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南桥夜话
作者:金烬子      更新:2019-10-30 03:33      字数:2506

当夜,乐岚避开宵禁,悄悄出了城门。

南渡桥位在城郊,以前曾是一座小有名气的吊桥,后来桥断,官府未修,慢慢便荒废了,成了艄公们摆完渡泊船休憩的地方。

这一段的护城河水平缓且静,一只乌篷小船在月明下泊着,朝她慢慢摇了过来,即将摇到岸边时,却停下不动了。

乐岚纵身一跃,跳上了船头,问那艄公:“是你找我?”

艄公抬起斗笠,月色里露出一张眼熟的笑脸,道:“是我。”

她一眼认出来人,语结了半晌,无奈道:“找我就找我,你来一趟将军府不就得了,还费这么多周章做什么?”

重钧不以为然道:“李未阳和我约法三章,不准我靠近你们家,我才把地点定在了城外,这里距离定边侯府够远了吧?”

“他还说过不许你再找我呢,怎么没见你遵守约定?”

“他是说过,”重钧道,“但他只说不许我找你,没说不许你来找我,所以我不算违约。”

论强词夺理,乐岚甘拜下风,在船舱里坐下,问起了正事:“你找我来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

重钧在小桌的另一边盘膝坐下,倒了一杯烧酒,说:“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叙叙旧吗?”

她在船舱里看了一眼,问:“你近来都在什么地方落脚?在这艘小船上?”

“肯定不是在这个船上。”重钧道:“就算是躲命,我肯定也会挑个舒坦些的地方躲。”

舱里放着一架小火炉,炉上烧着竹叶青,酒香四溢,重钧丝毫不懂得待客之道,只给自己倒了一杯便不管不顾了,乐岚起了些酒兴,拿了杯子自给自足,顺便问:“你不是说准备回徐州了么,怎么又决定留在京城了?”

“因为我想了想,即便回了徐州,似乎也没什么线索可找,空手而来空手而归,没意思。”重钧说了一句,见她去拿杯子,鄙夷道:“你一个姑娘家,还喝酒。”

“姑娘家怎么就不能喝酒了?”乐岚觉得这话问得十分莫名其妙,“洞房的时候不是还要喝喜酒么?”

重钧硬生生被她呛了一句,一口酒呛进了嗓子眼,辣的眼泪差点出来,咳嗽了好半晌,总算平复下来,穷艰极难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徐州吧。”

她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重钧咳破了嗓子,哑着声音说:“我说,反正你留在京城也是个四面受敌的命,不如走得远远的,徐州是我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到了徐州,就不用害怕什么丹渚。”

“我可不害怕他。”乐岚道:“我若是害怕天命司的追查,一早就跟着我爹去云内了,云内驻着十三万北廷军,他们能拿我怎么样?之所以留在京城,是担心他们会向将军府的其他人下手。”

说到了徐州,她问:“李未阳把你当成了安阳王世子,你既然一不想留在京城,二不想受他们的招安,又为什么要骗他呢?”

重钧道:“这话又不是我说的,他自己理解错了,难道我还要纠正过来?”

他嗤笑了一声,转而意识到什么,瞪大了眼,惊奇问道:“你是在替他鸣不平?”

“呃……”乐岚心里确实有些同情李未阳的意思,她有难时,他不辞辛劳四处奔走相帮,可在重钧一事上,自己明知他入了歧途,却袖手旁观而不作声,任由他一头奔着南墙撞过去,心中委实煎熬。

说了,她就是背信弃义;不说,她就是忘恩负义,说与不说,里外都不是人。

她幽幽地叹了一声:“你当初还不如不告诉我。”

人生在世,最难得的无外乎信义二字,对于旁人的信任,正常人都应该为此感到庆幸还来不及,她反倒抱怨起来了。

重钧看她一眼,道:“你就说实话吧,你这么护着他,是不是喜欢他?”

乐岚:“……”

下一刻,她就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顿时炸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之间的事情爱骗谁骗谁,我不管了还不成么!”

说着把杯子一摔,起身走了。

重钧在原地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这飙怎么说发就发了,他急忙追出去,乐岚已经走没影了。

他不过随口说了一句,至于这么大气性么?

.

等他趁着夜色再次潜进了内城,跳上定边侯府的楼顶,一眼瞄见了乐岚。

她没有回房间,而是在房顶上托腮坐着,望着茫茫夜色发呆。

重钧几个起落朝她跃了过去,过处如风拂落叶,落脚只带起一丝细微的瓦片响声。

乐岚听见了动静,却没回过身来,似乎早预料到他会跟过来,待他站定了,忽然说道:“那天在天命司,我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些东西来着。”

重钧问:“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自己的未来,许是在三年后吧。”

方才因他说错了一句话,就惹得乐岚大发雷霆,此时他更不敢胡言了,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脑汁揣摩了个干净,极尽婉约地试探道:“看见你以后的郡马了?”

乐岚破天荒地没发脾气,也没冷他的场,她托着下巴,无比落寞地说了一句:“我看到了,只是那人不是李未阳。”

重钧震惊了。

他没想到乐岚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还一次回答了俩——

她去天命司真的是奔着看终身大事去的;

她的意中人真的是那软手面脚还单纯好骗的草包小白脸!

重钧顿觉刚刚在船上那句话问错了,好端端的提什么李未阳!

他直觉接下来的事情不能再听了,可是乐岚的感情阀子一旦打开,便如长河入海,滚滚不绝,并没有丝毫要住口的意思。

冒着隔日就有可能被灭口的危险,他听她道:“其实我也没想过那么多,只是自己心里想的是一码,眼里看见的是另一码,难免堵得慌。”

重钧也不知道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自己能发表什么意见,她突如其来的敞开心扉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只得安慰她道:“那镜子不一定准。”

“准的,”乐岚道,“我虽然不知道镜子里的人是谁,但那人肯定不会是李未阳,这一点我是相信的。”

“为什么不会?”

她幽幽地叹了一声,“我们的身份不一样……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重钧顿时不满了,“我凭什么就不懂了?”

他负手立在屋檐上,举目望着月亮,乐岚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他长长地叹了一声,连带着背影也感伤了起来;

“二十年前,我喜欢过一个姑娘,可是碍于自己的身体和常人不一样,我只能看着她做媒,订亲,出嫁,现在儿子都跟我一样大了。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最后还不是只能看着她和别人终老,你们的身份相差再大,能大过我们么?”

他鲜少提及自己的往事,不料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情伤,乐岚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却道:

“我们之间相差的身份……说来还真比你的多。”