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空蝉号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无论是对风信子来说，还是对它的船员来说。除了风信子是人工智能，其他船员至少都有高等部理工科和军事学院双重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还有一部分甚至拥有进修部博士学位和一定的科研经验，属于军方前线部队技术聘请人员。

这艘船也完全配得上这套服侍它的精英阵容。它的每一部分都和风信子至今接触过的战舰截然不同，从动力系统到武器系统，从电子系统到防御系统。就连风信子最为熟悉的计算机板块也有很大变动。它的运算阵列采用的是一种自律生物神经逻辑系统，比风信子曾经拥有的主机运算速度快出三倍多，并且安全到可以让普通船员的大脑直连，分享它强大的数据库和处理器。基本上，这艘船就是个ai。

在这套系统全功率运转时，这就是一艘沉默的战舰。风信子无需口头发布指令，她所想的一切都会被这艘船的智能模型梳理后分享至战舰神经中枢，精准地传达给每一个船员。此外，这个智能模型还能剔除某些决断的犹豫部分。打个比方，风信子想喝果汁，但是她又不好意思麻烦别人给她送到舰桥。就在她权衡喝果汁和打扰他人之间的利弊时，后勤部的水手就把果汁送到她手上了。

看上去很美妙，其实让风信子瘆得慌，语言虽说是一种落后的信息传递方式，但她依旧想和船员说话，而不是把他们当成子系统或者运算节点来使用。所幸，主导这套系统开发的仍旧是境界守卫集团，他们深知这套系统的利弊。除了实验性航行和一部分特殊情况，普通船员只允许使用这套系统的少量功能，借以提升处理情报的效率。

通讯接入。

在风信子差不多学会和这艘船和谐共处时，一则通讯将她从飘飘欲仙的超高速计算体验中惊醒。

“你在哪？”光逝的提问来得突兀又直接。

“有……有什么事吗？”风信子怯生生地反问。

“哈？”光逝一愣，“不好意思，我记忆有点混乱，是你先提问的还是我先提问的？”

“唔……我在空蝉号上。”

“呃。”光逝发出厌恶地叹息，“你在耍我吗？”

“空蝉号在帕芙拉的拉格朗日点同步轨道上。”风信子还是老老实实地招了。

“一开始你这么回答不就得了？”光逝接下来的话再次风信子震惊，“我要你对誓言绿洲星进行轨道轰炸。”

“啊？”风信子一下从舰长席上跳了起来，舰桥内的船员都投来诧异的目光。她尴尬地用手指绕着发梢，重新坐下。

“说好了？给你十分钟进入誓言绿洲星主城区的低轨道。”

“不！”风信子脱口而出。

“啥？”

“我……我说……我不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风信子底气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不能？空蝉号的轨道轰炸系统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这艘邪门的战舰根本没有专用的轨道轰炸系统，它的轨道轰炸就是翻转舰身，直接用对舰主炮轰击地表。ms600l“歼星者”最小功率也能一炮摧毁一平方公里内的一切生灵，全功率运转的情况下能轻易将整座城市都烧成玻璃渣，那不叫轰炸，叫屠杀。

“你拒绝的原因是出于道德上的考量，还是你只是想通过跟我过不去来吸引我的注意力？”

风信子涨红了脸：“我不想伤及无辜。”

“你确实有意识到，在你指挥不力，导致军方重要财产被摧毁这件事上，我有很大的发言权，并且我选择利用我的发言权来帮助你吧？你也意识到了，联邦宪法赋予了我在特殊情况下推翻证词的权力吧？”

太卑鄙了。风信子的手指绞在一起，机械关节都快撕裂了活性蒙皮。“我……我坚持我的意见。”她轻轻吸了口气，压抑住颤抖的声音。

不可视通讯页面那边沉默了一小会儿。“好吧，你可以去退役军人保障中心坚持你的意见。”光逝恶狠狠地说，“你被撤职了，滚吧。”说罢，他切断了通讯。

风信子呆呆的望着前方，通讯全息屏已经消失，她的目光再也找不到焦点。好半晌，在她的基础系统试图通过强硬手段来恢复思考模组的正常运行时，风信子才回过神来。她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可惜胸膛的起伏却越来越激烈。不，不能这样，事已至此，还有工作等待她完成。

风信子再次打开对外通讯系统，联络上了雪忧。

“什么事？”雪忧的脸出现在光屏上时，带着几分诧异，“监测到什么异动吗？不，如果是那样，你应该联系n051而不是我。所以说，和光逝有关？”

“不……对不起。”风信子低下头，“您需要为空蝉号另外指派一位舰长了。”

雪忧眉毛扬得更高了。“怎么了？”

“光逝他……不……仲裁人刚才撤销了我的职务，所以……”

雪忧的神色忽然缓和了，伴随着一声长叹，她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放心好了，据我所知，你还是空蝉号的临时舰长，联合作战舰队的总指挥官。”

“可是……”

“没有可是，相信我，如果光逝他真要撤销你的职务，你一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雪忧微笑道，“怎么说呢，他就是这种……混蛋，经常像小孩子那样乱发脾气。或许很不可思议，对越是亲近的人，他就可能表现得越像混蛋。放心，虽然仲裁人做事偶尔有些不合逻辑，但将一个ai放到联邦史无前例的联合作战舰队总指挥的位置上绝对不会是个草率的决定……至少不全是。他百分百信任你。顺便问一句，他怎么就嚷嚷要撤职了？”

“他要我对誓言绿洲星发动轨道轰炸。”

雪忧的眼睛转了半圈。“我知道了。”她说，“确认一下，你确实拒绝了吧？”

“是的。”

“干得好，我可以理解为什么光逝会坚持让你担此重任了。”

“诶？”

“这么说吧，他并不讨厌那些反对他的人。是的，他会对他们恶言相向；是的，他还会报复那些阻挠他干坏事的人。他很清楚自己不是个那么容易被阻止的人，当他为了某个目标发起冲刺时，简直就像一头势不可挡的狂暴犀牛。他需要一些意志与立场都坚定不移的人来保证他冲锋时不会离开跑道。简而言之，他是个神经病，所有人都怕他，可也总得有人管着他，而只有他喜欢的人才能管得住他。”雪忧似乎是在批阅什么文件，说话的间隙又低头瞄了一眼桌上的全息投影。“你做的不错，继续保持。别被这事搅乱了心思，切记，未来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你现在可是联合作战舰队的指挥官，联邦的一切都看你了。”

“是……是！”风信子站起身，向屏幕敬礼。

雪忧笑着点点头，没有回礼，伸手切断了通讯。

风信子跌倒般坐回舰长席，脑子里一片混乱，甚至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所以，自己依旧是空蝉号的舰长？所以，一切都没有改变？不，雪忧小姐说得对，自己不能胡思乱想，集中，集中。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继续沉浸到舰队网络的调节工作中。

※

“计划有变。”光逝拄着拐杖，站在一座城市小型板球场的特等席上，俯视抱着脑袋，被集中在一起的皮尔斯帮的帮派分子。分别在他两旁一字排开的是四十个装备精良的埃罗萨帮的运输线守卫。本来有四十一个，但那个倒霉鬼试图爬上特等席的时候，被咆哮着‘你这条狗也配和老子站在一个高度上？’的光逝用枪托硬生生砸成了肉酱。那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其他帮派成员只看见了开始和结果。没人敢多嘴，人人都害怕下一个就是自己，甚至难以燃起一点点反抗的情绪。

“躲在太空里的胆小鬼不愿意帮借我点火。”他说，“所以我必须自己去点火。可惜，人手不太够，我需要一些帮助。所以，感到荣幸吧，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埃罗萨帮的一员了。但是——”他话锋一转，“我们的载具有限，不能把你们全部拉走。小队长，剩下的卡车还能装多少人？”

“报告，还能装三十人！”已经被篡夺指挥权的小队长高声回答吗，“如果把货物清空，应该能再多装一倍。”

“不，货物留着。”光逝说，“你们听见了，三十个，差不多是你们中的一小半。所以，有志愿者吗？”

球场内鸦雀无声，皮尔斯帮的人埋着头，埃罗萨帮的人端着枪。

“没有？太让我失望了。你们之前抵抗得还挺厉害，我还对你们抱有很高的期待呢。”光逝说，“好吧，既然如此，我只能用更科学的办法来选人了。伙计们，解下你们的匕首，扔进场内。”

没人胆敢有一点迟疑，四十把匕首很快被扔进场内。

“在我下令开火前，你们有五分钟。”光逝看了看万能手环，“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