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他轻拉缰绳，马拐进一条破旧的巷子。这里的房子大多是木板搭的，又旧又破，四面透风。
巷子窄得只能容两个人并排，马行走在里面实在有些费劲，甘草觉得那些低矮的屋檐随时要扎向自己。
李瑞把她拥得更紧了一些：“若是害怕，我们下去走路吧！”
她点头说好。
李瑞跳下马，伸手又将她扶下。
这里的路低洼不平，居民把脏水直接泼到路上，走几步就是一个水坑。甘草干净的绣鞋已沾满泥泞，走起路来很不舒服。
有几次她还差点摔倒，虽都被李瑞扶住了，可看上去依旧十分的狼狈。
李瑞一手扶着她，一手牵着马，为什么他能那么稳？
甘草心生佩服。
“还有多远？”不告诉她去哪儿，多远总能说吧！
李瑞说：“不远了，就前面。”
他所说的“不远”甘草又走了半个时辰。一直以为甘家住的地方就够破的了，可跟这儿比起来那里就是天堂了。他们路过的好几个木屋连门都没有，走在外面能清楚地看到里面床上躺着的光膀子男人，脏兮兮的。
这一片地方面积还不小，应该住了不少人。
李瑞终于停下了，他看向其中一间木屋，皱着眉头，表情微冷。
甘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木屋前有一个中年女人在浆洗，她旁边的脏衣服堆得像小山一样。有两个三，四岁的孩子在衣服山上爬来爬去，玩的不亦乐乎。
女人烦了，突然站起来，拎起其中一个，用手里的棒槌照着屁股轻轻拍了两下，往地上一扔，再拎起另一个，同样也是拍了两下。
两个孩子顿时就老实了，捂着屁股撅着小嘴，无比委屈地看着她。
女人眼睛一瞪，他们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哭喊：“爹，娘又打人了。”
他跑进屋里，扑到床上躺着的男人身上。男人搂住他们，朝往外面怒吼：“死婆娘，你又打我的孩子。”
女人头也不抬，一边洗衣服一边回答：“他们不听话，老是给我添麻烦。”
“咣当”一声，男人扔出一个水盆：“我看你是嫌我是个麻烦，怎么？老子残了干不动了，你嫌弃我了？滚，滚得远远的，别让老子看到你那死人样。”
女人依旧低着头用力洗着衣服，若不是她抬手抹了下眼晴，甘草真以为她没听见。
她在哭。
甘草扭头看向李瑞，问：“你带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不会是为了看别人吵架吧？”
李瑞淡淡一笑。
甘草眉头紧皱：“说话呀？”
“为了一家人能吃上饭，她每天都要给别人洗这山一样的衣服。”他答非所问。
那堆衣服得有几十件，一件件的用手洗怕是天黑都洗不完。男人在屋里躺着什么都不干，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的。
甘草却瞧不上这种男人，自己没本事赚钱靠女人养活还这么硬气。
“说重点。”甘草有点不耐烦了。
李瑞宠溺地看了她一眼，笑了：“有点耐心好吗？我马上就要说到重点了。你知道他们是谁的家人吗？”
“谁的家人跟我有什么关系？”甘草反问。
“他们是小月的父母，就是那个传话让你哥做燕窝粥的小月。”
甘草惊讶地看了看李瑞，又看了看那一家人，眸色渐渐收起。
李瑞接着说：“这家人一共生了六个孩子，三个女孩卖到大户人家当婢女，一个儿子卖给别人当短工。现在就剩下这两个小的，等到了年纪怕也逃不过当下人的命。”
起初甘草对中年女人还很同情，这么多衣服要是让她来洗，累死也洗不完。可在听到李瑞说卖孩子之后同情心立刻就没了，这对父母心也太狠了。
“男子在床上瘫了快十年了，需要常年服药，否则他的骨头就会像刀剃一般的疼。为了给他买药，女人没日没夜的替别人浆洗，几个懂事的孩子也主动出去赚钱，小月是老大，也是这几个孩子中最懂事的。”
听了这话，甘草冷笑两声，她现在对这个小月恨得咬牙。
李瑞告诉她，若想让小月说实话，就得在她的家人身上下手。
“你有办法？”
能把她带到这里，估计已经想好办法了。
李瑞却摇头。
甘草失望。
“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
甘草呆不下去了，这样一个家庭养育出来的人，为了活着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屋里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小月娘连忙站了起来，急步往屋里走：“怎么了？”
才走两步，身体突然晃了晃，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屋里的小月爹看的清楚，紧张地大叫：“他娘你怎么啦？”他挣扎着要起来，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气的他猛锤床铺：“月儿她娘，你快起来。”声音都变了。
甘草急忙走过去查看，只见她斜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额头有一层细小的汗珠，身子在微微颤抖着。
会不会是低血糖？
甘草从自己的布包里翻出一块猪油糖，蹲下身，把糖塞到她的嘴里。
李瑞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的举动，目光里带着惊讶。
“你们给她吃了什么？你们是谁？不要动她……”小月爹急得乱叫。
李瑞眉头紧皱，大声呵斥：“你闭嘴！”
小月爹真闭了嘴，一脸不甘地看着他们。
猪油糖起作用了，小月娘不再颤抖，她缓缓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两个陌生人，许久才坐了起来，甘草扶了她一把。
她虚弱地笑了笑：“谢谢你们，我没事了。”
“都晕倒了怎么会没事？你是不是没吃饭。”甘草问。
小月娘不好意思，低下头喃喃道：“家里没有吃的了。”
“怎么会没吃的，小月拿回那么多……”小月爹语气中带着怨气。
小月娘急忙打断他：“胡说什么。”她偷偷看了一眼甘草和李瑞，吃力地站起来，解释道：“我没事。”
见她真没事了，小月爹又变回那副嘴脸，朝她骂道：“你这个死婆娘，饿死你活该，放着能过的好日子不过，骨气能值几个钱……”
“你别说了，你想害死小月吗？都是因为你，要不然也不至于弄得现在家不像家人不像人的。”小月娘越说越激动，后来干脆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甘草有点懵，站起身，傻傻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