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血战开原(下)
作者:浪迹东篱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836

自辰时至午时,整整三个时辰,忠勇的开原将士挡住了后金兵无数次的冲击。拒马被搬开毁掉了,枪杆折断了,大刀卷刃了,他们都没有后退一步,反而使金兵留下满地的鲜血和马尸断头。

金军大纛下,努尔哈赤吹胡子瞪眼地怒喝众将道:“兵骄将惰,打成这个样子,尔等有何脸面见朕?本汗给你们下死命令,不破阵,提头来见!”

安费扬古在一旁躬身道:“大汗息怒,开原明军,是辽东劲旅。他们多次与我军交手,熟悉我军战法虚实。若不是战意不坚、军备荒废,实堪为我军强敌。故此,请大汗稍息雷霆之怒,待我等整顿士卒,选派锋锐,定破明军。”

黄台吉也进言道:“父汗,儿臣观战良久,发现东门外明军较弱,他们前后叠阵,行列已疏,显示能号令聚众的将官多已战死。儿臣建议,选派精骑死士,冲击该处,定能首先破城!”

努尔哈赤颔首道:“很好,就由你去办吧,注意小心,不要亲自突阵。”

“喳!”黄台吉得到父亲的关心,心中喜悦,乐滋滋地跑去派兵了。

明军叠阵,就是多条战列线轮换前冲或轮换防守,侧翼用拒马蒺藜和少量兵马警戒,中、后两层可以随时补缺。这种阵型,把宽正面冲击和纵深防御矛盾解决得较好,在九边骑兵中尤为喜用。此阵以兵力多寡,“一部”常两叠,“一营”常三叠,前列疲累,二列换上,二列疲累,三列又上,循环而出,连绵不绝,和弩手铳手同理。

然而,再强的人也有累的时候,再好的阵也有不支之时。现在的明军战线,已是伤亡惨重,非常单薄,无论哪一线,都站不满原来的阵地了。四门守军,多已收缩到两叠,甚至一叠和一选锋。

马林望着满地的死伤将士,心情沉痛得喘不过起来,他不停地问身边的旗官、亲兵:“宰赛、煖兔的援兵还没来吗,快探!”

终于,一骑飞来,作揖报道:“报!蒙古二十四营出兵了。”

“啊!”马林一喜,忙问道:“如此甚好,几时能到开原?”

塘报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宰赛、煖兔没有助我,他们抢占了西边的庆云堡,说是和建夷平分开原。”

“呃。。。啊呀!”马林惊怒交集,背过气去。

“杀!。。。。。。”

东门外,黄台吉统领的正白旗中最精锐的白摆牙喇也加入了冲阵。白摆牙喇是建州军的精华,他们身披精白钢甲(1),马上步下,战技皆精,全是百里挑一的猛士。只见这批铁骑个个手握长枪,催马突刺,将明军前列步兵撞出七八尺远,连带扰乱其后排阵型。

游击于守志忙统领最后的一千残兵,勉力支撑战线。

突然,东门内发出一阵暴喝:“呼哈,杀呀!”

“有奸细!女真鞑子。”城墙上明军纷纷惊呼,战心崩溃。他们原本就不是精锐----精锐都在城外与金兵阵战,此时一见女真奸细夺门,没胆重新夺回,只顾四散逃命。架设楯车云梯攻城的金兵,毫不费力,逾城而入。

城外与于游击对阵的黄台吉正白旗同时借势冲破阵线,夺取东门。

其他三门外明军,见势大惊,再也不理军官的刀刃威胁,冲出己阵,回城救家。

最后的一根弦,断了。

面对漫山遍野而来金兵,环顾越来越少的同袍,毕二遇大声对马佳喊道:“马佳,撤!再迟就都要埋骨在这里了。”

此时的黑虎哨,正在南门外最靠近城墙第三叠,由于溃兵不断,两翼不得不向后收缩成半弧形防御。马佳见势难挽回,忍痛下令道:“黑虎哨听令,前排拒敌,后排上马,然后,后排掩护,前排退后上马。为了保命,杀呀!”

“杀!”仅存的七十多名汉子保持默契,轮换着跨上战马,坚守阵型。

马佳同时大声问道:“二遇,怎么撤,有良策没?”

毕二遇大声回答:“向西,再向北,先跑到老镇北堡再说。”

“好,出发!”马佳拨马道。

陈捷惊问:“不跟随马总兵了?”

毕二遇斥道:“都自身难保了,谁顾得上谁?”

正在此时,马熠领着一群人拍马来到黑虎哨前,语带哭腔道:“义弟,快看看父亲。”

马佳惊视,只见马林被亲兵抱于马上,脸上、胸前密密麻麻插着**支大箭。他大惊道:“义父,挺住!二公子,快随我们冲出重围,去镇北堡!”

“不。”马林黯淡的眼睛透出最后一丝坚毅,他一边咳血一边阻止道:“我乃戴罪之身,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誓不对,刀笔吏。”话音越来越小,最后昏死过去。

“父亲!”马熠痛哭起来。马佳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毕二遇见势,大胆下令道:“包二,你带人护住马总兵他们。陈捷,你和石大师先锋。马佳,我们断后!”

“是!”不待马佳同意,众兵将迅速行动起来。这也是马佳平常教练的结果,众人都知道:军行大事,毕旗总是百总下第二号人物,有权参议并决定。

“杀!”

陈捷与石敬岩,两支透甲枪,左右盘刺,上下飞舞,枪枪追魂,如梨花纷纷,又似床弩大箭,形成一个无坚不摧的锥头,引导着黑虎哨全军如一根尖锥杀透金军重围。

金军这边。

努尔哈赤在南山上遥见一明军旗帜穿透己军阵型,如舟划浪,激起阵阵波澜。不禁惊叹道:“开原尚有如此英雄,不知唤作何名?”

费英东忙道:“臣这就派人探问!”

一刻后,探马回报:“禀大汗,那军自称铁岭马佳麾下,陈捷、石敬岩等人。”

“马佳,陈捷。”努尔哈赤念叨着,轻叹道:“不想李大帅之后,铁岭又出万人敌。”

费英东猜到他的心思,行礼道:“大汗可是爱才,臣定会想法招揽。”

努尔哈赤点头赞许:“嗯。。。一定,切莫吝惜财货美女,他要官,就给他参将!”

马佳这里。

他可不晓得奴酋发下的封官宏愿,知道也顾不上。此时,五十多名劫后余生的勇士正拼命抽打战马,朝老镇北堡跑去。

“驾,驾,驾!”疯狂的马鞭,犹如榨汁机一般残酷地榨取着马儿的体力。

三十里平地,二十里山路,终于到了。

“开门,开门呀,我们是开原军。”

陈捷滚落下马,拄着枪杆,拍打老镇北堡的大门。他全身汗透铁甲,感觉自己如同在蒸笼里发熟的包子一般,在这六月炎夏,快要虚脱过去。

堡门打开,一群军户冲出,当先一人,一把抱住陈捷,惊叫道:“陈兄弟,你醒醒。”

陈捷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见是熟人----康世安,忙急道:“快,快接应我们后军。”

石敬岩也赶到,瘫坐地上,无力地向后虚指道:“我们百总,还有总兵,都在后面。”

“快,接应他们!”康世安急忙下令道。

马佳他们,终于又逃过一劫。

但是,开原陷落了。

辽东,断了左臂。

左右鞑虏,大合。

城中一些民众,怕遭到屠戮和污辱,未等城破,事先上吊而死,甚至有一家全节,五六岁儿也缢死的。(2)城中数万军民仅有一千人逃了出来,其余多半因反抗而被处死,剩下的成了俘虏。开原是辽北最大的一座城池,人口众多,物资丰饶,后金在此战中获取了大量的财物。努尔哈赤下令全军,大掠三日,毁其城郭,焚烧公堂和民间房屋,分赃完毕,方才回兵。

(1)这里是作者的推测。按《武备志》所载,甲叶钢,一斤二钱银子,头盔用钢量只占铁的五分之一到六分之一,护臂更少。所以,因为价钱贵,平常的铠甲,应该不是用全钢,建夷更是。马上长矛冲刺,其效果类比汉唐突骑,波兰翼骑兵。

(2)前面有读者怀疑,说我把底层民众写得觉悟太高了,其实,历史很复杂,或者说,努尔哈赤并不是一个治政之才。在他的统治下所建构的,是奴隶制、农奴庄园经济;每次征伐,毁城坏田,移民压迫;多疑残忍,杀戮无常。这一切,都使得其政权内部,不少人心生叛意,不止是汉人,还有原来各部落的女真人。所以,在努尔哈赤统治建州的时期,金军并不得辽东民心,有无奈而假装欢迎的,更多的是逃跑、决死反抗。毕竟一个过着繁荣小商品经济的明朝人,听着说岳全传长大,怎么会心甘情愿当努尔哈赤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