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尔终于杀死了亚瑟，那一刻，他看到了他解脱般的微笑，洁净的灵体散发着太阳般的金色光彩升上了天空，恍如好久不见的太阳。直到这时，他才知道，亚瑟变成复仇的亡灵并非他所愿，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巨石阵中那个黑暗男爵的头骨。

考尔从未如此挫败，在那个没手没脚的头骨面前，他们不堪一击，它轻松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力，几乎所有人都变成了活死人。考尔感到生命的流逝，却也同时出现了血液沸腾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力量正要醒来。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体的转变——他一直害怕的转变，没想到竟在这里成为事实。那头骨哈哈大笑，说他是个傻瓜，它就是想要他的命，却没料到他会自己送上门来。

考尔绝望了，他的人生将从此不再，他将变成和亚瑟一样的亡灵，甚至更糟。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苏苏震惊的目光。

于是他逃了。

阴霾的云层中，神界的崩角若隐若现，大地一片阴郁，遍地尸骸，幸存的人类野兽一般抢夺生存的物资，但是无论人类还是亡灵，在看到考尔的时候，都会本能的走避。

考尔，任谁见了他，都知道他不是人类，苍白的皮肤散发着淡蓝的光泽，整个身体寒气逼人，毫无生机，仿佛来自地狱的死神。但是亡灵也怕他。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要去何方。不再是人类，他想一死了之，却不知道如何去死。谁能告诉他，如何杀死一只高等的亡灵？

他看到了前面的亮光，突然兴奋起来，那是沃森的营地，那支部队一直在阿瓦隆外围等待着他们，那支军队，配备了光明法师。

查尔斯坐立不安，因为飞艇承载人数的限制，他被留在了沃森营地，他一次次眺望北方，却没有消息。直到他看到了一个人影，那矫健的体型仿佛一头豹充满了爆发力，但浑身的气息却冰寒的如同冰霜巨龙。

那是谁？

营地的守军集结起来，警惕的盯着来人。

“亡灵！是亡灵！”

“亡灵入侵了！”

报警的号角响起，士兵们把他团团围住，训练有素的法师开始了吟唱。

兵刃尚未及体便已被护身的寒气折断，白魔法砸在身上却跟瘙痒一般，考尔绝望得想哭，古怪的表情在士兵严厉更加狰狞。

“你，你是……”查尔斯认出了他，大喊着住手。

考尔看都不敢看他，一转身，又逃了。

衣服已经网眼一般，粘糊糊的沾在身上，天上下起了大雪，掩盖了一切污秽，大地纯白一片。

考尔漫无目的的走着，陪伴他的只有脖子上的黑耀石项链，叮当叮当作响，那是父亲的遗物。

考尔发现自己再也走不动了，屈膝跪在了雪地里，任大雪将他覆盖。他不用呼吸，没有心跳，更没有体温，他跪在那里良久，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只有大脑越来越清楚，过去的一切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晃过。

为什么想死都死不了，为什么！

他痛苦的大叫，整个旷野只有他的声音。

一对包了草绳的马蹄停在他面前，他迷蒙的睁开眼，看着吞吐着雾气的那个人。

“养父？”

“你在这里做什么？”那人冷着脸，就连考尔也感觉到了寒意。

“杀了我……”考尔跪在地上，哀求着。

那人显然有些意外，细细看着他。

“杀了我！我已经死了，我已经不是人了！”

“胡说！”那人明摆着不信。

考尔抱着他的腿：“求你！”

“我不知道怎么杀死一个死人。”那人沉痛的看着他。

考尔愣了一下，然后跪坐在地，自语：“是啊，死人……死人……”结果冷不防，一个巴掌把他打翻在地。

“给我站起来！”那人吼道。

考尔无动于衷。

“你父亲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那人怒骂，“难道你连杀父的仇也不报了？”

考尔怔怔的看着他：“杀父之仇？”他忽然笑起来，“我们父子都杀了亚瑟两遍了，死有余辜啊，这仇还有什么好报的？”

“你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吗？他们被人用尽酷刑关在地牢里，没有食物没有水，他们被人用诅咒吊着最后一口气，饿得难受至极，却怎么都死不了……那些人想看到人吃人的惨剧，却没想到你父亲宁肯喝自己的血，也坚决不动你母亲，于是最后，那些人下了药……你父母是互相啃噬而死的……”

考尔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

“我在你母亲的尸体里发现了你……因为诅咒的关系，你也死不了……”

考尔怀疑自己听错了，同是人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惨剧！

“因为憎恨……但是，谁也不知道，亚瑟，莫德雷德还有你母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那人叹气。

考尔沉痛的垂着头。

“你父亲在与亚瑟一战以后身负重伤，原本早已远离阿瓦隆，是兰斯洛特把他抓了回来。”

考尔抬头，兰斯洛特，他崇拜的仅次于亚瑟的英雄之一，为什么会是他？

那人叹了一口气：“也就是我。”

考尔惊得跌坐在地。

“那时候，我的眼中只有恨，如果早料到是这样惨无人道的结局，我当初一定不会抓他……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好在，还有你在……”他说着，把剑丢到考尔面前，“我一直等着这一天，等着解脱的一天。”

考尔默默拾起了剑，然后狠狠插在了兰斯洛特背后的大雪里。

“兰斯洛特已经死了！我只知道你是我养父，仅此而已！”考尔大喊。

那人忽然笑了，捡起剑，收了起来：“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考尔一愣：“你！你故意的！”

那人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从收养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只是我的儿子而已，不管你变成什么，这一点也不会变。”那人说着，重新跨上马，“永生不死啊，多少人求之不得，你还不希罕，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

考尔一愣，怒道：“你懂什么！”

“是啊，我不懂，我又没有永生不死。”那人嘿嘿笑着，拍了拍马屁股，“唉，臭小子，就开始鄙视我了，真叫人伤心啊……”那人说着，踏着雪走了。

考尔狠狠丢出去一个雪球，却被一人轻松接住。火红的长发，在白雪中明艳的刺目。

考尔吃惊的看着她，然后掉头就跑。

喷火的长枪截在他面前，露丝踏着轻快的步伐追上他，猛地从后面抱住，温暖的身体仿佛一团火，炙烤着他冰冷的皮肤。那一刻，仿佛停止的心脏又开始跳动。考尔一时间惊慌失措，奋力挣开她，露丝好歹是个活了n年的龙骑士，哪是那么轻易能够摆脱的？

两人纠缠着摔倒在雪地，翻滚出了一道长长的轨迹，考尔哭笑不得，终于不再挣扎，只感到背后呼出的热气在他颈边穿梭，他浑身冷得发颤，却又对那温暖恋恋不舍，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样的情绪，一时间慌了神，拿手肘猛地向后撞去。

背后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一个重击“咚”的砸向他的后脑，但箍住他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放松。

那女人，竟然拿头撞他！

考尔苦笑：“你又是何苦……”

“我不会放开你的！”露丝坚定地说，“如果你真在乎我，就不要躲着我！”露丝大喊，喊得考尔一愣。

在乎？背后已经滚热一片，和着刺骨的寒风，那是诡异而又让人舒心的感觉。

沉默，静谧的荒野只有寒风吹过，卷起一地雪花，漫天飘飞。

“你是在跟我表白么？”考尔忽然痞痞的问。

露丝丢下他，一个巴掌“啪”的拍向他的头顶：“小屁孩，想追你姐姐，还早了八百年！”

考尔看着这位大姐凶巴巴的模样，哭笑不得。只有心里，温暖一片。第一次发现，能够有一个人坦然面对，无论何时都不用担心她的离开，是一件很好的事，而心中那个永远追都追不上，怎么抓都抓不住的红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远，远到他几乎看不到了。

“你的新娘将从水中来，她的身上是火焰一般的色彩……”梅林的预言回荡在他耳边，眼前的明艳仿佛一团火，温暖了他冰冷的心。

幸福就在眼前，几乎触手可得。

“咳咳！”嘶哑的咳声打断了两人幸福的注视，刚拉提摇晃着咯吱咯吱身体，慢吞吞从雪地里把自己挖出来。

“看来没什么需要我担心的了。”刚拉提说，“看到现在的你，相信你的母亲也会替你高兴。”

母亲？考尔想起了养父的话，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海拉，在那样的情况下死去，该是怎样的痛苦？

考尔抓着露丝的手，对方轻轻一笑，没有丝毫的回避。不需要担心对方看不起自己，不需要担心实力的强弱，只是这样握着，考尔突然觉得这样的温暖是那般可靠，浑身又充满了勇气。

“刚拉提……我想见见海拉，能带我去吗？”死国的女王，传说中收割生命的死神，考尔记得刚拉提说过，只要自己变成了亡灵就能见到她……这个令人恐惧的身份，曾让他望而却步，玩笑一般的拒绝承认，但是现在，似乎真相是什么都已不重要，那个女人生了他，就是他的母亲，他已经没有了生父，但是母亲却还在，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可悲，虽然这个母亲的身份不同寻常。

刚拉提两个黑幽幽的眼睛洞里的灵魂之光猛然跳了两下，似乎有些兴奋，然后恭敬的弯下了腰：“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