比较开放的恋爱观，思想观，世界观。在某一次元旦晚会过后，穿着红上衣，辫着长辫子的大眼睛女孩，将自己亲手织的白色围巾塞在了班长手里，他还没反映过来的时候，她已踮起脚凑近他的耳朵轻声说：“我喜欢你。”
……
男孩兴奋的一夜未睡，他第一次体验到，原来这就是恋爱，原来恋爱可以让人这样幸福。
从此，他们频频约会，在没有人的河岸边，远离县城的郊外田野，长满芦苇的浅滩小径……
女孩唱歌很好听，所以经常在没有人的时候靠在男孩的肩膀唱歌给他听。
……
那时候，学校经常停电，每当遇到阴雨天或晚自习的时候，教室里便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这个时候，很多人便拿出自带的蜡烛，燃起来照明，而女孩却没有，原来女孩家在乡下，家庭境况更是不如意。但所有人都不知晓。因为女孩的言行举止，穿衣打扮，完全不像是乡下人。女孩怕班长发现，所以经常用吃饭的钱去买一只只火红的蜡烛，可班长最终还是发现了，从那以后，每个星期，他都会带给女孩一只红蜡烛，在点点的烛光下，他们一起读诗，一起做算术，一起看《红楼梦》，一起写情诗。
后来，两人写的情诗被一个喜欢女孩的男同学发现了，那男同学醋性大发，和班长打了起来，结果两败俱伤。这事也因此暴露，校方处分了女孩、班长、以及那位男同学，并通知了他们家长，这事也在学校引起了轰动，从那以后，女孩和班长就经常遭到同学的奚落和嘲笑。家长老师的劝诫和怒斥。时间日复一日，而两人的心却再也无法安静下来。最终，他们被迫双双退了学。
男孩的母亲哭红了双眼，却无法阻止男孩放弃自己的学业。母亲不许他再和女孩来往，不许他们再见面，并已联系好了另外一所学校让他继续读书，考大学。可男孩心里却放不下女孩，有时候在梦里，他会梦到她闪闪的大眼睛望穿秋水似的和他说话。终于，他趁父母不注意，偷偷找到女孩家去看她。这一去才发现，原来女孩已被父亲锁在家里很长时间，终日以泪洗面。
他终于看到她了，独守窗棂的她看了他一眼，便哭的雨打芭蕉。他拭去她脸庞冰冷的泪，双手捧着她瘦弱的脸，却看到她憔悴如秋日的黄花，满地堆积。
他禁不住落下泪来。便紧紧地揽她入怀，像是抱着一朵将逝的柳絮。
仔细看去，女孩的家，简陋，萧索，荒凉。一如男孩此刻的心情。
终于，女孩向男孩说出了一切，女孩说，她妈妈走了，在她很小的时候，那一年，村子里闹灾荒，田里的庄家颗粒无收，村里的树皮都被人剥光了当饭吃，山坡上、田野里几乎所有能吃的草，连草根都没有剩下。原本绿油油的村子，一下子变的荒芜而可怕。村子里饿死了好多人，因为家里穷，父亲只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点办法都没有，全家人已经饿的没办法了，母亲只好去境况稍好的外婆家讨生计的，外婆外公看到母亲惨不忍睹的境况，决定不再让她回来，那时的她，才二十岁，生的浓眉大眼，惹人怜爱，不久就有家境好的人来提亲，娶母亲做二房，母亲心里觉得不忍，送回一些钱粮就再也没回来过。她是父亲一手拉扯大的，从小她要什么父亲都给她最好的，父亲累死累活也要让自己过的比其他人好，从小争气的她，也从来不让父亲失望，不论什么都永争第一。尤其是学习成绩。她是父亲的唯一骄傲和希望。父亲曾经说过，可以为了她拼了命的工作，干活，只要她能顺利考上大学。这是他对女儿唯一的要求。可想而知，女孩的早恋事件和退学事件对她父亲的打击是多么惨重。
……
男孩听着，抱着女孩的手，握的更紧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很无能，渺小到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无法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